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那個老女人被拖出去還在不住哀嚎著的聲音,那矮個的大人也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偷眼看著他身邊那個氣場強大的修長身形,不知道這位「大人」發話,下一個被拖出去的會不會是自己。
只是,那男子就一直注視著還爬伏在牢房地上的海願,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和腿上、肩膀上、手臂上的傷口和正流出來的鮮血,卻總是沒有說話。
「主子……」那矮個子終於有些抑制不住這樣的低氣壓,再次諂媚的叫了一聲。只是這一句「主子」,傳到了海願的耳朵裡,這個稱呼竟然如此的熟悉!
心頭猛的一跳,海願咬牙忍著身上的劇痛,慢慢的轉回身來,向著牢門外站著的人影看過去。兩人穿的都是官靴,那個矮胖子穿的是黑呢子面的,而那另一雙修長筆直的雙腿下踩的是一雙黑色的鹿皮靴子。
再往上看,那修長的身形有很高的腰線,一身青藍色的錦袍,腰間的絲帶上用金線精繡了蓮花圖案,中間還有一塊玲瓏剔透的翠玉;再向上,只能看到並不壯碩的胸膛,但那胸膛看著十分精壯有力;一雙長臂背在身後,看到肩膀處,再到喉結……
越向上看,那周圍火把的光亮更加刺眼,而海願也只能看到一個高束起髮髻輪廓的臉,卻看不到那個人的面容了;但海願知道不是他,是啊,她的域又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呢,即使出現了,他會一下子就認出自己嗎。
「放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短短兩個字卻說的果敢、冷硬。接著,那修長的男子先一步轉身,向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海願也只能藉著最後的一點火把的光亮,看著那個修長、挺拔的背影走出了視線。為何不是她熟悉的人,卻有種熟悉的感覺;而那聲音,卻又似曾相識。
「她的東西呢?」才出了地牢的大門,那青藍色錦袍的男子就停下轉身問了一句。後面的矮個子一時沒收住腳,差點就撞上了那人結實的胸膛。努力的穩住身形,矮個子才向著後面的士兵一揮手,馬上就有人提著兩個包袱過來。
其中一個人將那個大大的包袱打開,裡面竟是一些烙餅、燻肉和饅頭,而且在包袱打開之後散落出不少。那矮個子一看就急了,上前一巴掌扇在那個小兵的臉上,吼著:「還不馬上撿起來。」
那小兵慌亂的撿著,旁邊一個就學的乖了,打開包袱的時候比較小心。不過他這個包袱裡面除了幾件衣服之外,再沒有了其他的東西了。
錦袍男子看了看那些衣服,上前一步,將上面的兩件用一根手指挑開,就露出了下面一件精緻的女裝來。從那衣裙的料子、到上面繁複精美的花紋,一看就知道絕非普通繡工能做的出來的。
「包好了,一併還給她。」把那衣服重新放好,看著小兵小心翼翼的仔細包好了,錦袍男子沉聲的又吩咐一句:「那樣東西交給我。」
「是,是,在這裡。」矮個大人忙從懷裡掏出一隻精緻小巧的盒子來,雙手捧了上去。
錦袍男子一把將那隻小盒子抓過來,握在手心裡,轉身徑直向門口走去。他此時的心裡,有些亂,竟也有些微微的痛。他自己都不相信,連續兩天在這條路上奔了兩個來回,找到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要做什麼。
「主子,主子……」矮個子大人驚慌了半天,沒有等到主子明確的指示,就只是「放人,把東西換給她」這兩句話,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而且看主子這樣子分明就是生氣了,可又沒有治罪,那自己究竟是抓錯了人要處罰呢?還是得罪了什麼更大的人物,要重罰呢?
反正摸不著頭腦,這個大人就心慌啊。只是他追了兩步,卻因為腿短、身子肥,被落下了一大截。眼看著那個青藍色的挺拔身影就直接出了府門,跨上了馬,接著就是一陣急促而震撼的馬蹄聲傳來。
「呃,走了?」那位矮個大人看著自己府門外揚起的一串塵土,想著那浩浩蕩蕩的上萬鐵騎軍,心裡說不出的慌亂。
「回大人,已經走了。」一個膽子大點的小兵出門去看了看,馬上就跑著回來稟告著。
「啪」一個耳光扇了過去,那個本來以為大人會有賞、起碼也該被表揚幾句的小兵沒有想到竟然挨了個大耳光,頓時也六神無主的站在那裡,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主子走了還不趕緊放人,都等著掉腦袋嗎?!」那矮個子抬起本來就短肥的蘿蔔腿,又踢了那小兵一腳之後繼續向著所有人吼道:「天大的事情都給你們辦砸了,等著府台大人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嗎?什麼人都抓,什麼人都打,打的究竟是誰,你們知不知道?皇恩浩蕩啊,看明天都把你們的腦袋摘了。」
那大人狠狠的一通吼,吼的周圍的小兵都是呆頭鵝一般的搖著頭,他們真不知道牢裡的那個是什麼人,就連男女也都沒分清楚呢,怎麼就攤上大事了嗎?那皇恩浩蕩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應該赦免,而是要砍頭嗎?
雖然每個人想的都不怎麼明白,但放人是肯定了的。其實就連那位府台大人自己都沒有明白,為什麼自己本來要抓個藍桐國的奸細,立一個大功,結果就得罪了那一位大有來頭的主子呢!
海願是被抬進這間地牢的,也是被抬出去的。但亮點不同的是:第一,她進來的時候是昏迷的,現在卻很清醒;第二,她進來應該只是隨便兩個人給抬進來一扔,而現在卻是用一架簡易的擔架抬出來的,上面還鋪了乾淨、鬆軟的錦被。
而之前的那個矮個大人一臉的諂媚,笑的海願心裡發顫,用很狗腿的聲音對海願說道:「小爺,後院給您安排了丫鬟洗澡,還有上好的傷藥,請移駕吧。」
「呃,我能問問,之前為什麼要抓我嗎?」海願身上還火辣辣的疼,但躺在這鬆軟的錦被上總算好了一些,所以她也有心思想弄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被抓來,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
「這個……抓錯了,抓錯人了嘛。所以小人已經把那些辦事不利的屬下狠狠的教訓了一頓,請小爺寬宏。」想了一下,那狗腿似的府台大人又從懷裡掏出兩張紙來,雙手恭敬的碰到海願面前說道:「這是之前下面人從大人身上拿來的銀票,小人不是有貪心,只是幫大人保管一下而已,顯然如數奉還了。」
海願這才想起身上確實還有一張四百五十兩的銀票呢,包袱裡還有現銀,肯定也是被那些無良的小兵給拿走了。既然這兩張銀票是補給自己的,他拿出來了,也就大方的收了。只是拿到手裡才發現,那銀票一張是四百五十兩的,另一張卻是一千兩的。
「這個是我的,這個不是。」海願把自己的那張銀票收好,另一張一千兩的卻給他遞了回去。包裡的現銀被拿就算了,這大張的找回來就好,另一張更多的,卻不是自己的,她不會要。
「呃,小爺您這是看不起小人了,難道小爺您在我這裡做客,我還沒點東西孝敬嗎?」這個府台大人想算計的很精明,既然那位大來頭的主子沒攀上,那這個小爺可別放過,先籠絡一下再說。
「不是我的,我不要,如果你真想為了誤傷我的事情道歉,就幫我找一輛車,送我回京城吧。」海願想著,本來自己就是要找車子去京城的,現在既然這個人肯拿出一千兩銀子孝敬,難道還不能找個車把自己送回去嗎。
「這……小爺回了京城,可要給小人美言幾句啊。小人也只是覺得邊關吃緊,又怕又奸細潛入,才錯抓了小爺的,話說回來,還是小人的一片忠心,卻糊塗的辦了錯事啊。」
那府台大人這樣一說,海願也明白了,原來真的是因為自己是藍桐國的人,被錯當了奸細。也沒有再細想,海願點了點頭。心裡卻琢磨著:美言?我要如何給你美言呢,我自己都怕找不到回家的門了。
於是,海願被抬去了後面的一間別院,果然有兩個丫鬟在那裡等著,還有一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水裡漂著不知道是什麼草藥,清香中帶著點苦味。海願讓那兩個丫鬟退下去了,才關緊了門,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傷口有的地方已經結痂了,但好在沒有和衣服黏在一起,脫下來的時候只是扯動了傷口,但泡進水裡,那藥水似乎有止痛的作用,泡一會兒感覺除了清爽之外也不是那麼火辣辣的疼了。這具身體確實夠嬌嫩,海願數了數身上起碼挨了六、七下鞭子,如果不是自己使勁躲著,只怕挨的更多了。
好在現在看看傷口都不是很深,並沒有到皮開肉綻的程度,讓海願總算鬆了口氣。至於疤痕,她倒是不太在意,額頭都一個窟窿了,身上破點皮算什麼呢。
洗好了,海願把自己包袱裡的那套男裝找了出來,重新換上,束起了頭髮,對著鏡子照了照,像是個漂亮少年,並不十分女氣,才推開門出來,門外那兩個丫鬟卻還在等著。
「我什麼時候可以上路?」海願看著那兩個丫鬟,她不知道該去問誰,隨性拉住一個就問了。
「這個……」那丫鬟明顯有些懵,看看旁邊的那個,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的一個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再回來,向著海願恭敬的一福身說道:「大人說今晚給您接風、向您賠罪,明天……」
「那再麻煩你一次,告訴他我現在要走了。」海願從剛剛那個府台大人的諂媚、狗腿來看,就知道他打的是要抱大腿的心思,可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是,他巴結有用嗎?而且那一套海願不習慣,打算避開。他不送就不送,不攔著自己走就好。
那兩個丫鬟見海願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走了,不敢攔,一個在海願的身後緊緊跟著,另一個似乎是跑出去報信了。
海願憑著感覺七繞八繞了半天才找到正門口,就看到那個矮個子的府台大人從另一邊慌忙的跑了出來,海願怕他是來攔自己的,又怕他拉著自己去接風,腳下一急,幾步就奔出門去。
「小爺別走,小人已經備下了……」那府台大人還在氣喘吁吁的說著,海願一轉身就跑,沒跑幾步就聽到他後面喊著:「小人已經備下了馬車,這就送您上路。」
「真的?」海願這才停下,站在稍遠的地方轉頭問著,她才不用接風,有車子上路就好。
「是,是。你們馬上把車子趕出來。」那府台大人向後面的小兵吼著,馬上有人去了後面,不一會兒就真的趕著一輛車出來,海願一看,正是自己來時候坐的那輛,只是現在變成了兩匹馬拉著,似乎這樣可以更快一些了。
「小人府上的都是官乘,所以不合適走遠路,這輛車子倒是合適,裡面也有新加的被褥和墊子,小爺您路上歇著舒服點。」府台大人說著,就有小兵掀起了簾子,海願一看,臉微微一抽。
這車子外面還是那樣子沒怎麼變,裡面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羊毛地毯,靠著棚子的座椅還是那張,卻已經在上面綁了兩層厚厚的椅墊,靠背也是臨時加寬的,看著就比原來舒服。
最誇張的是:本來這馬車兩邊是座椅的,現在另一邊的座椅拆了下去,竟然鋪著一床厚實的被褥,而且還有一條繡花的簾子從車頂上垂下來,將那床被褥遮擋在裡面顯然是一間改造的臨時休息室。這樣子看上去確實舒服,可是讓海願在這車裡安家嗎?
「您看還滿意嗎?我特意挑選了兩名最好的車伕,可以晝夜不停的趕路,這樣速度就快了,保證讓您後天就看到京城的大門。」這府台大人真的狗腿到家了,海願點點頭,雖然有幾條黑線從額頭垂了下來,但畢竟還是有些感謝的。
而她更知道,該感謝的其實是另一個人,那個說「放人」,就給自己帶來這麼大利益的人。可他到底是誰?又為什麼要幫自己呢?
海願爬上車,坐了下來,打算這一路上好好的想一想。因為海願確定那個人看到自己之後才打算放人的,既然他沒有認錯,那他就是認識這具身體的主人了,可自己卻好像不認識他,或是說有些熟悉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這樣一個幾乎沒有關係的人,卻給自己幫了大忙,是巧合還是特意?
「小爺,這些東西您路上吃哈。」海願本來等著車子會開動起來,卻看到府台大人那張圓圓胖胖的臉伸了進來,雙手還捧著自己之前的那只裝滿了烙餅、吃食的大包袱。
「哦,謝謝。」海願點點頭,把包袱放在腳邊,然後才問著:「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當然,你們兩個路上好好伺候哈。」那府台大人說完,簾子又是一動,剛剛那兩個丫鬟又一左一右的爬了上來,才爬了一半,海願就急了,「下去,我不需要人伺候,有趕車的就好。」
無奈,海願吼一聲,那兩個丫鬟當作沒聽到,仍舊爬了上來,卻在門口老老實實的坐下了。
「小爺路上有人伺候著舒坦點,您身上還有傷,什麼事情差他們做就好。」府台大人這次說完,才把腦袋縮了回去,然後就聽到大人一聲吩咐:「開車。」
只是車子開動起來,海願卻聽到了除了自己的馬車之外還有馬蹄聲,再次掀開車簾往外看,就發現還有一小隊人跟在馬車後面,都騎著馬,一身的便裝,卻都挎著官刀!
這陣仗讓海願有些汗顏了,微微有一種秘密押送的感覺。不過,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到京城,海願倒是打算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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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華麗的馬車慢慢悠悠的在街上行駛著,像是漫無目的的閒逛,又好像在圍著京城來回的兜著圈子。馬車裡的頂棚上吊著一顆七彩琉璃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線將馬車裡照的溫馨異常。
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形穩穩的坐著,低頭凝視著身邊另一個嬌小的身形。那個小小的身子窩在椅子的靠墊裡,一雙小手擺弄著一隻黃金的小鎖頭。小手把鑰匙一旋,鎖「啪」的一聲打開了;再按上,再旋開,週而復始的重複著這個簡單而單調的動作,樂此不疲。
「念兒,回家吧。」溫柔的男聲響起,修長的大手輕輕的撫上了那小小的肩膀,一張俊臉也低了下來,想要和那個小小的身影對視,可那雙小手裡的鎖頭還在反覆的開了關、關了再開,卻沒有抬頭看和他說話的人一眼。
「念兒,父王和你說,晚上天涼了,夜風也大,吹了會生病的,要吃苦藥了。」那修長的身子乾脆從座椅上下來,蹲在那小小的身形前面,一雙手都搭著那瘦小的肩膀上,想讓他抬頭看自己一眼。
然而……
等了良久,除了那黃金小鎖頭的開啟聲之外,再沒有一點點的回答。
「主子?」馬車外,夜的聲音傳來,只要小世子晚上不肯睡覺,主子就要帶著小世子在街上這樣轉著,直到馬車的搖晃讓小世子睡著為止。可誰又知道,寂寞、孤單的夜晚,誰又能找到讓主子可以安睡的辦法呢。
「繼續趕吧,等念兒睡了再回去。」鍾離域一聲輕歎,乾脆席地坐了下來,抱著雙膝抬頭看著面前的念兒。
因為念兒總是低著頭的,所以如果不是這樣的方式,鍾離域幾乎難以看到他的臉,可每次看到念兒,又不僅會有點點的失望。因為念兒太像自己了,像的就好像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
可念兒為什麼不像她呢?在鍾離域心裡,他多希望念兒能像海願,那自己在這三年的歲月裡,看著念兒一點點長大,是不是就好像看著海願在身邊一樣了?
「念兒,你看看父王好不好?」鍾離域伸出修長的指,輕輕觸了觸念兒小巧的下巴,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啊。因為鍾離域在念兒的曾經的一個眼神裡,發現了他有和海願及其相似的眼光,但也只是凝眸一瞬,那一點相似的閃光便消失了,念兒也極少會看誰一眼,包括他這個父王。
「海願……」鍾離域仍舊把手收回來,抱著膝蓋,認真的盯著念兒擺弄著手裡的小金鎖,卻叫出了這個一直珍藏在心裡的名字。
海願,你知道嗎,念兒很乖,只是他不說話,大夫說喉嚨沒有問題,聽力也正常,唯一有的可能是心結,可那麼小的孩子,會有什麼心結呢?
海願,念兒的身體也不太好,吹了冷風就會生病,會發燒好多天,都是我夜夜哄著、抱著一天天、一年年的熬過來的。
海願,念兒很像我,很漂亮的一張臉蛋,這個不好!但他的眼神像你,那麼的溫柔,但他卻總不肯用他的眼神看誰一眼,好像整個世界都沒有一分一毫可以在他的眼中。
小小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念兒那長長捲翹的睫毛輕輕一顫,從那羽睫後面飄出一縷溫柔的目光,看著面前坐在地上的男子,只是一眼,隨即就埋下頭,繼續開著他手裡的鎖。
忽然間,念兒手裡小金鎖的鑰匙掉了,鍾離域忙幫他去撿,而就在鍾離域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竟然看到念兒手裡剛剛還完好的鎖已經散開成一堆小巧的零件:一個鎖芯、一個外殼,還有一些細小的彈簧和螺絲。
「好吧,明天再換一個給你。」鍾離域一笑,把大手攤開放在了念兒的面前,念兒則是把小手裡的那堆零件放在了鍾離域的手心裡,然後把小小的身子從座椅上起來,也坐到了地上,依偎進了鍾離域的懷裡,倦了的雛鳥一樣,在鍾離域的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看著懷裡已經發出輕輕鼾聲的念兒,再看看手心裡那一把已經被完全拆開的鎖,鍾離域又是啞然一笑。這是念兒的一個習慣,他執迷各種各樣的鎖具,但是當他對其中一種玩兒的膩了的時候,會用你意想不到的速度將那把鎖分家,拆的支離破碎。可這究竟是代表著什麼意義,鍾離域卻不知道。
輕輕的將手裡已經分家的鎖放下,鍾離域收緊了懷抱,將念兒嬌小的身子擁在懷裡,繼而輕聲說著:「夜,回去吧,念兒睡了。」
「是。」夜揮動一下手裡的鞭子,將馬車向瑾王府趕了回去,心卻再一次酸了。因為每聽到主子暗自歎息,他都會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痛感。跟著主子近二十年,主子之前的清冷、孤傲好像都是一個表象,而當主子那一腔熱情真正揮灑的時候,卻因為那永久的離別,將那份炙熱冰封了。
好像現在的主子會笑、會用最溫柔的語氣哄著小世子,但心卻已經死了,甚至變的更加的我行我素。除了小世子那些要求之外,就連皇上的意思都可以忤逆,而皇上今天早朝還大發雷霆,怪主子居然抗婚,以至於天啟國和藍桐國的局勢又緊張了不少。
「主子,明天……」這是夜替鍾離域擔心的事情,因為已經傳來消息,四皇子鍾離燁已經在回京的路上,明日即到,如果皇上看到四皇子再想起今天的事情,那主子不是又要被訓了。
而且,四皇子在藍桐國待了那麼多年,努力維護著才使得兩國的關係沒有繼續緊張下去。這一次鍾離域拒婚,就使得藍桐國的皇上大怒,直接將四皇子都趕了回來,兩國也即將兵戎相見,皇上震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天我自有斟酌。」鍾離域伸手從一邊拉過一條毯子,這是車裡早就準備下的,因為念兒喜歡坐車,也喜歡在車裡搖搖晃晃的睡著,所以這些小東西都備著,念兒睡了,鍾離域就會自然的將他裹起來,抱回去,不讓風吹到一點。
「到了。」夜無奈,只能一切等著主子的吩咐,將馬車停穩,拉開車簾,鍾離域就抱著那個用毯子裹的嚴嚴實實的小身子大步奔進去,生怕慢了,冷風將他吹病了,其臉上的焦急和眼底的慈愛更是讓夜動容。
此時的主子還哪有那般的冷冽與冰寒呢,滿眼的寵溺的驕縱,都只是為了他懷裡的那一個寶貝。那是滿滿的兩份情,卻都釋放在了小世子一個人的身上,那般的愛憐,真是難以言喻了。
「夜,把墨研上,我要上表。」鍾離域將念兒的小身子輕輕的放在床上,又拉過被子蓋好了,把被角都仔細的掖平了,才放下紗帳,轉身向書桌走去。
「主子,晚了,明天一早寫吧。」看著鍾離域更顯消瘦的一張俊臉,夜沒有去研墨,而是倒了一杯水給鍾離域遞了過來。主子除了上朝的時間,都是在陪著小世子的。
即使小世子一句話不說,主子哪怕就是呆呆的看著他,也會一坐一整天。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一個不語,一個靜默,卻是同樣的一種落寞,看著會讓人有難掩的一種心酸。
「明天早朝就要上呈給父皇的,來不及了。」鍾離域接過水喝了,坐到了書桌後面,鋪開了宣紙,指了指硯台,示意夜趕緊的磨。
夜無奈的也是輕歎了一聲,上前磨了起來。他知道主子為什麼白天不做事,卻要熬到晚上,因為如果不是睏倦極了,主子會整晚的瞪著那雙鳳目,在眼神裡都能夠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親自去藍桐國一趟,看看究竟此事為何。因為我得到的消息與父皇並不相同,其實燁在藍桐多年,早已經和那位長公主心生情愫,我又怎能奪兄長之愛呢。」鍾離域一邊寫著,一邊解釋著。
「可是,傳言並不可盡信啊。若是真有此事,為何四皇子這麼多年都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也沒有求父皇賜婚,偏偏就在藍桐國有意讓長公主和主子您和親的時候,卻傳出了這樣的消息呢?」
夜急急的說著。其實他倒是不在乎四皇子對哪位公主有心,但夜私下裡是希望主子身邊能有個女人的。不管是藍桐的長公主也好,還是哪家的皇親貴胄,哪怕就是一介山野村姑,只要能讓主子心裡好受一點,將那份執念放開一點,夜也願意。
可偏偏的,鍾離域眼裡只有一個念兒,每每歎著念兒太像自己了,都不像她;卻都從來沒有看過別的女人一眼。為何主子就不能放開心胸,再去尋一番溫暖呢!(那個夜啊,藍藍忍不住在這裡警告你一下哈,你這樣的想法,會被噴的;像是域那樣的癡心才值得表揚,當心大家把你拖出去槍斃5分鐘哈。夜突地一顫,低頭默哀中……)
「是很蹊蹺,所以我才要親自去看看。」鍾離域看看夜,抿唇一笑,他得到的消息卻是如此,但還有後面的半段沒有說,只是他現在只是想藉著這個幌子,一走了之而已。
又到雞快叫了的時候,天邊都顯出了青藍色,鍾離域才放下了手裡的筆,把面前寫好的表章又看了一遍才闔上,叫夜也去休息了。
回到床邊,鍾離域掀開床紗,向著床上的那個小小的身影看過去,閉上眼睛熟睡的念兒真漂亮,臉蛋雖然是渾圓的,但五官都極為精緻,像是精心描畫的一般,像自己,太像了。
「唉……」又是一聲輕歎,鍾離域想讓念兒更像海願多一點。伸出大手,輕輕的梳理著念兒那一頭柔軟的髮絲,指間纏繞的絲絲溫柔倒是很像海願,鍾離域掀開被子上床,將念兒的小身子擁進了懷裡,下巴抵著念兒的頭,嗅著他身上稚嫩的奶香,倒是有了些睡意。
「娘親……」低低的、柔柔的,過分稚嫩的孩童聲音,傳到鍾離域的耳中卻如巨鐘一般,撞的他再無睡意,心也隨著念兒的那一聲輕喚而顫動起來。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鍾離域感覺喉嚨、眼圈都酸澀起來,胸口像是被那巨鐘的大錘狠狠的敲著,整個人都震撼著,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努力的平復著那震驚、狂喜後的心情,鍾離域附在念兒的耳邊,輕聲的哄著:「念兒,乖,你剛剛叫什麼?」
「娘……親。」是念兒口中發出的聲音沒錯,雖然字的尾音拉的很長,而且口舌有些生硬,但鍾離域聽清了,這是念兒在叫「娘親」沒錯。
一滴滾熱的淚水在鍾離域的眼角滑落,那本該三年前就流下的一滴淚,今天再也抑制不住了。滑落在腮邊是涼涼的,可那滴淚卻好像滴進了鍾離域的心裡,燙的他發疼。
三年了,念兒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卻第一次在睡夢中叫了一聲:「娘親!」
第二天一早,鍾離域沒有拿著那張昨晚熬夜寫好的奏折去上朝,而是在念兒醒來後,緊緊的抱著他,一聲聲的哄著:「念兒,叫娘親。」
「……」
「念兒,父王給你再找很多的鎖來,叫娘親!」
「……」
「念兒,你再叫一聲娘親,父王帶你去看二叔。」鍾離域無所不用其極的哄著,因為念兒喜歡美人,除了對鎖具上心之外,唯一睜眼看過的就是靜王鍾離桪,所以鍾離域在哄念兒的時候,都會把二皇子擺出來。
「……」又是一陣靜默之後,念兒的小腦袋終於抬了起來,真真切切的看了鍾離域一眼之後,薄而粉嫩的兩片唇瓣動了動,最後又低下了頭。
「念兒,你就叫一聲娘親吧。」鍾離域幾乎要哀求了,這三年來,念兒是他的軟肋,對念兒除了有求必應之外,就是又哄又求,哪怕念兒肯看他一眼,鍾離域都會開心的樂上一個月。
「呃,域,我沒聽錯吧,你居然叫念兒叫你娘親?!」門外傳來穆子羽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明顯帶著一陣惡寒,他剛剛聽到鍾離域的話之後就打從心底涼了,因為穆子羽一直認為物極必反,現在鍾離域終於忍不住那番苦楚,精神失常了嗎?
「不是,念兒昨晚睡夢裡叫了娘親。」鍾離域的臉色一寒,起身把念兒抱了起來,大步的往門口走去。
「你幹嘛去?為什麼我一來了你就走?」穆子羽看鍾離域明顯是在躲著自己,從身後追了過來。
「你該回去陪月痕和你家小月。」鍾離域瞪了穆子羽一眼,不明白這個當了爹的人怎麼就不愛孩子,平時沒事出來閒逛什麼,怎麼都不回去抱娃娃呢。鍾離域可不行,念兒幾乎就是他一手抱大的,誰接手他都不放心。
「小月睡了,月痕一起睡,我閒啊。」穆子羽有些悲哀,誰知道月子裡的寶寶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啊,誰知道女人生了孩子,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都不鳥自己一眼呢,他真心的很無聊。
「我帶念兒去哥哥那裡,念兒會叫給哥哥聽的。」鍾離域才不理穆子羽,他要去靜心築,讓哥哥分享一下他的喜悅,讓哥哥知道,念兒終於肯開口了。而且,念兒居然叫的是娘親!
「呃……」明顯被曬著的穆子羽更無聊了,一個人坐了下來,琢磨著該找點什麼有趣的事情來做呢。
靜心築
「念兒,叫娘親。」鍾離域把念兒抱到鍾離桪身邊,輕柔的哄著。
「呃,域,你確定這個稱呼對嗎?」鍾離桪手裡拿著一隻剪花的剪刀,身子微微一顫,那把剪刀差點脫手。
「不是要念兒叫你,而是念兒昨晚睡夢中居然叫了娘親!」鍾離域異常的興奮,閃閃的眼神竟然像是個激動的小孩。
「睡夢裡?」聽到鍾離域的話,鍾離桪的眉頭微微一皺,放下了手裡的剪刀蹲下身子,仔細的看著念兒那張漂亮的臉蛋,然後輕聲的問著:「念兒,告訴二叔,是想娘親了嗎?」
「……」念兒還是沒有反應,但過了一會兒卻抬頭看了鍾離桪一眼,那眼神裡,有溫柔、也有懷念,好像訴說著一種委婉的心情。而一個才三歲的小孩子,能有這樣包含情感的眼神,讓鍾離桪狠狠的震驚了一下。
思尋良久之後,鍾離桪拉了拉鍾離域的衣袖,轉身對念兒說道:「念兒乖,坐在這裡吃糖糖,二叔和你父王有話要說。」說完,鍾離桪將一隻裝著桂花糖的小碟子放在念兒身邊的小桌子上,又拍了拍一邊的小凳子。念兒看了看糖,乖乖的爬上了凳子,把那盤糖抱在了懷裡。
鍾離桪這才拉著鍾離域,向花園的另一邊走去,卻沒有走的很遠,而是在能看到念兒、但念兒卻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地方站了下來,輕聲的說道:「域,你想沒想過,念兒為什麼要叫娘親?」
「他同我一樣,在想著海願。」鍾離域不假思索的就脫口而出。
「他見過海願嗎?你認為,在念兒小小的記憶中,會有海願的影子嗎?」鍾離桪也不想要說的這麼明顯,這樣直接,他更知道這樣會刺的鍾離域很痛,但他還是要說,他就算是為了念兒,也要說清楚。
「會,因為當初,我把念兒接到懷裡的時候,他對我笑了。那笑容溫柔極了,那分明就是海願的笑容。」鍾離域的口氣更加堅定了。他猶記得,當初念兒那小小的一張臉上,連眼睛還無法完全睜開,卻對著自己露出了一個釋然又安心的笑容來。
那一刻,鍾離域就知道,海願沒有怪他來晚了,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他們父子,而且天天都在陪著他們一起快樂,也一樣看著念兒成長。而念兒應該也感覺到了,所以才會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叫著「娘親」。
「唉……好吧。」鍾離桪歎了口氣,把後面的話又嚥了回去。作為哥哥,他該勸弟弟釋然,勸他放開些,不要太多執著了。可是作為一個見證過那樣深刻愛情的人來說,任何的語言都太過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