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他要去看糖坊,柳氏說鎖了,黑燈瞎火沒法看,他又說讓大哥把秦德才幾個辭退了,他來給餵豬,保管比他們喂的好。
秦大福怕那話傳到人家耳朵裡,不好聽,讓他小點聲,結果他又吵吵幾句。
晚上吃飯,柳氏尋思婆婆還不來叫,畢竟是她閨女,結果不但老秦頭不來,張氏也不露面,看樣子是把閨女和女婿塞給她伺候了。
柳氏有心不管,可秦桃葉那可憐樣,她又不能說是撕破臉不管,讓人家看起來好像真是家裡有點錢了不照顧親戚似的。
柳氏又做了飯,計大力卻還是要酒喝,不給酒就是不大方,不捨的給吃喝,秦業只好又陪了兩盅。正喝著三嬸過來,柳氏見了她也頭疼,懶得招待,計大力卻道:「大嫂,快,讓三嫂子過來,喝兩盅。」
他對柳氏笑道:「大嫂子,雖然分了家,可也是一家人,得團結友愛,妯娌更應該關係好點。」
三嬸笑得哼哼著,跟計大力招呼,然後坐下就吃喝,一邊吃喝還一邊恭維計大力,對於計大力吹噓那些事就當比真事兒還真的話來聽,時不時地恭維一下,就把計大力捧上了天。
「三嫂子,還是你,還是你有眼光。」計大力簡直找到了知音,一邊給三嬸倒酒一邊又高談闊論,指手畫腳,三嬸為的是吃喝看熱鬧,自然是煽風點火的。
到了很晚,她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秦桃葉就說要告辭,她是沒臉住下,晚上叫他去娘那裡,他卻不肯,說老丈人看不起他,他不去。自己只要孝順老丈人就好,不必老丈人對他也好,非要住在大哥家。
嫂子雖然沒給她臉色,可那是嫂子人好,她可不能再那樣了,實在是丟死人了。
早晨是簡單的粥飯小鹹菜,吃完了,計大力表情就淡淡,也不說幫忙了,恨不得立刻就走。
秦大福和柳氏送他們去張氏那裡,計大力都不用送,「大哥,你們忙吧哈,忙吧。」說著就走了。
回頭看秦大福和柳氏真沒送,他冷笑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大哥大嫂,真是虛偽,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說不送就不送了。」
秦桃葉氣得說不出話來,走得飛快。
計大力追上,「你大嫂子真摳門,連盅子酒都不捨的給喝。」
秦桃葉氣得罵道:「沒灌死你,灌得你人事不省了,還沒捨得給你喝,你還真是白眼狼!」
「啊,你說什麼?你找揍是不是!」計大力扯脖子瞪眼,「不摳門,今天早上怎麼就一點鹹菜打發了,不捨的給吃菜,那酒來盅也行呀。」
秦桃葉氣得喊道:「你喝吧,喝吧,喝死你。」說著就跑了,她也去不娘家,直接就走回家的路。
計大力喊道:「你這個婆娘,不是說好了來你哥哥家借錢干小買賣,要是他摳門不捨得,咱們就給他們幹活賺錢。」
秦桃葉吼道:「你快別丟人了。」說著就走。
計大力突然衝上去,兜頭就給了她一拳,一下子把秦桃葉打倒在地,騎上去就打,「你這個爛嘴的婆娘,你說什麼?你再說一聲。」說著又給了秦桃葉好幾拳。
這時候有村裡人看到,喊道:「哎呀,哪裡來的凶漢子,在俺們村裡打人。」
還有幾個秦姓本家的青年,認出來是秦桃葉,上去就把計大力摁倒,讓他不許打人。
計大力橫得要揍他們,結果推倒了一個青年,那青年也不是個善茬,一下子就火了,上來就給他一拳。計大力還想還手,人家比他更能,三拳兩腳給他揍得鼻青臉腫,罵道:「哪裡來的下三濫窩囊廢,就會打女人,也不嫌丟人,呸!」罵了一句,人家揚長而去。
秦桃葉雖然覺得丟人,恨死了計大力,可他挨揍了,她又心疼。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她又去給他擦臉,求著大家幫忙把計大力扶著送去老秦頭家。
計大力還嚷嚷,「哪個鱉犢子打的我,哪個鱉犢子打的我,出來照量照量,x他娘的,我可學過拳腳功夫,不揍得你鼻青臉腫屁股尿流的,我他娘的就……哎喲,疼死了,你輕點!」
秦桃葉又心疼又氣悶,罵道:「你快閉嘴吧。」
秦桃葉又央求幾個人幫忙,扶著計大力去了老秦頭家。
老秦頭厭煩得很,背著手,低著頭,陰沉著臉,捏著煙袋鍋子就出門了。
三嬸一直在看熱鬧呢,見狀就上前指揮,清洗一下,包紮一下,計大力感動得道:「三嫂子,還是你好。你看大哥家,剛顧得掙錢,都不管妹夫,我被人打,也不說去討回公道來。」
他在村口打秦桃葉的時候,秦大福聽到信兒,急三火兒地就跑了來,結果到了跟前發現他被人揍,就懶得理他,家去繼續幹活了。
他還生怕計大力再來,到時候吵吵把火的不好看。
夜裡計大力倒是沒來,老秦頭頂頭進來了,到了秀瑤家,對柳氏道:「我住兩天。」說著就進了屋,脫鞋上炕。
秀瑤正在炕上算賬,登時差點沒被熏得昏死過去,老秦頭那腳簡直就是臭鹹魚乾,比漚糞池子被攪動時候有的一拼,秀瑤伸了伸脖子,才沒吐出來,趕緊假裝找東西端著小炕桌下去。
柳氏和秀容也聞到了,以前家裡窮,穿草鞋,時不時曬曬,如今穿布鞋,老秦頭怕曬壞,又不喜歡洗腳,又是個汗腳子,那就跟漚肥差不多了。
秀容也是被熏出來。
柳氏去打了熱水端過去,「爹,乏了吧,燙燙腳,舒服舒服。」
老秦頭道:「不用,你不用管我,你去忙。如今分了家,你是當家的,不用伺候我。」說著把腳盤進去,然後開始抽煙袋鍋子,時不時地還得扣扣腳,扣完了還要放在鼻子底下聞聞。
秀容看著,直接就拉著秀瑤出了門,「咱們去織坊住兩天。」
那邊柳氏跟老秦頭說話呢,他說來住兩天,可家裡就兩間屋,閨女一間,他們夫妻一間,要是他住,那她就得和閨女去睡。
老秦頭道:「不用忙活,新蓋的屋不是也好住了,我去那裡湊活也行。」
柳氏不動聲色,「爹,那裡剛起來,沒拾掇呢,原本說織布的,後來不在這裡,就沒拾掇。」得來年才能拾掇完畢。
老秦頭道:「不要緊,我湊活一下就行。計大力什麼時候走了,我就家去。」
柳氏道:「要不爹你和孩子爹一胖炕,我和閨女們一起。」
老秦頭點點頭,「也中,就這麼辦。」點上煙袋,他又道:「去給你娘送弔錢,計大力被人打了,也得花錢不是。」
柳氏氣結,合著他是來算計她的,現在胃口還挺大,動輒就一弔錢兩弔錢的,又不是她打的,她憑什麼給錢,她轉身出去了。
過了兩天,糖坊不用外人,而是秀瑤和秦大福自己做剩下的工序,這是保密的。做好了之後,年底之前,還能出一批白糖,這些可以在境內銷售。
畢竟過年了,家境過得去的人家就想買點好的糖,裝裝門面,過年請客的時候,當禮物或者招待客人,都是極好的。想想看,人家給的糖水,裡面有渣滓,而他們買了白糖,澄淨透亮,多有面子。
這日,計大力又過來,他一來老秦頭就要走,他就把老秦頭堵了個正著。計大力撲通跪下,「爹,你幹嘛躲著我。我不爭氣,你打我。你可別嫌棄我。」
老秦頭哼道:「我嫌棄你什麼,你多能,還會打老婆。」說著就要走。
計大力忙拉著他的衣裳,「爹,我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窮嗎。鬧心啊,想著來讓大哥幫忙找點活兒干,要不就借點錢做個小買賣。」
老秦頭立刻道:「你大哥沒錢,你還是幹活賺錢吧。你大哥家有白糖有粉條,你販了去賣也行。」要是給他錢,他立刻就買酒喝,說不得還去耍倆錢呢。
秀瑤見老秦頭把自己的生意那麼輕易許給別人,她很討厭這種替別人大包大攬的事情,別人都有計劃,他非要來指手畫腳,還給別人攬事。他那裡很大度地做了好人,回頭卻讓她這裡忙亂。
計大力一聽,立刻歡喜道:「中,不過得先賒賬。」
老秦頭道:「問你大哥。」
秦大福笑著要答應。秀瑤立刻道:「三姑夫,我這裡沒有賒賬的生意,我們是小本的,你賒賬,別人也賒賬,到時候別說賺錢,所有都填進去也不夠。」
她寧願先借他一些錢,讓他用錢來提貨,也不會直接賒賬的。
計大力立刻橫眉豎眼的,「怎麼,你不相信我?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秀瑤哼了一聲,「那你們談好了。」說著她就走了,秀容立刻追上去。
那天說要去織坊,家裡忙活著她們不想娘自己受累,沒去,現在秀瑤倒是要去了。
秀瑤一走,家裡的生意別說秦大福,柳氏也不做主,她明確道:「我跟你說吧,俺們家的生意都是秀瑤做主。」
計大力譏諷道:「大嫂,你們怎麼回事,讓個孩子當家,這傳出去,讓人家怎麼看。」
柳氏淡淡道:「我管人家怎麼看,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老秦頭自然知道厲害,他道:「我看你也別做生意了,沒有本錢,還是來幹點活,賺點錢吧。」
計大力覺得也行,就接收了,卻要做出一副,他是在給老秦家幫忙的樣子來。
秦大福有心不要他,可想起三妹妹那個樣子,真是可憐,讓他這個做哥哥的心疼。她不來就算了,都來了一趟,怎麼能不幫幫忙。
於是就把計大力留下了,讓他先適應兩天,和秦德才餵豬,過幾天就家去,來年弄忙完了再過來。
秀瑤自然也沒去織坊,得知計大力留下幫工,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叮囑爹,就讓他養豬就好,其他的什麼都不用他幹,尤其是糖坊的事情。
傍晚的時候,牆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秀瑤正在院子裡洗衣服,聽見了立刻跑出去看。
果然是齊風騎馬過來,他跳下馬,將放在馬腹左右兩隻小簍子解下來,秀瑤跑上去看,裡面蓋著小被子,裡面顯然有東西,正動來動去的。
她扯開被子,一隻黑色的小狗蹭的一下子將頭伸出來,黑亮的眼睛瞪著她,有點敵意。
齊風打了個呼哨,它神情柔和了一些,還蹭了蹭秀瑤。
秀瑤又拉開另一隻簍子,裡面卻有兩隻擠在一起,一黃一白,正拱在一起取暖,啊啊嗚嗚的,互相擠來擠去。
秀瑤伸手過去,小白狗立刻去舔她,添得秀瑤手癢癢的。
小白狗和小黃狗一般大,毛茸茸的,濕漉漉的眼睛,不過小白狗比小黃狗顯然活潑一點。小黃狗胖嘟嘟的,看她的時候呆萌呆萌的。
秀瑤的心一下就軟了,一個勁地道:「都是給我的嗎?都是給我的嗎?」
齊風認識她這麼久,這一次是她最像孩子的時候,他笑道:「當然,我又沒答應給別人弄小狗。」
秀瑤看三隻小狗雖然小,小黑酷酷的,小白調皮的,小黃呆萌的,可都豎著耳朵呢,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土狗。「貴不貴?三隻三十兩夠不夠?」
三十兩,已經是很多錢了,可以買一批不錯的馬。
齊風笑道:「我管別人家要的,他們家養了好好幾隻呢,恰好下了崽,小黃和小白是一窩的。」小黑大點,是另外一隻的。
秀瑤一聽都給她,歡喜地朝齊風笑道:「多謝多謝,我最討厭做選擇挑選了。」
哪個都好,哪個都捨不得,尤其是這種可愛的小狗狗。
她趕緊請齊風家去,讓他把馬牽進來餵著,以前他總是把馬散著讓它自己覓食,萬一被壞人偷了去怎麼辦。他這馬,只怕沒幾百兩銀子都弄不來。
不過她不知道,齊風都是隨時帶著馬的細料,等它在外面吃了草飲了水,他會給他吃豆餅的。
對於齊風的到來,秦大福等人高興得很,忙請他屋裡坐,柳氏趕緊就忙活開了。
計大力大搖大擺地進來,看了一眼,「嫂子,家裡來客人呀。」
柳氏嗯了一聲,不喜歡他去打擾齊風,便道:「談生意的,大力你先去幫忙吧,吃飯的時候叫你。」
計大力卻不肯,他進了屋,看到齊風,眼睛頓時一亮,上前就打招呼。
齊風禮貌地回應了,計大力卻纏著不放,問東問西,叫什麼,住哪裡,做什麼,從哪裡來,去過哪裡……
齊風微微蹙眉,秀瑤從外面進來看見,便道:「三姑夫,齊風是衙門的人,不喜歡隨便和人打交道。」她無非是想讓計大力知難而退。
誰知道計大力呵呵笑道:「哎呀,衙門的啊,好巧啊,我都想過去衙門呢,人家叫我去,後來我沒去。衙門的,我算了算,不划算。做了差役,以後我的子孫一輩子都不能考狀元。我跟你說,我當年就差點中舉人的。」然後又開始巴拉巴拉地把說過無數遍的那些話拿出來說。
齊風探尋地目光看向秀瑤,似是再問哪裡來的這麼個人,秀瑤滿臉尷尬,朝他苦笑。
齊風便不理計大力了,計大力卻自來熟,上去就拉扯他,齊風臉色登時一變,目光驀地森冷,手腕一翻,一下子將計大力的胳膊扭在後面。
計大力疼得哎呀哎呀的,齊風手一鬆,他的胳膊就掉下來。
計大力殺豬一樣喊疼,柳氏和秦大福只好過來看,齊風歉意地朝他們笑笑,然後手一伸,抓住了計大力的手,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那麼虛虛一托,然後一個用力。
計大力只覺得天旋地轉的疼,不過一下子,又不疼了。他渾身無力,靠著牆坐在炕上,哎呀娘呀,這哪裡是來串門做客的,簡直是來殺人的啊。
齊風也沒跟他道歉,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跟秀瑤說賣糖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