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願把外公兩個字說的尤為輕鬆,只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她的語氣那麼淡然了,小眉頭皺的緊緊的,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那老女人跟在海願的身後,都感到了從海願身上傳來的一種特別沉重的感覺。
「小公主,三天的時間還沒到。」微微上前一步,那老女人伸手拉了海願一下,想她說著。
海願回頭就看到那老女人的眼神裡有一種叫做鼓勵的東西,卻好像不是在鼓勵自己的做法,而是另一種暗示,暗示著自己可以離開!
「是啊,時間還沒到,我還是自由的。可我不能走了,留下來,或許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海願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是幾天以前,海願會找一切的機會離開,可是現在海願忽然發現,大祭司說的對,自己確實太過柔弱了,有很多東西是自己不能掌控的,也包括自己的自由。
如果自己趁這次機會離開,那個老女人一定不會再阻攔的,而自己也可以回到域的身邊。只是有些事情一旦走出那一步就無法在回頭,就好像海願自己從那座城門走進來,本來以為這只是一次瘟疫,卻發現了人性的黑暗,那府台大人為了一己私慾居然罔顧這麼多百姓的性命,那麼如果真的沒有人可以把這件事情徹查清楚,那些百姓就真的是枉死了。而由此也讓海願知道,無尚的權力和無比的強大其實並不是如何的可憎,只是要看你如何加以利用了。
從海願的臉上看到了深刻而堅定的表情,那老女人鬆開了手,浮上一絲寬慰的笑意,仍然安心的跟在海願的身後,和她一起向城門的方向走去。
現在縣老爺和鎮長的命令都已經發了下來,城門也打開了。雖然百姓們還是忌憚瘟疫不敢隨意走動,但實際上從城門口的那些士兵的臉色來看,就知道那恐怖的氣氛已經緩解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樣人人自危了。
「恭送神女。」門口的小吏看海願準備出城,向海願恭敬的施禮。但他整個人卻剛好擋住了海願要出城的路,就那樣一直彎著腰,好半天都沒有起來的意思。
海願看到那小吏這樣的做法心裡就明瞭了幾分,淡定而平和的說道:「我只是出去找大祭司商量一些重要的事宜,等事情辦好了就會回來,給那些已經離世或是已經發病的百姓討一個說法,所以告訴大家不要擔心,一切如常就好的。」海願知道,這些人都是害怕自己隨便扯個借口出來,然後就一去不回了。
「是。」聽到海願這樣說,那小吏才趕緊讓開,手一揮,那些守門的士兵也都退到了一邊,即使還有個別人不信不服的,卻也沒有異議了。
而海願才剛要出城,身後又有一小隊人跟了上來,海願回頭一看,竟然是先前自己從這裡經過,因為引起騷動而被關在城裡的人。可這兩天海願雖然在這裡,卻也沒有見到這幾十號人跟著,想必是這裡的鎮長留了一手,怕海願帶著人在城裡造反,所以將這些人都控制起來了,現在海願準備要出城,事情也多少有了眉目,才給他們放出來的。
這些人還是之前的那身衣服,樣子雖然不那麼精神了,可也看不出吃了什麼苦、受了什麼刑罰,想必就只是不得自由,吃、住也不是那麼好而已。海願點點頭,意思是:回來就好。
大祭司說好了在城外三十里紮營,所以沒有走多遠就看到了一片華麗的營帳,中間一座圓頂大帳篷,彩綢加流蘇,墜著珍珠和黃金的鈴鐺,微風一吹就是金玉相撞的清脆之聲,彩綢更是晃的紛亂絢麗,好不美麗。
海願對於這位外公的奢華早就見識過了,也知道藍子寒的喜好根本就是遺傳自這個外公的,所以也沒有過多的驚歎這樣的場面,而是徑直的向裡面走去。
在門口的彩色簾子外面,海願輕聲叫著:「外公,我是……婠婠。」海願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報出婠婠這個名號來。之前海願也曾經強調過自己是海願而不是藍婠婠,但好像在這個固執又偏激的大祭司眼裡自己叫什麼名字根本沒有什麼區別,所以現在報名出來,海願還是用了藍婠婠的名字,其實是私心的希望這樣可以拉近和這位外公的距離。畢竟,這位海國的國師、月族的大祭司是藍婠婠的外公,可不是她海願的外公啊。
「哈哈,進來吧。」大祭司的笑聲帶著一點勝利的喜悅,讓海願不僅想到,是不是這個頗具神力的大祭司已經知道了自己來的目的?
海願掀起簾子進來,就看到大祭司的手裡端著一隻青玉蓮花碗,裡面的蓮子羹帶著清香,冒著淡淡的白氣,整個帳篷裡都是一股子甜香的味道。海願嫣然一笑,走上前去甜甜的問了一聲:「外公,蓮子羹好吃嗎?」
「嗯,好吃啊,婠婠要不要也來一碗?」大祭司點點頭,把手裡的勺子攪動了一下,那蓮子羹發出的香氣就更濃郁了。
「要吃。」海願說完,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從跟著自己進門,就恢復了面無表情的老女人。那老女人馬上會意,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端上來一碗蓮子羹,只是海願這是碗是骨瓷粉彩的,而不是青玉蓮花碗,可見那只碗應該是大祭司專用的才對。
而看到海願也將碗接過來,甜甜的喝了一口,大祭司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很爽朗,但海願聽來卻有些不對勁兒了,一口粥剛剛咽進去,嘴裡的甜香味兒還沒品味出來,就看到大祭司的手臂一揮,剛剛站在海願身邊,幫她端來蓮子羹的老女人就斜飛出去,整個人撞倒了一個花架,又摔到了地上。「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至於大祭司是用的什麼招數,如何出手的,海願完全沒有看到。
「外公,你……」海願吃了一驚,不知道為什麼大祭司忽然出手居然是對付這個老女人的。她不但沒有做錯事,還把自己伺候的很好啊。
「呵呵,她是奴,卻不知道忠心主子。婠婠,你做的很好,才幾天的功夫,就把發誓一輩子都效忠於我的奴給說服了,沒有我的吩咐,你只要一個眼神她就會按照你的意思去做,難道不是對我的背叛嗎?」大祭司說完,海願的心就是一顫,原來這就叫做背叛,原來人心可以狠戾到如此程度。
只是,海願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她知道該如何隱忍,也知道這樣的時候倔強無法挽回什麼,看著趴伏在地上還在嘔血的老女人,海願把小嘴一撇,手裡的粥碗一下子擲到了地上,隨即在大祭司和那老女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以最快的速度伸手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碎瓷片,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劃。
鮮血頓時流了下來,在海願雪白的手臂上分外的刺目。而海願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另一隻手還緊緊抓著已經將手心和指頭都割破了的碎瓷片,「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大祭司說道:「孫女是考慮不周了,沒有問過外公的意思就使喚了外公的人,所以甘願自罰,還請外公息怒吧。」
沒有給那老女人求情,也沒有向大祭司爭辯他如何的不講道理,海願就只是用果斷的自罰方式承認她錯了,這一招是大祭司萬萬沒有想到的。以至於在看到海願左臂上的鮮血和右手上還握著的碎瓷片的時候,楞了起碼一分鐘才反應過來。
「哈哈哈……」大祭司的笑聲再次響起,爽朗中也找不到了那不一樣的彆扭,不禁讓海願暗暗的鬆了口氣,知道這一次險招,是自己賺了一分回來。
「婠婠,才兩日不見,你真的長進了,知道什麼是已退為進了。這一招用的好啊,你這一條傷口等於救下了她的一條命了。外公不會讓你的血白流,以後她就是你的奴了。」大祭司說完,把手一揮,示意那老女人可以下去了。
老女人忙從地上爬起來,連嘴邊的鮮血都顧不上擦,說了一聲:「謝大祭司、謝小公主。」就快步的退了出去。
「婠婠,來,讓外公看看。」大祭司把手裡的青玉蓮花碗放在一邊,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來,叫過了海願,親自將瓷瓶的塞子打開,把裡面的藥粉倒在了海願受傷的手臂上。
那藥粉是土黃色的,但一倒在傷口上就是一陣的清涼,也不那麼疼了。海願忙把手裡還攥著的碎瓷片也拋開,打開手心一看,三根手指都有傷口,掌心的傷口更是深的連皮肉都外翻起來,自己看了都是一陣的心悸。現在回想起來,海願連自己剛剛怎麼出手,怎麼有那樣的勇氣和狠戾都想不起來了。
把小手攤開在大祭司的面前,海願撅著小嘴,等著大祭司給自己的手也上藥。海願似乎明白了,他是外公,自己是孫女,偶爾撒撒嬌應該沒有什麼壞處。
果然……
大祭司把海願手上的傷口也撒好了藥粉,仔細看了一下之後告訴海願:「沒事哦,這藥粉很靈驗的,馬上就不疼了,很快就會結痂,最多兩天,血痂就會脫落的,不會有疤痕的。」
「嗯,謝謝外公。」聽著大祭司聲音裡帶著柔和,海願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句話很有道理,而且自己不應該什麼事都倔強,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放在對立面就是可以戰勝的。現在看到這個外公有笑容,其實沒什麼不好的。
而就在海願還有些小得意的時候,大祭司將那裝著靈藥的小瓷瓶在掌心裡晃了晃,隨即手一鬆,那瓷瓶就落在了地上,摔個粉碎,裡面的藥粉也撒了一地,土黃色的藥粉幾乎和地面就融為了一體,再也看不出什麼稀奇和靈驗之處了。
而就在海願還為了這瓶藥粉摔碎了分外的惋惜著,大祭司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子在海願的頭頂形成了一個暗影。在海願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而抬頭的時候,大祭司卻又轉身移開了,來到一邊的一個箱子前面,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把匕首來。
那匕首是象牙刀鞘,黃金刀柄,刀柄上還鑲嵌著幾顆大塊的寶石,乍一看上去像是一把裝飾品。可當大祭司把那把刀從刀鞘中拔出來,距離尚遠,海願就感覺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隨即那刀刃在光線下閃著湛藍的寒光,看一眼都有些毛骨悚然。
而讓海願更加毛骨悚然的就是:大祭司正拿著那把寒氣逼人的匕首向著自己走過來,而且越走越近……
那匕首上的寒氣果然駭人,距離到了海願的臉上不到一尺的距離,海願就能夠感覺到冷颼颼的好像汗毛都豎起來了;而距離近了海願更可以看清楚那刀刃上的湛藍色好像是塗上去的,那就是說……刀上有毒!
「外公……」海願不自覺的縮了一下脖子,說不怕是不可能的。而且海願領教過這位大祭司的喜怒無常,摸不出他的頭緒和想法,而現在海願真的不想死呢,所以能躲就躲開一點,不能躲,她也不想自己往刀鋒上撞的。
「哈哈,婠婠,是不是有點害怕?」大祭司的一句話就問到了海願的心裡去了,海願忙著點了點頭。
「外公告訴你,那瓶可以迅速療傷的靈藥沒了,和這地上的泥土混在了一起;而外公手裡這把匕首還是真的,如果你想要的話,外公可以給你。」
「不,不要,我要這個沒有用。」海願的小腦袋搖的就好像撥浪鼓,不想要伸手去接那把匕首,她真的用不到啊。
「不要?外公告訴你,這個劃在身上,可比你用過的那個碎瓷片要順手的多,而且上面塗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保證你沒有痛苦之下就可以去絕身亡了。」大祭司說著,把手裡的匕首又向前遞了幾分,幾乎就要碰到了海願那張吹彈可破的小臉上。
除了寒氣,海願還能感覺到心也隨著那股子寒氣冰凍了一樣,就連跳動幾下都是費力的,呼吸也不暢了。一雙大眼睛緊緊的盯著大祭司,海願真的不知道大祭司究竟唱的是哪出了。
「外公告訴你,怕了就不要硬撐,疼了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已。你剛剛做的事情確實讓外公意外,但反抗我不只是用這樣是自己流血或是威脅我的辦法就能達到的,你想要表現的和之前不一樣了,可你卻恰恰因此就暴露了你的弱點。本來我以為你強悍一點點了,可是現在發現,你根本還是個紙老虎啊。」
把手裡的匕首一掉轉過來,把黃金鑲嵌著寶石的刀柄塞到了海願的手裡,大祭司又掰開海願已經有些僵硬的手指,讓她把那把匕首握緊,才繼續說道:「你要有能力握緊了刀,要找機會把匕首插進敵人的胸膛,而不是劃傷你自己的手臂。真正的強悍不是用自殘來威脅,因為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疼,這是最笨的辦法了,比之前你吼叫著反抗我還要笨。」
「什麼?」海願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手裡的匕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而大祭司說的這番話的意思……
「唉……外公只是想要告訴你,別傻傻的傷害自己。如果你要為奴求情,我或許不會答應,但你傻傻的嘴上承認錯了,卻是一種變相的威脅,你當我不知道嗎?」
大祭司的話再明顯不過,海願想錯了,她真不該故做堅強,傷害自己真的是最笨的法子了。
「外公再告訴你,把奴賞給你並不是真的因為你做的好、夠勇敢,反而是因為外公生氣了,很生氣。所以今後奴跟著你,她也不會很好過,除非你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否則,你們主僕二人,都會被你的愚蠢害死的。」
說完,大祭司把匕首從海願的手裡又挖了出來,重新插回刀鞘裡,然後又遞給了海願。海願伸手接住,但那匕首拿在手裡很重,使得海願的呼吸依然不夠順暢。她是傻,傻的以為自己有了那麼點進步,可是一把真正的匕首拿到面前來,自己不是就退縮了嗎?要麼視死如歸,要麼就忍辱負重,逞強就意味著沒有看清楚事情的形式,太傻太傻了。
海願發現,她似乎能夠明白大祭司的意思了。也許自己從一進門的時候,故意討好著要和外公一起吃蓮子羹,要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她就錯了。拉近自己和大祭司之間的距離應該是真正的強大,逐漸向著那受人敬仰的巔峰爬上去,而不是想要把什麼人拉下來。
「奴跟在你身邊也有一個好處,可以交給你很多的東西,你好好和她學習吧,我會把你需要學習的東西告訴她,再安排給你的。」大祭司說完,又端起了剛剛放在一邊的蓮子羹,慢條斯理的喝著,隨即抬眼看看站在那裡握著匕首發呆的海願,問她道:「說吧,百般討好的來找外公,到底是為了什麼?」
「哦?哦,是這次的瘟疫,實際上不是瘟疫,而是因為有輻射的礦石將那些去挖礦的民工感染了,所以這個是不傳染的,只是那些人注定無法治好了。」海願微微的神傷了一下,隨即又憤憤的說道:「可是這裡的府台大人居然明知道瓦迪山挖出的礦石有問題,卻不加以制止,也不出聲提醒下去作業的工人注意防護,仍然昧著良心讓他們去挖,把找到的陵墓陪葬品交給他,所以他這樣的人不配做官,甚至都不配做人。我求外公,您是海國的國師,您應該有權利懲辦一個不負責任的貪官對吧。」
看到大祭司似乎微微點了點頭,海願又說道:「我還想要求您,為那些無辜被感染的百姓做主,給他們豐厚的補償,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而且那些礦石對於人體的傷害是很大的,而且不能治癒了。」
「就這樣而已?」大祭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雲淡風輕的問著海願。
「我想,外公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的,但我對這個實在不懂,只是將瘟疫事件的前後始末向您報告一下而已。」海願低下頭來,認真的說著。她根本不明白古代的刑法或是賠償措施,又怎麼幫那些人做主呢。
「好,你畢竟是我的孫女,是我月族的神女,你有這樣的權力,違反你意思的人必定要嚴懲不貸。」大祭司說完,把碗裡的蓮子羹喝了個乾淨,隨即叫來人,把一塊牌子扔給那個傳令兵,讓他馬上將府台帶過來。
晚飯剛吃完,海願就聽到消息,說那個府台大人之間在家中上吊自殺了。活人沒來,那傳令兵帶著大祭司的令牌,所以把死人給抬來了。
海願沒有過去看現場,上吊死了的人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而且海願想著,如果說聽到大祭司的傳喚就直接上吊自殺了,可見這位大祭司在眾人心裡也直接等同於惡魔級別了吧。
當晚,海願又聽那老女人來說,大祭司已經從國庫裡直接調撥了二十萬兩銀子,五萬兩用於瓦迪山隧道的填埋,而且要將隧道灌入水泥,一次埋個結實、徹底,不准再有人進去帶什麼有害的東西出來。另外的十五萬兩銀子全部用於那些已經離世或是正在重病的人,喪葬費、診療費、安家費都在其中,確實也是不小的一筆數目了。
而才一個晚上不到,這位海國的國師居然就可以從國庫裡調撥出這麼多的銀子來,而且貌似連請示皇上都沒有,直接就發下去了,確實又讓海願見識到了這位外國的政治實力。
第二天一早,大祭司本來想要出發的,海願請求再回去看一下,大祭司點頭同意了。海願和那老女人其實沒有進城,而是悄悄的繞到城外的祠堂,看了一眼還留在那裡的母子兩個,叫人將她們放出來,並且也留下了一些錢,才轉回頭準備上路。
再上路,海願重新坐在那華麗的馬車裡,心情竟然完全不同了,時而看看垂在腰間的那把華麗又見血封喉的匕首,海願知道,很多磨礪從現在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