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下地回來老秦頭對秦大福道:「老大,別編草鞋了,把去年存的一些麥草拿出來再編幾個草苫子,那些舊的壞了幾個,今年不夠用的,得再編幾個新的。」
這時候雖然也有製作精良的防雨布,桐油布,可老秦家自然沒的。他們和大部分莊戶人家一樣,只能就地取材,用麥秸草加苘麻皮子扭成草苫子。
對於會的人來說很簡單,先把全棵的麥子將麥粒摔打出來,也可以用手壓在麥穗部分在鐵掀上拉,將麥粒都拉出去,然後再把麥草曬乾,用鐵梳子梳幾遍,把那些乾巴的葉子梳掉備用。苘麻浸水泡軟,然後將皮剝下來,盡可能地長,如果沒有苘麻也可以用棉花柴的皮,浸泡稍微預處理一下。
做草苫子的時候就一把一把的麥秸草用麻皮子紮起來,扭一下,然後扎第二把,這樣依次下去草苫子就完成了。
說起來很簡單,可做起來也是要講究計較的,否則扎的草苫子要麼太鬆不擋雨,要麼就麻皮鬆了麥秸草掉出去,太緊了又可能勒得麥秸草扭曲容易首尾顛倒攪在一起。
秀瑤看爹忙活,她就過去幫忙,一邊看著爹的腳下變戲法一樣鋪出一片草苫子,一邊聽爹給她講各種要點。
草苫子平日要一圈圈捲起來放,拿的時候要雙手抓頂端的裡面,不能抓外面,那樣草苫子就會散開,攪和在一起就很麻煩。用的時候也是直接將一卷拿起來,然後放在需要遮雨的東西上,將草苫子一圈圈地滾開,揭開的時候,就從外層開始,一圈圈的滾進去便好了。
秦大福編得快,不多久就出來一個,一卷差不多丈半長,秀瑤幫他捲起來,然後提了提,稍微有點重,不過她還是扭啦扭啦地將草苫子送到草垛邊上去放著,等麥收的時候就要用的。
轉眼過了十來天,因為柳氏表態不搶張氏的當家權,打死也不當家,張氏對她放鬆了一點,三嬸見自己的計劃沒有奏效很是生氣,卻也沒有辦法。
柳氏對她二人也不像從前那麼和氣,現在是愛理不理的架勢,她整天都在周家做活兒,就早晚照個面,二嬸一直生氣不跟柳氏說話,可三嬸笑瞇瞇地還上湊呢,結果每次也都是碰一鼻子灰,被柳氏不冷不熱地頂了回去,她也自討沒趣。
不過三嬸也不氣餒,每日見了,照舊是樂呵呵地跟柳氏招呼,而柳氏也似乎鐵了心了不給她好臉色,妯娌三個就這樣僵著。
這日一早吃完飯,老秦頭就對即將出門的柳氏道:「要忙活麥子了,家裡打仗似的照顧不過來,不如讓秀嫻把揚揚送他姥爺家去。」
老柳家雖然也收糧食,但是幾家子合夥,根本用不上女人,男人們去下地,女人還是在家裡該做什麼做什麼的,秦揚去了起碼吃飯睡覺不受什麼影響。否則在家裡,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的,他跟著也受委屈,吃不好睡不好,不如去姥爺家。
柳氏沒反對,道:「爹說了算。」然後就走了。
那邊秀婷幾個羨慕也沒用,因為秀瑤在家裡幹活呢,而且這個時候,一忙起來老秦頭幾個脾氣也大,誰也不敢沒事兒找事兒地惹他,肯定會挨頓好呲。
老秦頭又對秦大福道:「老大你和老二跟著我去把場耪耪,趕緊壓壓場,過兩天就該割麥子了。」秦大福應了一聲,「爹,那還是用三達達家的碾子?」
碾子是一種用來壓平場地的石器,一頭大一頭略小,套上框架,拉動的時候會朝這一方向做圓周運動,適合打場用。
老秦家沒有碾子,一直都是和三爺爺家合用,壓的時候幫著三爺爺家把場都壓了,反正兩家挨著。
老秦頭嗯了一聲,然後就拿出大橛頭、鐵掀等讓他們扛著去。
秀瑤哄得秦揚先去姥爺家,讓他跟三表哥多學幾個字,到時候回來好教她,等忙完了麥收,她還帶他玩。
秦揚現在倒是也聽話,沒有在耍鬧,只讓秀瑤別忘了用麥稈草給他編蟈蟈籠子,然後就跟著秀嫻走了。秀瑤看見爺爺他們要去壓場,她便跑過來道:「爺爺,我跟你們去壓場吧。」
雖然爺爺不支持她的地瓜事業,對於這樣的窮家來說也無可厚非,秀瑤依舊願意跟他學別的東西。地裡也不缺她這麼個小丫頭,老秦頭就答應了,秀麗見狀也要跟著秀瑤,秀美也沒敢呵斥她,生怕再被爹揍。
老秦家的打麥場就在村南頭不遠的地方,離他家春天開闢的那塊菜園子也不遠,秀瑤和爺爺順便去看了看菜園。如今的菜長得鬱鬱菁菁的,蔥姜蒜韭菜等,家裡早就開始吃了,青菜也已經上了桌,雖然嬤嬤不捨的加油,肉更見不著影子,但是用開水一焯,用大醬拌著吃也是很香的。
那邊幾棵方瓜和吊方瓜長得籐蔓纏連,葉子翠碧欲滴,密密實實的葉子間能看到一個個小瓜妞妞很是惹人憐愛地掛在籐蔓上。
早就支起來的架子上也爬著黃瓜和扁豆,另外還有瓠子絲瓜,在晨曦的陽光裡翠綠的葉子閃爍著綠油油的光芒,長勢喜人。
老秦頭笑呵呵地道:「今年咱們也有菜吃了,果然種菜還是比糧食划算,看看那些吊方瓜還能當飯吃呢,扁豆、黃瓜、瓠子的也能曬菜乾,收了麥子咱就栽茄子,再栽一茬子大蔥,管你們一個個吃個夠。」
只要家裡寬裕,有點吃,哪個願意對兒女那麼摳摳搜搜的呢?
說完老秦頭看向秀瑤,「都是你這個丫頭的功勞。」
秀瑤笑道:「爺爺,我就是饞,可沒出什麼力氣,種子是我姥爺要的,菜園子是爺爺領著爹和二達達幾個種的,爺爺,咱還得多弄點樹枝子把園子攔起來,就算不怕人來偷摘,也得擋擋雞鴨什麼的,萬一進來給咱禍害了可不好。」
之前老秦頭領著孩子們埋過一些樹枝子的,過了這些日子,有些已經破敗不堪用了,是得想辦法弄新的,否則到時侯四下裡敞開著,誰都能隨便進來摘菜。
老秦頭道:「咱去那邊砍點棉槐條、樹枝子什麼的,回頭再加上之前攢的那些棍子,也夾個帳子擋擋。」說著就領秀瑤幾個去場裡。
莊戶人家打場曬糧食都是在各自的場灣裡,一家有三分地到一畝地不等的樣子,如今都長著些雜草,拿鋤頭耪鬆了,然後把土坷垃打散,潑水,乾透了就開始用碾子碾平。以後如果麥收之前每下一場雨,也要壓過,否則就不能用。
碾壓的時候,一邊潑水一邊撒草木灰,然後一邊繼續碾壓,直到壓得平滑溜光,沒有一塊鬆散掉土的地方。如果有散土出來就可能摻到糧食裡,所以必須仔細。這也是一項技術,技術不好的,那場地就壓不平,或者泥多了就沾碾子,水少了就壓不實,壓干了還會裂縫。
技術好的,壓完了場等乾透之後地面光滑如鏡,沒有一絲裂縫,沒有一點散土,這點整個桃源村沒有比老秦頭厲害的。
至少三爺爺家的幾個兒子就不行,每次壓場都是和老秦家合夥,一起耪地,然後打土坷垃,由老秦頭灑水、撒草木灰,秦大福和秦二貴換著拉碾子碾平。
秀瑤看大人們忙活耪地,她就和秀麗去不遠處的河溝邊上轉悠,看有野生小樹苗就拿鐵掀挖回去栽在菜園子周圍,雖然現在不是栽樹的季節,但是也會有成活率,活一棵是一棵。
等秀瑤挖了兩撥野樹苗回去的時候,大人們也在潑水撒灰壓場了。
秦大福拉著碾子轉得飛快,看得秀瑤都眼暈,他卻一點都不錯亂,步子井然有序,壓了這邊壓那邊,跟穿花的蝴蝶一樣。
秀瑤就和秀麗光著腳在上面跑,跑累了就去那邊栽小樹。
等壓好了場,又忙了幾天棉花高粱果子地,基本上也就到麥收,一到麥收老秦家的活兒一下子又多起來。
芒種這幾日一連幾天老秦頭挨塊麥田里轉悠,預測著收成如何,判斷什麼時候開鐮才好。他有這個本事,多年的農活讓他鍛煉出來只要看看地裡的光景,就能判斷今年收成有幾石,刨除交租,自己家能剩下多少。
他還得盤算著家裡鐮刀好用的有兩把,還有一把挺磨手得綁點破布什麼的,還有一把總掉鐮刀頭,不怎麼安全,可自己也釘不好要拿去鐵匠鋪拾掇覺得又得費錢,就那麼扔著吧,可以給捆麥子的女人用。
反正不管怎麼說,都得去周家借幾把鐮刀來,否則三十多畝麥子就靠幾把老鐮刀可割不好。
哎,今年借鐮刀,不知道能不能不用糧食換,畢竟春種之前他還帶著孩子去白幫了幾天工,也沒要錢,而且現在大兒媳婦還在周家幫忙呢。
秦大福在麥地裡走了一圈,回來道:「爹,這塊地的麥子不怎麼實誠啊。」
去年秋天種麥子的時候,天有點幹,等了幾天雨,種上之後出苗就晚,出苗率也不是很齊。有的地方都稀稀拉拉的,不過好在春天套種了棉花,也不算浪費地方。但是冬天又少了場雪,春天少了場雨,總的來說,不那麼盡如人意,麥粒不怎麼實誠。
老秦頭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還是道:「比起前幾年也算不錯了,今年交了租子咱們也能多收幾鬥。」相比乾旱的那幾年收成一半都不到的時候來說,也差強人意了。
那邊秦顯跑過來,「爺爺,爹,村裡已經貼收租子的告示了。」
老秦頭哼了一聲,不樂意地道:「就是幹這個勤快,就算不貼,誰還敢少交一粒麥子來著?」
秦顯笑道:「爺爺,咱家老實,我聽人家說四外村裡都有拖著不交的,也沒怎麼著。」
老秦頭臉一沉,喝道:「好的不學,淨學這些歪門邪道,又不是自己的地你能拖個鳥出來啊?到時候不租給你,看你喝西北風去?」
秦顯知道每到收莊稼的時候爺爺都不痛快,他也就不再找呲,笑笑就走開,繼續去麥地裡給棉花鋤草保墒。
每到收莊稼的時候,是老秦家歡喜的時候,卻也是最沉重的時候,累死累活地把糧食收回家,卻還得交為數不少的租子,有時候年景差點又沒有減租的好事,那重租田一畝地的收成幾乎全交租子,自己家就賺點燒火草。若急眼了加上租牲口、農具、種子的錢只怕收成全搭進去還不夠交的呢?
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家的地啊,老秦頭哀聲歎氣地想著,隨後又覺得好在還是有口飯吃的,就算租田種累點,總歸也餓不死就是。比起那些吃不起飯,餓得賣兒賣女的,他還是強得多。想著,他又開心起來,道:「三天後,先去西北坡那塊地開鐮。」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要過年了真是亞歷山大呀。過年就是對作者的能否日更的考驗。我要加油存文。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