黃昏,已經黃昏。
黃昏,才是黃昏。
清晨到黃昏,一天就將結束。
就在一天就將結束的黃昏。
突然兩人自西南而來,當先一人灰衣俊臉,步履緩慢,他的腳下步伐竟然變了,不再是固定的一尺一步,反而是隨意拖沓的走著,背也有點微微駝著,就好像沒有吃了晚飯出來散步的教書先生。
他的後面跟著個濃眉少年,這兩人自然是天命和曲勇,他們靠著一雙腳走到了一座山間寺院模樣的道場前停了下來。
門前是石階,那兩扇大門緊閉著,似乎也到了吃飯時間,道場裡聽不到那些練功的聲音,天命當先走著,他卻似瞧不見那大門,就是一步步走去,聽到「嘶」一聲輕響,那大門已被撞出個能進人的大洞,一片木板「拍」的落下,他看也不看一眼,繼續往前走,彷彿在其眼中,天下沒有任何的阻礙,而那扇門甚至比不上紙糊而成。
「霸!」
曲勇跟在其後,心中只有這個「霸」字,他曾經跟隨銅面人多日,仔細的揣摩過銅面人的「霸」!拿來與天命的「霸」一比,頓時覺得兩人相差還是有的,銅面人的霸流於表面,是將一切不放在眼裡的霸道,而天命的霸是骨子裡的霸,是根本看不到這世上的一切,是不屑於去看的霸!
由此也可見,天一老道人格分裂出來的銅面人畢竟是模仿品,和真正的霸道天命之比,還是有差別的。
「什麼人?!」門內有一株老槐樹,樹下蹲著幾條大漢端著海口大碗吃飯,見了此等情況,都不禁駭極而呼,天命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他一直往前走,走到前廳中央,緩緩道:「佐久川寬和在何處,在下中土天命,拜請賜教!」
他說的是日語,雖然話語沒錯,可說來極為生硬,好像是多年不曾說過了,重新開口有些陌生。
此時,有最後幾縷落日的光輝撒在其身上,那冰冷的陽光映著他鐵青的臉,凌烈的目光,竟將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
眾人只覺喉間咯咯作響,「光當」有個膽小的失手將碗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閣下何人,拜請家師所謂何事?」終於,有一人挺胸而出,壯膽問道。
「比武!」天命淡淡的吐出兩個字。
「比武?」那人道:「家師已隱居多年,不再與人比武。」
天命皺眉道:「我說話從不講第二遍!」
「不好!」曲勇已經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這一路來他可算是見過天命的出手無情,凡是前來的刺客他全都斬盡殺絕,哪怕已經毫無反手之力的,也絕不放過!這些佐久川寬和的徒弟如果不識好歹,只怕頃刻間就有滅頂之災!
「快請你們師傅出來,我師叔天命,來自中國,是前來日本拜會各位武道家的!」曲勇的日語就更差勁了,這段話說的磕磕絆絆的,還好能表達清楚意思!
「混蛋!」那人見曲勇說話低調,膽子就壯起來了,「我師父何等身份,豈是你相見就能見的!」
「不識好歹!」曲勇腿肚子上的大筋一彈,抬起龍步踏出一步,這一腳落地只聽到「嗡」一聲巨響,宛如一口洪鐘落地,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地皮也抖了一抖。
「啊」那人嚇得兩腿直打哆嗦,險些要被駭地轉身飛逃。
曲勇借這一腳之威,再次厲喝道:「他如果不出來,今日就要滅光你滿門!」
「什麼人如此大膽!竟要滅我滿門!吼!」突聽一聲大吼,一個黑色和服老人大步走出,只見其雖然額頭白髮,但面色紅潤,氣血充足,尤其是這兩句話說的中氣充沛,底子極厚。
「師傅」先前那人迎接上去,顫聲道:「就是這兩人,他們」
「為師已知!」顯然這老者就是佐久川寬和,他掃了一眼曲勇和天命,目光第一時間就被天命勾住了,抱拳道:「朋友來自何方,有何用意?!」
他還以為剛才那一下震地之威是天命發出的,畢竟曲勇年紀不大,雖然原本也有自己的氣概,但站在天命身邊是被完全比較下去了,佐久川寬和也就沒有留意與他,直接對天命說話了。
哪知天命根本無意與他多說什麼,他直接了當道:「你是佐久川寬和,首裡手很好,需要兵器嗎?!」
佐久川寬和呆了一呆,道:「你我可曾有相識?」
天命道:「不識!」
佐久川寬和道:「你我可曾仇恨?」
天命道:「沒有!」
佐久川寬和道:「那是為何?為何要動手?!」
天命的眼中散發出朦朦朧朧的光芒,似乎望向了遠方,遙遠的遠方,「你在日本算是成名高手,這個就是理由!」
佐久川寬和狂笑道:「日本成名高手何止千萬,難不成你都要動手?」
天命已經收回目光,緩緩道:「不錯,有一千就戰一千,有一萬就戰一萬,此行西來,我便是要戰日本武道界!」
「戰日本武道!」佐久川寬和只覺得荒謬絕倫,他雖然很想說這個人是瘋子,但天命身上霸絕之氣讓他一陣陣的涼意,「一人之力,戰天下之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日本武魂,我就徹底摧毀!」天命猛地捏緊拳頭,「爆」空氣中爆出一聲輕微的響炸,他這一捏竟將空氣捏爆了,他厲聲道:「出手!」
佐久川寬和被天命和自己手下十餘名徒弟的眼睛看著,他想要不接手也不行,若是一般人挑戰他還能依靠自己的徒弟來個車輪戰,但現在很顯然他的徒弟們都被駭破了膽,不要說動手了,就是和天命面對面站穩都成問題。
曲勇掏出筆和一張生死狀,道:「動手前,請先簽了這個,戰場相見,生死各安天命!」
「哼!」佐久川寬和飛快的簽下自己名氣,然後「喝!」他大叫一聲給自己提氣,內進步上前,搶先出手,看其年邁,但矯健靈活之態,較年輕人更勝一籌。
天命身子也不見得活動,但偏偏他這一手就落了空,佐久川寬和明明看的很準了,但天命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秒,下一秒又出現在原地,就此躲過了這第一招。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佐久川寬和心裡面古怪極了,但也不敢洩了氣,這時那些弟子見自己師傅出手不減當年,都大聲的喝彩起來,他嚥了口唾沫,招式一變,又一招「上搬手」去抓甩天命的肩頭,後者不動不搖,眼看就要摸到他肩膀時,忽然手又一落空,對方再次消失了,等他反應過來,天命又回來了,好像從來沒有動過。
連續兩次如此,將佐久川寬和的疑心提到了最高,他身形變作遊走,竟走了一串快步,雙腿半曲如彈簧,隨時暴起,圍著天命轉圈細看,哪知他無論怎麼遊走,天命只是卓立不群,眼觀鼻,鼻觀心。
曲勇早已退開一邊,他將佐久川寬和的面色看的清清楚楚,額頭依然有汗,看來要對戰天命這樣的對手,心理負擔之重也是難以言表的。
「閣下還是出最強一招吧!」曲勇大聲道:「否則是沒有機會的!」
「出岫雲手!」忽然間,只聽到佐久川寬和一聲長嘯,宛如絕望中的孤狼,雙手盤旋靈動,剎那間分出九手,將天命的整身都籠罩其中,肩頭、腕肘、前胸、後背九處大穴,「這一下,看你還往哪裡躲?!我同時攻你九處!」
那些弟子們入門早的還見過這一招,入門遲些的也只有平日裡聽說過,今日有幸得見,激動莫名,就要大聲喝彩,誰知那天命幽幽歎氣道:「難道就只有這種程度嗎?」
剎那間,勝負已分,那佐久川寬和狂吼一聲,突然仰天跌倒,此時圓日落山,天地暗淡,一抹幽淒夜色,照著他臉面上,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卻是一動也不能動了。
在場之人雖多,但要說看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的,也只有曲勇,他只見天命左手緩緩的畫出一個圓,已將佐久川寬和的九手如趕雞般收入自己的手「籠」中,另一掌輕輕的在其腦頂百會穴一拍,其動作之迅捷灑脫,宛如在表演藝術。
「那個圓」曲勇的瞳孔猛地一縮,想起了天一老道的圓,「師傅說,武學的極致就是圓,圓之上為道!沒想到師叔居然也會畫圓,而且畫的,並不比師傅差,甚至更好!」
「啊!」那些門下弟子眼見自己師傅一招喪生於天命掌下,尤其是十餘雙眼睛沒人看的明白對方的這一招到底是怎麼出的,駭極之下,失聲大呼,散亂一團!
天命微微的歎了口氣,轉身往門外走去,他似乎懶得再去看這些人一眼,這些人不僅不配他出手,連入其眼也是一種骯髒。
那一聲歎息,曲勇聽出了無限的孤獨。
孤獨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情懷,它不是寂寞,獨表示獨自一人,而孤則是王者的意思,孤獨就是王者只會是一個人,除了自己,再也沒有人配和他相提並論。
這是無敵的孤獨。
天命贏了對手,他內心並不是喜悅,而是孤獨。
「殺人者,哪裡走!」突聽一人厲喝道:「惡賊,還我師傅命來!」此人就是先前最有膽量那人,他心裡雖然害怕,但是殺師之仇不共戴天,況且日本武士道精神也絕不容許他退縮。
他踢步「呼呼」兩拳沖天命擊去,「砰砰!」響亮的兩聲,他的兩拳都打中了人,不過不是天命,而是曲勇。
曲勇用自己的胸腔擋住了這兩拳,他胸前有黑衣,這兩拳絲毫傷不到他,「生死有命,況且大家交手前簽過了生死契約的,不要追了,你不是對手!」
「惡賊!」那人目光血紅,也震驚拳頭打在曲勇身上對方絲毫不受所動,反而自己被震的發疼,沒想到對方一個跟班的也有這樣的武功,內心無比的絕望。
就這一遲疑間,曲勇已經追隨這天命的步伐去了,轉眼間已經出門,身形已遠在數十米外,消失在夜間。
那些人只覺心膽皆喪,實在鼓不起勇氣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