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到底也沒去找柳氏的麻煩,上一次拿了一盤子鹹鴨蛋回去已經被老秦頭罵了一頓,說她要是再去大房搗亂,以後年紀大了他就不管她,張氏以前對老頭子橫,這兩年反而越來越怕他了。
接下來的幾天,柳氏領著秀瑤幾個在家裡一邊紡線一邊織手套,不過幾天功夫已經織了好幾雙,多半是出去幹活的人戴的全指頭的,另外也有兩雙露指頭的給秀瑤幾個戴。家裡早先紡好的線和存棉也都用完了,得去三爺爺家取新棉花回來。
秀瑤道:「三爺爺家的棉花應該好了吧,我去問問。」
柳氏道:「你等著,我和你一起去。」說著她就去拿了一個灰布縫的錢袋子,裡面叮叮噹噹的都是銅錢。
秀瑤詫異道:「娘,不用那麼多錢。俺三爺爺說用棉花也行。」鄉下人找人加工點什麼,經常都是直接從物品裡拿出一點來作為報酬留給人家,拿錢的極少。
柳氏笑道:「這個不是棉花錢,這個是租房的錢。」
秀瑤想想也是,畢竟不好白住三爺爺的房子,再說了,二嬤嬤的家什兒都給了錢,三爺爺家的房子沒道理不給。
秀容見了問道:「娘,咱要把這房子買下來嗎?」這麼一座三間草屋子的小院,應該很便宜。
柳絮聽見道:「要買也買好點的,這麼破的院子要了幹嘛,你大哥要成親的,肯定不行。」她又對柳氏道:「姐,你就讓爹給你出幾弔錢,實在不行,我還有私房錢呢。」
柳氏道:「你的是你的,你也要過日子的。」她連爹娘的錢都不要,妹妹的錢就更不會要的。
這次回娘家,李氏要把之前攢的私房錢給她,柳氏說什麼都沒要。她跟李氏說要白手起家,一點點地賺,這樣孩子們才會珍惜,否則他們只會覺得姥娘家就應該幫忙,如此下去,很可能就會有人越來越以為姥姥家幫自己是理所當然的,跟張氏有一樣的想法,那樣對她來說是很可怕的。
柳氏盤算過了,三爺爺這三間屋子,要買的話自然一點都不貴,但是她想攢錢到時候蓋新的,而且就算買也要買稍微大點的。家裡孩子多,太小了住不開。況且柳絮說得也對,大業就該成親了,怎麼也得給他們夫妻一間房才行。
柳氏領著秀瑤去三爺爺家拿彈好的棉花,他們一家人正在忙活,見柳氏來了,笑著往屋裡讓,說炕頭熱乎坐著暖和暖和。
柳氏因為要跟他們說話,所以也不推辭,就坐下了,笑道:「這天兒還真冷,幸虧有俺大爺給彈棉花,要不我們可犯愁。」
三嬤嬤笑道:「有什麼犯愁,村裡多的是,想借誰家還不捨得,這是你照顧我們生意。」說著又抓炒花生給秀要吃。
秀瑤道了謝,抓了一小把,在一邊靜靜地吃。
寒暄了一會,說了些家長裡短的話,柳氏拿出錢袋,笑道:「我們一分家,住都沒地,還真是多虧了俺大爺和大娘你了,要不我們真是要去睡場裡的草棚子。大人不怕什麼,你說讓孩子可怎麼辦。」
三嬤嬤也是唏噓不已,「我還跟你大爺說呢,你說那個老四也不是糊塗的,怎麼分家的事兒就這麼糊塗,竟然一點東西都不給大房。再說了,哪裡有嫌棄大房人多,就把大房分出來的道理?」
柳氏苦笑,「俺公婆也有他們的打算。」
三嬤嬤哼道:「什麼打算我看就跟你二嬤嬤說的那樣,嫌你們人多,看你娘家還有個磨坊,想讓你管娘家要錢呢。也不想想,娘家的錢就是白來的?」
三嬤嬤對這個深有感觸,她閨女的婆婆就讓媳婦三天兩頭來家要東西,不是來彈棉花就是借糧食。就算是親閨女,可家裡也有兒子媳婦不是。
說了一會兒,柳氏便道:「大娘,那房子雖然是閒著,可也不好白住。」說著就往外數錢,「我跟男人商量過了,咱們情分歸情分,日常裡互相幫襯,一起種地已經幫很多,那是情分。這個房子咱們可得算清楚,我們住著,一年裡就得給賃錢。」
三嬤嬤一聽,忙擺手道:「看你,說的什麼話?那三間破屋子,放著也是白放著,我跟你說,還得讓人多去看著,打掃,時不時修修。這不住人的房子,沒兩年就破敗的不成樣子,這麼說我都還得給你看房子的錢呢。」
這三間屋子在鄉下基本是沒人租的,而且平日裡還得負責看管、修葺,那也是一筆錢,秦大福一家住著,三爺爺一家也省心。
秀瑤笑道:「嬤嬤,你們房子放著是放著,可俺爹娘覺得俺們住房子就得給錢。他們念叨了好久呢。」
三嬤嬤歎道:「我說大業娘,你也忒好強了點。這剛分家,糧食都藉著吃,哪裡還有錢?」
柳氏笑道:「再沒錢,這點錢也能捯騰出來,秀嫻在外面給人幫工呢,他爹也領著二顯出去幫人編席,老大還跟著二叔去出夫。娘家也幫了幾個兒。」
三嬤嬤就去喊老頭子進來,將柳氏的意思說給他聽。
三爺爺一聽連聲道:「那可不行,當時我去主持他們分家就主動把房子讓他們住著,哪裡能要錢呢。」
柳氏忙下地,再三解釋自己和大福的意思,秀瑤也在一邊時不時幫一句。
三嬤嬤道:「老頭子,我看就依著孩子吧,也讓人家住得踏實,攢兩年緩過勁了,人家可以去蓋新房子。」
三爺爺歎了口氣,「你們這些孩子啊,就是要強。行,就依著你。」
柳氏笑道:「我打聽過了,這麼三間屋子,賃一年怎麼都要三百錢。」稍微好點的一吊,一般的差不多要五百,這房子因為挺破舊的,三百足夠了。
三爺爺看她著實辦事,一點不虛,既沒有高抬也沒有低壓,不過這鄉下小地方的房子,就算是這個價錢,可未必有人租賃。
三爺爺就笑道:「是這麼個樣子的。不過我們找人看房子也費勁。咱這樣,湊活一下,兩百就中。從今兒開始算,之前就別計較。咱們可不是外人,都是自己家人,你們不是也送白菜了嗎?要不我們這一冬的菜還不夠吃呢。」
柳氏看他肯了,喜道:「那可要多謝大娘大爺,俺們小輩沾了便宜。」說著就把錢數出來攤在炕上。
三爺爺也不用數就讓老婆子收了。
柳氏就起身告辭,三爺爺又讓小子把她的棉花和棉籽拎過來,道:「棉花是照舊扣了,你就不用再丁是丁卯是卯,快家去忙活吧。」
柳氏知道他肯定留的少,想人家一天到晚地軋棉花彈棉花也累得很,心裡很是感激,只想等自己家好起來了,再慢慢還人情吧。
有了棉花,柳氏幾個人整天在家裡織手套,因為天寒地凍的,大家都沒別的事,也沒什麼串門的,所以她們也能專心做活。
不幾日就做好了幾副手套,柳氏想著是不是讓人給兒子和二叔捎了去,這樣他們起碼能用上一段時間。
這期間李氏又打發柳起來了一次,把又幫著曬得地瓜棗都送了來。
冬日白天短,不過申時末就已經黑了天,屋裡更是黑乎乎的必須點燈。
北風呼呼地刮著,打著旋帶著哨音在院子裡盤旋,將草苫子掀得刷拉刷拉地響。大家早早地吃了晚飯,然後關上院門,又把窗戶外面的擋風草苫子放下來保暖。
秀容燒水給大家泡腳,都洗乾淨了都圍坐在炕桌前織手套。
家裡就四副針,柳氏、小姨、秀芹、秀容四個人織,秀瑤就沒事兒干了,她想幫著紡線,秀芹道:「小妹,歇會兒吧,我紡了許多了,過兩天再紡也夠。」
自從有了腳踏紡線車子,她一個人干三個人的活兒,效率快了很多,這線就足夠用的。
秀瑤笑道:「那我給你們拐線吧。」把幾股線紡成一股,這樣就能直接織手套了。
秀芹笑道:「我都拐了那麼多,那邊黑乎乎的,你快上炕暖和吧。」說話間,爆了一個燈花,暗了下去,她趕緊拿了針挑了挑,又剪掉一塊燒糊的燈芯。
這時候一陣風把堂屋門吹開,冷風嗖得灌進來,燈噗的一下子滅了。
大家哎呀的叫起來,秀容又趕緊撩起腰間掛的火鐮打火點燈,柳氏又道:「瑤瑤,去把屋門拿棍子頂上。」
秀瑤道:「娘,我爹不是編過一個大的草簾子嗎?拿過來吊門上面擋風吧,這風也太大了。」
柳氏覺得也對,就起身下來和秀瑤一起弄,找了草簾子用麻繩吊三處,然後掛在房門上頭的木楔子上。
那草簾子是編了夏天躺著納涼用的,和草苫子不一樣,這個要寬,而且厚,有的用麥草做有的用谷秸,擋風很實在。
柳氏笑道:「這下可好暖和多了,夜裡水缸也不會結冰。」這天還沒到臘月就那麼冷,屋裡水缸都結了冰。弄完柳氏又回去織手套。
秀瑤看她們織手套,自己沒事幹,她就去把白天挖出來的青蘿蔔洗了一個,然後切一塊塊的,用盤子盛了端給她們吃,「冬天吃蘿蔔去火,快吃點吧,咱們家這個蘿蔔不怎麼辣。」
秀容道:「這麼冷哪裡有火啊,太冷了,吃點薑湯還差不多。」
秀瑤道:「三姐,你沒聽人家說嘛,冬吃蘿蔔,夏吃姜。冬天需要去火,夏天吃姜驅寒。」
她一說完秀容就笑,「小妹,雖然都誇你聰明,可這個我覺得不對,冬天那麼冷,夏天那麼熱,你是弄反了吧。」
秀瑤解釋道:「沒反呢,三姐你看啊,你嘴唇發乾起泡,其實那就是上火呢,冬天干冷,反而容易燥,吃點蘿蔔更好。」
柳絮也笑道:「這個你們姥娘說過的,是這樣。」說著就拿了一塊蘿蔔,嘎崩嘎崩地吃起來,「瑤瑤,弄點糖來蘸著吃,還是有點辣。」
若是以前想都甭想,可現在分了家,只要不浪費不奢侈,柳氏根本不管。秀瑤就去端了糖罐子來,不過家裡的糖都是發黑的紅糖飴糖,可沒有那種雪白的白糖。這裡也有賣白糖的,但是價格貴得離譜,所以普通人家都是吃這種粗糖的。
秀瑤拿蒜臼子給她們搗碎了,然後倒在碗裡,讓她們蘸蘿蔔吃。雖然冰天雪地的,可坐在熱乎乎的火炕上,吃著蘿蔔蘸紅糖,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秀容笑道:「要是這糖是白色的,再甜點就好了。」
秀瑤心下一動,又盯著那些糖看。
柳絮敲她的頭,「瑤瑤,你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