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後點了點頭,眼中儘是疲憊之色。「馮老將軍陣亡,陛下大怒,上朝之時問何人能掛帥出征。馮家幾個兒子皆不作聲,想來是太平盛世讓他們活的太過安逸,早就沒了報效國家的雄心壯志。滿朝文武百官,聽說馮老將軍都犧牲了,竟沒一個敢站出來請命。那會兒阿彥正好回來,見此情形,就站了出來說自己要接帥印前往,平定雪國的叛亂。」
「那父皇就同意了?」
沈離不解,他當初放心讓沈彥獨自一個人先回京,就是篤定父皇對他的寵愛,不會由著他胡來。按道理來說,連馮老將軍都戰敗了,那對方必然是有精兵強將出戰。父皇那麼疼愛阿彥,既然知道此番掛帥前往肯定會有危險,怎可能還放心讓阿彥去?
「哎,你父皇也是氣壞了。」
夏後一聲輕歎,神色滿是無奈。「大溟安逸太久了,久到人心都開始腐爛。你父皇已是一國之主,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般馳聘沙場無所顧忌。當年跟他一起征戰的將士,也都漸漸老去,後輩中多數都已棄武從文。所以馮家一脈,才會如此受到器重。」
說到此,她有意無意的瞥了眼沈離,見他面色如常,才接著道:「這會兒不出事則罷,一出事一個個都不敢吱聲了。阿彥性子直,看不慣他們這般畏頭畏尾,在朝上當眾怒斥了他們幾句。有些人抹不過面子,就藉機一起推他接帥印領兵出征。阿彥那個傻孩子,自然不知其中利害,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現在想來,你父皇也是無奈,只好由著他去了。」
其實後來沈獨逸還和夏後說了些話,他說當時看見阿彥的神情,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他想,這可能就是宿命。他的幾個兒子中,他之所以那麼寵愛阿彥,說不定就是因為阿彥的骨子裡,與他最像。
「母后既然知道父皇也是無奈,而且七弟已經出發去邊境了,那兒子怎可能還勸得動父皇?」
沈離說這些話時,眼神灼灼的望著夏後,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只可惜夏後一觸及他那深邃的眼眸,就已訕訕低下頭去,臉上滿是愧疚。
其實有些事,他們兩人心中都清楚的很。夏後收養沈離,教會他學問,給了他一個母親應該給的一切。但是她的這些愛,偉大卻又自私。
她對沈離嚴厲管束,放任沈彥在外遊蕩。她培養沈離,是按照日後成為一國帝王該有的方式。她培養沈彥,是以一個母親完全寵愛的方式。
她幫沈離鋪墊好一切,幫他得到陛下的喜愛,幫他在眾人面前大放異彩,讓朝中大臣都知道沈三王爺的聰明睿智。外人眼裡,夏後是多麼的偉大,甚至都開始懷疑,沈離和沈彥,到底哪個才是她的親生兒子?
可是,只有真正聰明的人心裡清楚。夏後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沈彥。她想幫助沈離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同樣的,身在那個位置上的苦和痛,也只有沈離一個人去承受。她讓沈離得到的越多,沈離肩上背負的也就越多。所有的陰謀詭計,城府陷阱,沈離去踩去破。所有的幸福快樂,讓沈彥自由享樂。
如果說沈彥是燦爛希望的光,那麼他沈離,則是冷漠無妄的暗。這一切,他早就知道,也曾痛恨過沈彥。可那純白如紙的弟弟,任他冷言冷語相待,依然不氣不惱,死心塌地的跟在他的身邊,一口一個哥哥喊得親切。還有夏後,這個即使有私心,卻待他如親生兒子般的女人,也算不上有錯。畢竟如果沒有她,他這一路走來,也不會如此平順。
「呵。」
沈離忽的失笑,又安撫性的拍了拍夏後的手背。「兒子才剛剛回來,也有些累了。加上府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母后就容兒子休息幾日可好?待兒子恢復了精神,就去找父皇請命,去邊境把七弟接回來。」
說是接,其實是換。只要他去了邊境,自然可以讓沈彥平安回來。
夏後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哽咽了幾許,只道出了輕輕的「對不起」三字。
沈離聽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替夏後掖了掖蓋在腿上的被子,淡然道:「母后說的這是哪裡話,哪有母親跟兒子說對不起的?您就好好休息,不用操心什麼,等過段日子,阿彥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說完,沈離鬆開了夏後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微笑著像夏後告退,轉身離開了弦卿殿。
笑容,向來是最好的掩飾。沈離從很小的時候,就把這一招玩的得心應手,騙盡了那些無知的人。唯有夏後,知道他偽裝下的苦痛。唯有沐煙,會伸手撫上他的眼。對他說,真正的笑容,能從這裡看出來。若是勉強,我倒寧願你不要笑。
只可惜,瞭解他的這兩個人。一個即便是知道,也裝作不知。一個想要撫平他心中的傷,卻反被他傷的體無完膚,甚至還賠上了性命。
御書房很快便走到了。沈離只在門口稍稍等待了一會,便聽見陛下的貼身太監王公公過來通報,說是可以進去了。他微微點頭表著禮貌之意,一進御書房的門,就見當今大溟的帝王沈獨逸,也就是他的父皇,滿臉歡喜的朝他迎了過來。
「哈哈,我的好兒子終於回來了!來,快讓父皇瞧瞧!好些日子沒見,像是吃了不少苦啊,這臉都瘦了一圈了。」
沈離揚著淡淡笑容,撩起袍子欲跪下先行禮。沈獨逸卻一下把他攔住,蹙眉道:「這又不是朝堂之上,我們父子兩單獨相處,就不必理這些規矩了。你還是與父皇好好說說,龍脈之地可尋到了?麒麟之血可有拿到?」
沈離點了點頭,從袖兜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了沈獨逸。對方剛伸手接下,沈離便跪了下來。
「兒子有罪,請父皇責罰。」
沈獨逸本是欣慰不已,自己最看重的兒子果然不負自己所望。可這會兒見他忽然跪下,不由挑眉疑惑道:「哦?你何罪之有?」
「尋到龍脈之地純屬偶然,麒麟獸也並非兒子所馴服。」
「是嗎?那是何人馴服的?」
沈離眼眸閃過一絲微光,沉聲念出了一個名字。
「沐煙。」
「是她?」沈獨逸不自覺的提高音量,「她人呢?」
「沐坤帶人暗中跟隨我去了龍脈石洞,不小心觸碰到了洞中機關,石洞崩塌,只有我與隨身侍衛逃了出來。其餘人,皆被埋在了石洞內。」
沈獨逸眉梢一樣,似乎有些吃驚。心中思慮片刻,才開口試探道:「你的王妃也被埋在了裡面?你可曾回去找過?」
沈離聞言,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恨意。但很快的便給他掩飾掉,消失的無聲無息。
「石洞崩塌,河水傾瀉,被埋在裡面的人,是絕無活路的。兒子心中雖然不捨,但沐煙已死,沐坤的頭也被我砍下派人送去了沐府。從此沐家再不會對我大溟有所威脅,父皇亦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