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聶博文隨即又勸道:「浩然,我不明白你想要抗拒什麼。你到南邊來,這一年多,我們聶家待你不薄吧?就算微月她惹你厭煩,那也是她喜歡你,情有可原。而且,她現在已被送到京城裡去了。貴妃娘娘一定會為她在京城裡找一門親事,不讓她再回來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呢?回來吧,我們聶家需要你,就當幫幫我們,不行嗎?」
他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如果杜浩然真會因為這話答應跟他回去,他回家後一定說服父親,不讓他再提讓杜浩然娶聶微月的事。雖然聶微月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但他跟叔祖父聶如海是一樣的感覺,覺得聶微月就是個惹事精,杜浩然不願意娶她,他很能理解。換了他自己,他也不願意娶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的娘家還很強勢。
杜浩然睜著亮晶晶地眼睛看著聶博文,沒有說話,臉上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聶博文微微皺眉,移開了眼睛,將目光投向了江面。
他討厭杜浩然這種表情。這讓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甚至內心深處最隱密的地方,都被杜浩然看得清清楚楚,無處遁逃,這讓他很不舒服。
杜浩然見聶博文不自在,收回了目光,眼神落在面前的那杯酒上,開口道:「博文,我來南方,只想找一樣東西,找到就離開。這件事,我曾跟你說過吧?」
「嗯。說過。」聶博文點點頭,「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找什麼東西?只要你幫我們聶家,不管你想找什麼,我們都會竭盡全力地去找,一定幫你找到。」這一年多來。他這個問題問過無數遍,可杜浩然每次都敷衍了去,並不告訴他答案。
杜浩然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聶博文的問題,仍將話題拉回原處:「所以。我請你們放心,我不會幫二皇子那邊找礦的,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我想要找的東西,然後離開這裡,再不到這裡來,你可明白?所以你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看在這一年多的交情的份上,我不會幫二皇子,同時我也不會再回到聶家去。我在這裡找不到東西,我還得去別的地方尋找,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下半生都賣給聶家,被你們綁在這裡,動彈不得,你可明白?」
「我明白。」聶博文點點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望了一眼江面。看到遠處出現了一條船,正朝這邊駛來。他伸過手去,從杜浩然面前拿過他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斟滿,再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滿上,抬頭看著杜浩然:「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你既然這樣說,我要再說下去,就是不近人情了。行了,浩然,你既拿我當兄弟。我自然也不會辜負你。來,我們乾了這一杯,然後你去做你的事,我也回去說服父親,不要再來糾葛於你。只要你不與我們聶家為敵,我們就仍是好朋友,聶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說完,他舉起了酒杯。
杜浩然並沒有動彈,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再看了看聶博文,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聶博文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佯裝惱怒地沉下臉來,道:「怎麼,你是在懷疑我給你下毒不成?剛才那杯酒,你半天不動,我替你喝了。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現在這酒是一個壺裡倒出來的,又怎麼可能有什麼問題?而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又何必害你?難道我聶博文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陰險小人不成?」
杜浩然也不說話,只是斂去了臉上的笑容,伸出手去,拿起他面前的酒杯,舉了起來。聶博文這才露出笑容,端著自己的酒杯站了起來:「對嘛,這才是好兄弟。來,乾杯!」
卻不想杜浩然並不理他,酒杯是舉起來了,人卻沒有站起來,更沒有伸出去跟聶博文碰杯,而是眼睛凝視著他手上的那只杯子,悠悠然地道:「博文,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囉嗦的人。剛才那番話,我昨天已跟你說過了。今天再重複一遍,是因為顧念我們之間的情誼。不管你們聶家出於什麼目的對我好,但這一年來你們照顧了我,這份情誼是不能抹殺的。而我,對於爭權奪利沒有任何興趣,對於以後誰做皇帝也沒有什麼想法,所以才一再地強調那番話。就是希望這個世界能給我留下一點美好的東西,不想讓最醜陋的面目撕裂在我面前;更是希望給聶家留一條生路。然而,這世道還是讓我失望了。一面口口聲聲說咱們是兄弟,一面給我下著不知是什麼的毒藥。人的面目,怎麼可以這麼醜陋可憎呢?」
聶博文驟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杜浩然輕笑一聲,「我既然能看透原石,你以為你那裝了機關做成兩層的酒壺給逃得過我的眼睛嗎?你給我倒的前一杯酒,還是好的,跟你自己喝的一樣;可我手上這一杯,卻換了一下,變成了另一種。聶博文,你可真叫我失望。」
「你、你……」聶博文忽然覺得杜浩然十分的可怕,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望向杜浩然的目光全是驚恐。
「怎麼樣?這杯酒,還要我喝嗎?」杜浩然的臉上,仍然沉靜如水,讓他看不出他是什麼情緒。
聶博文轉過頭去,看了江面一眼,咬咬牙道:「喝,自然要喝。你的眼睛既然能看透原石,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說完,大喝一聲,「聶風,把她帶上來。」
江面那條已駛到畫舫旁邊的小船上,一陣晃動,然後船艙裡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玄色短裝的男子,另一個,則是穿著淺綠色衣裙的身材窈窕高挑的女子。這女子被五花大綁著,嘴裡還被塞了一塊布,掙扎著被男子拉扯出來。
杜浩然看到這一幕,臉上驟然變色。
不用看臉,光看身影,他就知道,被綁的不是別人,正是葉琢。
而小船上的葉琢,此時心裡充滿著悲憤。
她知道今天是多事之時,聶微月的事,就像一鍋油裡加入的一滴水,會迅速催化一切的矛盾。不過想想自己不過是微小如塵埃的角色,除非魏大祥所做的事暴露,聶家在為聶微月、二皇子和杜浩然焦頭爛額的同時,是不會顧及到她的。最多青緣坊因為她設計圖的事,找上門來,聶家才有些反應。但為了穩妥起見,她沒有去青雲巷,也沒有到別的地方去躲避。作為曾經進過聶家視野裡的人,她任何異樣的舉動都會讓聶家懷疑的。所以她選擇了呆在葉家大房的家裡,關在房間裡畫設計圖。
可沒想到,葉家二房的一個婆子忽然到家裡來,說葉予章病了,想讓她去看看。
關氏以為葉予章又是以病為借口,想讓葉琢幫他設計玉雕。但他終究是葉琢的親祖父,如今以孝治天下,不讓葉琢去看望他總是不好。又想著葉琢也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便讓她帶著秋月跟著婆子去了。沒想到葉琢進了二房角門,剛往裡走一點,就被一個黑衣人用布袋一把罩住了頭,然後不知被點了什麼穴位,立刻暈了過去。待她醒來,已在江心的一條船上了。秋月同樣被五花大綁著,呆在她的身邊。而站在她旁邊表情冷峻的,則是她曾見過好幾面的聶博文的隨從,聶風。
聶風想要把她捉來幹什麼?難道是聶微月的事敗露了?葉琢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不過很快就否認了自己的猜想。聶微月的事敗露了,聶家只會上門去,把葉家大房、二房的人一個不剩地抓走,而不是敲她和秋月兩個人的悶棍。聯想著今天聶博文要跟杜浩然談判,她心裡便有了數。隨之而來的,便是悲憤。
就算這些紛爭與她無關,她也要五花大綁地隨意被人擄掠,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她是平頭老百姓,渺小得跟螻蟻一樣可以隨意被人捏死。
早上因為手上沾了血而生出的負罪感,此時全都煙消雲散。她不再為因推了聶微月一把,讓她落到如此地步而有一絲愧疚。她有什麼可愧疚的呢?聶微月害她的時候,聶博文綁她的時候,他們想沒想過她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她如果因心軟而放過了聶微月,此時她一定會為自己的心軟而後悔。
氣憤過後,此時見到畫舫上的聶博文和杜浩然,葉琢的心裡倒是十分平靜。她瞥了一眼前面望著畫舫的聶風和撐著船的艄公,被綁在身後的手微微一動,一把刻刀便出現在了她的手心裡,輕輕鬆割向她身後的繩子。
在黑袋罩上她腦袋的那一刻,她就從身上取出了刻刀。因為動作迅速無比,聶風根本沒有察覺。
只是因為聶風的武力值強她太多,而秋月也在他手裡,再加上葉家老小都逃不出南山鎮,她這一路來都不敢輕舉妄動。此時,聶博文要用她來威脅杜浩然,一會兒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不管怎麼樣,還是讓手腳恢復自由總比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要強,先這麼辦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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