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一向看不起周氏,覺得周氏貪心小氣又糊塗,人云亦云,卻自我感覺良好,裴家嫁女,本來就是低嫁,而且,作為外戚,最忌張揚,可暗地裡絕對不會虧待女兒,周氏是豬油蒙了心怎的,居然還想奪人嫁妝。
裴妼的嫁妝分了兩部分,這是公開的秘密,怕是只瞞著裴商罷了。
裴大人認為因為自己是皇上的親屬才當上了大將軍的官職,所以常常謙恭溫和,不把自己看得有什麼了不得,而竭力把賢能的人才進用給陛下,
遇到災荒年成,裴商就把自己田租收取的稻穀運到城門處,賑濟那些沒有糧食的災民,並且不說是大將軍的恩惠,只說是國家的救助。他還約束自己的家人和親戚,不吮許憑借權勢去做幹犯法律的事情。
但如果只從表面上評價裴商,那就太膚淺了,賀蘭家之所以願意和裴家結親,一是兩人青梅竹馬的緣分,再一個就是裴商的老謀深算和外戚身份。
皇后生了五個兒子,四個女兒,只夭折了一個女兒,這在後宮之中,是極為不容易的,宮中嬪妃雖多有生子,卻不如皇后娘娘這般幸運,而且,幾位皇子,俱都是文成武就的優秀人物,太子臀下,更是被群臣所擁戴。
裴家,最少還可以榮耀百年之久。
婆媳不和,大嫂很開心,至少,這是接近裴妼的一個機會,自己的兒孫,以後都要仰仗裴家的。
裴妼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們這個院子,名為冬夕,蓋因賀蘭臻出生在小雪時節。
賀蘭臻一直小心翼翼的觀察裴妼的表情,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生氣,傷心,難過,憤怒,遺憾的是,裴妼的眼眸,一如往昔的澄澈明亮。
賀蘭臻命人退下,寢室裡,只剩下夫妻二人,賀蘭臻握著裴妼的手,真誠的說,「五娘,你且放心,皇后娘娘賞賜的嫁妝,永遠都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裴妼俏皮的一笑,靠在他的懷裡,「九郎,你說錯了。」
賀蘭臻一怔,「錯在何處?」
裴妼抬起頭,兩片唇幾乎挨上了他的下巴,「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賀蘭臻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是,我的也是你的。」
賀蘭臻心底裡那一絲陰霾,終於褪去,他想,裴妼是懂事的,不會跟阿母計較。
一轉眼,到了三朝歸寧的日子。
賀蘭景深早就命夫人準備好了裴妼歸寧的禮物,對於這個新婦,他百分百的滿意,裴妼雖然出身顯貴,卻並不驕縱,每日裡朝夕侍奉,恭謹彌甚,凡家中鮮味,奉舅姑先嘗,絕不獨自享用。
只是周氏心裡有疙瘩,所以,在新婦面前,總是擺出一張晚娘臉,讓賀蘭景深大為惱火,是以,這幾日他都宿在書房,等裴妼過來之前,才去廳堂。
周氏心中懊惱的不是夫君,而是裴妼,丈夫和兒子都被裴妼迷住了,想給她來個下馬威,結果,板子挨到了自己身上。
周氏心中怎能不惱火,尤其是看到大嫂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更是恨不得上前把她那張臉撕碎揉爛扔進茅廁,方解心頭之恨。
大嫂也做了阿家,卻比她自在的多,新婦在她面前,大氣不敢出,反觀自己,裴妼在她面前端莊謹肅,讓她挑不出半分不是,倒把自己每天弄得緊張兮兮的,這晨昏定省,不來也罷。
賀蘭臻陪著裴妼跟祖父母和阿爹,阿母告別,周氏語氣頗酸,「五娘,為了給你準備歸寧的禮物,阿母把大半年的收成都拿了出來,你們裴家可真是人丁興旺。」
賀蘭景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要說周氏也是士族出身,卻沒有半點士族女子的雍容氣度,那時候賀蘭家家境不如現在,所以,周氏能夠嫁給他,賀蘭家已經很知足。
夫妻倆在一起過日子之後,賀蘭景深才發現,這個妻子,與他理想中能與他夫唱婦隨的形象,相差甚遠,這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
「阿家此言差矣,我們才是一家人,裴家,現在是五娘的娘家而已,以後,五娘也會讓賀蘭家人丁興旺,阿家可高興否?」
周氏啞口無言,新婦嫁進門,自然是賀蘭家的人,看著丈夫和兒子不滿的目光,周氏咬碎了銀牙,裴妼輕聲軟語的,就把她的話駁斥了回去,還讓人覺得她受了委屈,這份功力,她自歎不如。
裴家住在崇仁坊,靠近皇城和東市。
兩人都是騎馬而行,大周的士族女子很是灑脫,經常騎馬出遊,今天本來應該坐牛車回去,賀蘭臻知曉妻子歸心似箭,便主動提出騎馬回去。
只不過,裴妼頭上戴了惟帽。
剛剛出了延康坊,一群少年就攔住了夫妻二人,大喊著要喜錢。
賀蘭臻一看,全都是長安城中的子弟,微微一笑,命身後的家奴送上錦繡荷包,不過是圖個吉利,錢並不多。
有個少年,是新任侍御史宮萬林的次子宮順昌,從前一直跟著裴妼的弟弟裴陵玩在一起,今天他鬧得最歡,「賀蘭九郎,我是喊你姐夫還是大兄?」
賀蘭臻笑道:「此話怎講?」
「若是喊姐夫,就是兩個荷包,若是大兄,就是四個。」
賀蘭臻微微一笑,「那就喊我大兄便是。」
眾人一起起哄,都要四個荷包,端坐在馬上的裴妼,透過輕紗,遙望遠方,無人看得見她的表情。
忽然間,一個人闖了過來,跪在裴妼的馬下,哭道:「小女子冤枉,冤枉啊,裴娘子救命……」
眾人驚愕。
宮順昌一皺眉,「小娘子,你找錯人了吧,大理寺你不認得嗎?」
裴妼也是一皺眉,今天是歸寧的大日子,明顯的,這個女子是衝著自己來的,難道是有人指使?
賀蘭臻已經開口問她,「小娘子,你是何人,怎的知道我家夫人?」
那女子抽泣道:「裴娘子,奴見過你的,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還請裴娘子救救我的父親,我父親是冤枉的,奴去過很多衙門,無人敢管,奴無路可走,才想著來求裴娘子。」
畢竟這是在街上,裴妼不願擋路,只是覺得女子哭得可憐,忍不住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拭去眼淚,抬起頭來說道:「奴叫金巧兒,家住在延平門外,我父親是金原平。」
裴妼一震,金原平,金巧兒?這世上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上一世,長安城最富的胡商,不是胡人,而是一個叫做金巧兒的寡婦,她嫁給胡商的第三年,胡商就死了,留下金巧兒和一個不滿兩歲的幼子,金巧兒硬是把丈夫的生意撐了起來,且越做越大,成為長安城中,為數不多的女富商,而她的下場,卻很淒慘,因為她和田麗珠打擂台賽,田麗珠想要收購她的生意,她不同意,母子倆慘死在家中,官府斷案,說是胡人的表弟對她們母子不滿,所以殺了嫂嫂和侄子。
其實,大家心裡都很明白,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
金原平原本是大漢遊俠後代,為了給女兒報仇,夜闖賀蘭家,孰料,驚動了獒犬,後被亂箭射死。
裴妼的嘴角凝出一個冷笑,田麗珠,上天還真是眷顧我,把你的仇人送到了我的面前。
強摁住心中的激動,她盡量用平緩的語調說,「金巧兒,你跟著後面的牛車走,等我到了家中再聽你訴說可好?」
金巧兒行禮拜謝,走到牛車旁相隨。
賀蘭臻覺得裴妼的神情有些怪異,動動嘴,終於忍住沒問,想著到了岳父家再問也好。
回到家中,賀蘭臻與裴妼先去拜見了裴商。
裴商今年已經花甲年紀,但因為身材高大,看起來頗為精神,他十分注重儀容儀表,身上還帶著一把犀角梳子,隨時梳理鬍鬚。
送上禮物,裴商慈愛的看著外孫女,溫和地問道:「五娘,在婆家如何?」
裴妼一臉天真,笑聲如銀鈴,「五娘可是祖父最疼愛的孫女,怎麼可能給祖父丟臉。」家中兒孫,都害怕裴商,唯有裴妼,從小就跟祖父非常親近,就連大伯父犯了錯,都是來求裴妼。
裴商捋著鬍子笑道,「在婆家沒有淘氣,為何到了街上就多管閒事?」
裴妼知道,自己在路上被人攔住的事情,祖父知道了。
她站在裴商身側撒嬌,「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那攔路的女子,眸底清亮,定然不會是壞人,祖父是大善之人,五娘怎敢壞了祖父的名聲。」
裴商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等午膳過後,帶那女子來見我就是。」
「謝謝祖父。」裴妼莊而重之得給裴商行了禮,然後又陪著祖父母聊了幾句,便帶著賀蘭臻退下了。
兩人一出門,裴妼就把祖父母賞賜給賀蘭臻的禮物搶了過來,「這些都是我的。」
賀蘭臻哭笑不得,果然如她所說,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這個五娘,嫁進來以後,好像變了。
不過,在賀蘭臻的眼裡,此時的裴妼,是完美無缺的,縱然有一些瑕疵,在他看來,也是瑕不掩瑜。
因為女兒歸寧,裴蒙今天特意請了假,裴妼,是他們夫妻的掌上明珠,女兒出嫁以後,夫妻倆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擔心女兒在婆家受欺負。周氏的為人,他們也聽過一些的。
裴蒙看到女兒一臉笑意,不由問道:「五娘何事如此開心?」
裴妼剛要回答,身後就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質問聲,「五娘,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