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竹屋很簡陋,用具也大多為竹製的,若是平時這間屋子會飄散著淡淡的竹香,而此時,卻已經被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充斥著。
鍾離域推開門走進去,就看到裡面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竹床,床紗半掩,依稀可以看清床上有個人,但那人卻一動不動,就連呼吸彷彿也弱的將要感覺不到了一樣。
「背部十三處中弩箭,腹部有一處長矛的貫穿傷,左臂的筋脈斷裂……」月痕跟在鍾離域身後進來,輕聲的說著,說到最後幾乎嗚咽出聲。
鍾離域來到床邊,將床紗挑起,就看到穆子羽赤膊爬伏在床上,半側著頭,露出來的半張俊臉上毫無血色,還有兩處明顯的擦傷。雖然是打著赤膊,但自肩膀向下幾乎全都被白布包裹著,而說是白布,現在也被鮮血浸透過來,染成了一片片斑駁的紅色,血腥味撲鼻。
「怎麼傷的?都是機關嗎?」鍾離域的視線落在了穆子羽的左臂上,聽月痕說筋脈斷裂,那今後就算好了只怕也會有所不便,嚴重的話只怕這條手臂就廢了。
「背部的弩箭是機關射傷的,如果不是為了護我,他也不會傷的這麼重;而腹部的貫穿傷則是在他手臂受傷之後,實在防不勝防,退出來時被外面的散兵長矛刺傷的。」
月痕說著,淚水實在忍不住就流了下來,用手背抹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們知道是有機關的,但沒有想到是連環的複式機關,羽在前面過去的時候已經將機關排除了,卻在我過去的時候再次發射出來。本來十三支弩箭對羽來說也不過就是皮外傷而已,卻突然有個人從裡面出來,用的居然是和我爹一樣的招數,我和羽都吃驚不已,而那人的功力絕不在我爹之下,才傷了羽的左臂。我們退出來的時候就遭伏了,羽更是傷上加傷。好在風情樓的高手及時出現,才將我們帶回了這裡。」
月痕說完,蹲下身子爬伏在床邊,仔細看著穆子羽蒼白的俊顏,強忍的淚水再次滑落臉龐。伸手一抹,滿手的冰涼,月痕就好像賭氣一樣把手在自己的身上使勁的擦了兩下,而臉上的淚水卻更多了。
「和師父的招數一樣?」鍾離域俯身上前,輕輕撫著穆子羽受傷的左臂仔細看著,雖然包紮的很嚴,不能直接看到傷口,但從白布上滲出的血跡隱約可以看出傷口的形狀,那不是普通的刀劍所傷,因為傷口不是直的,而是呈彎曲的蛇形,而且應該是深淺不一的。
「帶著手套嗎?」鍾離域看了傷口,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帶著的。」月痕點點頭,如果不是那人帶著一副如鋼爪般的手套,也不會將穆子羽的手臂抓成這樣了。
「那就應該還不及師父的功力。」鍾離域確信,如果真的是師父那樣的功力,即使不帶手套,也能造成和這差不多的傷痕。
「可是,招式、內功的氣息都是一樣的。但那人……」月痕仔細的回想著,猛的抬頭看著鍾離域,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鍾離域的俊臉,想說什麼,卻又顯然在躊躇著,總是沒有開口。
「是不是和我父皇很像?」看到月痕的表情,鍾離域在心中已經有些瞭然,淡淡的開口問著。
「是,身高所差無幾,五官樣貌幾乎一模一樣,但卻比皇上要瘦上許多,甚至比普通人都要消瘦一些。二師兄你知道那個人是誰?」月痕很驚訝鍾離域居然說對了,但又感覺其中似乎有著什麼詭異的聯繫,朦朦朧朧的想不透徹。
「算知道,卻又不知道。」鍾離域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來,再看看床上的穆子羽,轉頭對夜說道:「回去把那半株萬年血參拿來吧。」
「是。」夜馬上應允,身子卻遲遲未動,鍾離域抬頭再看他的時候,夜才轉身快速的下樓,心中卻難以平復。
主子一共得了容妃娘娘(也就是他母妃)的兩件寶貝,一件就是冰魄,現在給了海願;而另一件就是這萬年血參了。當初二皇子鍾離桪受重傷的時候,已經切了半株給鍾離桪,而現在這半株看來是要用在羽公子的身上了,可主子自己呢。
「月痕放心,那血參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羽不是還有氣在嘛,只要將血參服下,三日便可痊癒了。」鍾離域極少說笑,但看著蹲伏在床邊憤憤的抹著眼淚的月痕,不知道如何勸慰,就說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我知道,可是羽的手臂……」月痕和鍾離域一樣,都知道穆子羽的手臂傷的更為嚴重,就算有靈藥可以療傷續命,可是斷筋骨折想要再接的完好如初,就是難上加難了。
「慢慢來吧,會好的,也許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糟糕呢。」鍾離域輕輕拍了拍月痕的背,來到一邊的竹椅上坐了下來。因為這一路急行,加上他本身的毒還未清,現在感覺有些體力不支。
「二師兄,你的毒?」月痕拉過一床絲被幫穆子羽輕輕的蓋在腰間,而身上的傷口卻不敢給他碰到。轉身來到鍾離域身邊,看著他蒼白的臉,也是一陣的擔心。
「我沒事,毒已經清除了大半,只是我實在沒有想到,原來宗祠裡居然是……」鍾離域歎了口氣才說道:「我在宗祠裡這三天還真是大有收穫,不然也不會就知道這兩件事情的聯繫。等羽好了,我們再商量辦法,而師父也一定就有下落了,因為我一直斷定,師父的失蹤絕對和這個皇陵中的人有關。」
月痕點點頭,如果不是和穆子羽一起遇到這個人,她也曾懷疑爹的下落,甚至懷疑爹的生死,但現在看來,這個和爹用一樣招數的男子一定就和爹的失蹤有關,起碼他應該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又等了一會兒,外面再次穿來了響動,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夜回來了。果然,夜捧著一個長條形的木匣子進來,雙手捧到了月痕的面前。月痕接過打開,就看到裡面一株血參,足有小兒的手臂粗細,通體紅亮,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提氣一聞,就有種醒腦的功效。
「將血參切片,給羽含服在口中,每個時辰換一片,明日應該就會醒了。」鍾離域再看看床上還在昏迷的穆子羽,囑咐了月痕,然後站起身來,再等一會兒天就要亮了,他不可以在此處久留的。
「二師兄,要小心啊。」月痕送到了門口,鍾離域向她點點頭,安心的一笑,和夜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夜,我從宗祠出來的時候和你說過什麼還記得嗎?」在竹林裡穿行著,鍾離域放慢了腳步,因為感覺內息有些紊亂,畢竟還是中毒較深,再急速的奔下去只怕會傷了內腹。
「主子說:通知羽公子,沒有令牌。」夜還記得很清楚,主子從宗祠出來的時候並沒有馬上昏倒,但夜伸手過來扶的時候,鍾離域順勢倒在了他身上,然後藉著靠近他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
而夜也知道,主子這次自罰進宗祠,除了是想要皇上將海願放回來之外,也是為了要找一塊進皇陵的令牌,而羽公子之前已經去了皇陵,顯然這塊令牌就是至關重要的。但當時夜只是照命令去傳話,還根本不知道鍾離域的意思究竟是沒有拿到令牌,還是說令牌根本就不在宗祠。
「是的,那塊進皇陵地宮的令牌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說已經被上一代國君毀了。」鍾離域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氣,微微一笑對夜說道:「你都猜不到,我在這宗祠之中見到了什麼。」
「……」夜看著鍾離域,卻沒有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問的,主子和他說便說,如果主子不想說,現在兩人只是閒聊而已。
「我見鬼了,而且是先祖的鬼魂。」鍾離域說完,有些自嘲的一笑,再次提氣運起輕功,從竹林裡飛掠而出。經過這一段路的調息,鍾離域感覺好了很多,而他也突然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
如果說在進宗祠之前,他只是為了哥哥的傷要找到兇手,為了找到突然失蹤的師父,為了海願母子能夠平安,那麼再從宗祠出來的時候,他身上則又背負了一個新的責任,這甚至是關乎天啟國一國興衰的重任。
夜緊緊跟在了鍾離域的身後,從剛剛鍾離域的那一笑之中,夜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但對於鍾離域的話他卻沒有聽懂。鬼魂?還是先祖的!
鍾離域回來的時候,海願已經醒了,抱著肩膀坐在床上發呆,聽到聲音就慌忙的下床來,臉鞋子都沒有穿,就慌忙的問著:「怎麼啦?」
鍾離域趕緊將海願橫抱起來,一邊走到床邊放下,一邊沉聲的說:「羽受傷了,很重。」
「啊!」海願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在宮裡才這麼幾天,居然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而另一種感覺就是:穆子羽的傷應該也是和自有關。
看到海願暗下去的深情,鍾離域坐在床邊,將海願擁進了懷裡,柔聲的安慰著:「別亂想,我們本來就是要這樣做而已,只是一切都比我們想像中要艱難。」
「域,我和曦留在晚棲閣的第一晚,有人射了暗器進來,小小的一枚鋼針似的,但針尾卻是鈍的,我懷疑是不是……是不是你所說過的蝕骨釘?」海願忽地就想起之前的那枚暗器,但她第二天試探過,應該不是皇后派人來殺自己的。
「呵呵,這次不笨了,居然能猜到暗器的名字。那個射暗器的人你會見到的,不過以後,你再說羽什麼話,可不要給她聽到了。」鍾離域說的就是月痕,月痕和鍾離域、穆子羽一起長大,比穆子羽小三歲,與鍾離域同年,算起來年紀也不小了。
當年他們的師傅,也就是月痕的父親失蹤之前,鍾離域和月痕還未到成年,偏偏那位師傅就錯點了鴛鴦譜,將月痕許給了鍾離域,希望他好好照顧自己這個獨女。而月痕其實是鍾情穆子羽的,但穆子羽什麼事情都拿來玩,唯獨對這件事情十分認真,師傅說的就是聖旨一樣的遵從,寧可把感情憋在心裡,也不會向月痕透露半點。
所以他們師傅突然失蹤了這麼多年,月痕和穆子羽的事情就一直這樣拖了下來,中間還夾著個鐘離域,實在是難受,而現在若是找到師傅,鍾離域肯定最先說的就是這件事。
「哦。」海願沒有見過月痕,自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還是乖順的答應了一聲,隨即眼神往暗處飄了飄,她是在找夜的影子,心裡還記掛著之前和曦說過的話,夜其實也是很不錯的。
「你呀,小腦袋瓜子裡面就不能想點像樣的東西嘛。」鍾離域伸手在海願的小腦門上敲了一記爆栗,然後擁著海願躺了下來,伸手放下了床帳,把頭靠在了海願的頸間,深深的吸了口氣,嗅著她身上的馨香,喃喃的說著:「累了,睡會吧。」
「等下,你先把那杯水喝了。」海願推推鍾離域的頭,指了指桌上用冰魄泡的水,已經泡了一個下午零大半個晚上了,應該有效了。
「明早再喝……」最後一個字,鍾離域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隨即就是綿長深沉的呼吸聲。海願微微側頭就看到鍾離域那張堪稱絕美的睡顏,濃密的睫毛比女人的還長;一雙鳳目閉著,眼角微微上翹,睡著了還是一副撩人的風情嫵媚,這個男人長的真是夠妖孽傾城了。
用自己的一雙小手摟住了鍾離域的脖頸,海願把頭和鍾離域的頭倚在一起,也閉上了眼睛。分開這幾天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的懷抱,在他身邊就是一種依賴和安心的感覺,就連睡意都可以來的這麼快,夢境也可以那麼的甜。
接下來的兩天裡,鍾離域都會在晚上悄悄的去城外看穆子羽,而第三天晚上,鍾離域到了的時候穆子羽已經醒了過來。
「域。」看到鍾離域進門,穆子羽就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來,只是那張俊臉還過分的蒼白了,顯的那笑容竟然也有著幾分淒美。
「好些了?傷口結痂了嗎?」鍾離域忙快步來到床前,看到穆子羽身上的白布已經重新換過了,而這次白布上滲出的血跡並不多,而且那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小了。
「都好了,手指還能動,放心吧。」穆子羽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還微微的動了一下手指,雖然只能是指尖輕微的顫動一下,但卻是他費盡全力才能做到的一個動作。
「能動就好,證明筋脈還相連,慢慢傷了的地方就會長好了。」看到穆子羽的指尖微微一動,鍾離域也萬分的開心,只要筋脈還沒有完全斷裂,就有復原的可能,這條手臂沒有廢。
「月痕呢?」鍾離域又看了一下,才發現月痕不在,按道理她應該會寸步不離才對。
「我讓她去睡了,傍晚時候睜開眼睛,就看到她兩隻爛桃似的眼睛,熬的跟兔子似的,看著讓人心煩。」穆子羽扁了扁嘴,說著不中聽的話,但鍾離域卻知道,他是在心疼月痕的。
「唉……」鍾離域實在是忍不住為這兩個人唏噓一下了。
「域,我還沒怪你呢,你歎什麼氣?不是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你怎麼又讓月痕去冒險呢?」穆子羽分明記得,自己和鍾離域說的很清楚了,三天時間打探消息,讓鍾離域去弄令牌,三天後自己試著闖皇陵,希望找到一些線索。若是真的太過凶險,自己有了什麼不測,就讓鍾離域好好照顧月痕的,而且還囑咐說不要讓月痕再想起自己。鍾離域倒好,直接把月痕叫來跟在自己身邊了。
「我當時已經無法脫身了,又不能看你一個人去犯險,當然就提前叫月痕去接應你。誰知道你非要逞強,居然帶著月痕一起犯險,虧我們中還是你最大呢,做事比三歲的小孩子都不如。」鍾離域也扁了扁嘴,極為少見的和穆子羽拌起了嘴。
「如果不是為了你媳婦,我們才不進去。」穆子羽爬著說話窩著氣,所以沒有鍾離域說的那麼暢快,撇了撇嘴就拋了句狠話出來。
「師傅失蹤的事情、哥哥受傷的事情都一定和皇陵裡的那個叛逆有關,但那個人和皇后的關係就不好說了,我只是讓你去探消息,沒有讓你直接衝進去抓人啊。」鍾離域和穆子羽最初打算的也就是找到一些皇后的把柄,然後把海願換回來。最好還能一併把皇陵的秘密解開,把師傅失蹤的迷也解開了。
誰知道穆子羽真的當作了決戰時刻,怎麼就奮不顧身的衝進去了呢。現在想想,鍾離域倒是感覺月痕對穆子羽來說是個死穴,若是和月痕無關的事情,穆子羽還有腦子,和月痕有那麼點關係,尤其還是關乎到師傅的,更關乎到師傅之前的那個什麼願望的,穆子羽就全亂了。
「域,那個人和皇上長的……」
「月痕說了。」鍾離域打斷了穆子羽的話,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想了想最後坐到了穆子羽的床邊,低聲的把自己這次在宗祠所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其實……
聽了鍾離域的話,穆子羽也吃驚不小,想了想才說道:「域,算時間,會不會當年叛亂的時候皇后就已經和那逆賊勾結了?然後的種種……」
鍾離域點點頭,當年的事情發生時他還沒有出生,如果不是這次進了宗祠,他根本都不會聯想在一起的,還只當是為了一個太子位,皇后找了江湖中的人害了哥哥。而這麼多年來,鍾離域一直在追兇,最後發現兇手居然躲藏在皇陵裡,卻始終沒有找到他和皇后勾結的證據。現在想想,原來哥哥受害也只是之後了,再之前竟然還有那麼多的謎團環環相扣,才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域,那還要什麼時候再動手?」穆子羽也大概知道了前因,只是現在的後果還太難判斷了,這已經不單純就是某一個江湖中的暗黑組織而已,甚至已經關係到鍾離氏的秘密,關係到天啟國的皇位了,再有什麼計算,也都要從大局出發才行。
「要麼先靜觀其變,我們闖不進去,再闖只怕還有損傷,除非找到一個完全的法子。再就是……」仔細的想了一下,鍾離域同穆子羽低聲的說了一句,穆子羽略一思索,贊同的點了點頭,但還是不忘囑咐一句:「注意安全。」
「嗯,我明天就去辦。」鍾離域也認真的點了點頭。這件事情這樣做似乎還是有些冒險,但解鈴還須繫鈴人,若是不把宗祠的事情擺出來,只怕要再進皇陵真是千難萬難了。
第二天一早,鍾離域就換好了朝服。這還是海願第一次看到鍾離域穿這樣正式的衣服,頭上紫金冠束髮,冠上一顆碩大的珍珠,起碼有龍眼那麼大;一身紫色的錦袍繡金蟒、如意祥雲紋;腳上的鹿皮靴子是皂底、高幫的;加上鍾離域原本的那張俊臉,現在更是多了份榮耀富貴之氣,貴而不俗、美而不妖,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盡顯。
「呃,這是要相親嗎?」海願感覺這樣正式樣子的鍾離域有點悶騷了,明明仍舊是冷著的一張臉,怎麼卻滿臉的魅惑風情味道呢!
「笨,這是天啟國正式的朝服,我要上朝面見父皇的。」鍾離域伸手捏了捏海願小巧的鼻子尖,很好笑她居然把自己這樣子當成去相親。只是想起「相親」這個詞,鍾離域的心裡忽地就冒出一個想法來,上前一步擁住了海願已經渾圓的腰身,低頭和她耳鬢廝磨著,輕聲的說:「等事情安定下來,我們就成親。」
「走啦,會遲到的。」聽了鍾離域話,海願的小臉就紅了起來,雖然明知道自己聽到這句話心裡有多開心,就好像是心愛的男生一手捧著玫瑰花,一手托著鑽戒問「嫁給我吧!」是一樣的意思。可沒有想到聽在耳朵裡,卻那麼害羞的感覺。
「等我。」鍾離域側頭在海願的耳垂上輕輕的含了含,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轉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皇宮正殿裡,眾文武百官都已經位列兩旁,恭敬的垂手而立,等著皇上來上朝。
「瑾王到。」外面內侍的一聲通稟,這殿裡的文武大臣們就是一愣。這位瑾王孤僻的性子整個天啟都知道,別說來上朝了,就連平時出門都很少的,上次國母壽誕也都遲到了,可今天怎麼就突然來了呢?
鍾離域邁著略有些浮漂的步子進來,體內的毒素雖然已經清除了,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但卻一點不影響他本來的美艷。進來大殿,看著左右的大臣們居然還微微的抿唇一笑,頜首表示禮貌。
「嘶……」鍾離域那一笑,風情嫵媚絕不輸給哪個絕色的美人了,而那些朝中平日官階小的,不能有幸一睹瑾王風采的,頓時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已經開始輕聲的抽氣了。
「皇上駕到。」殿裡唏噓的聲音正響著,內侍的一聲就讓所有人都矮了半截,齊齊的跪下來等著瀛盛帝進來,高呼著「萬歲!」
而瀛盛帝高居龍椅之上,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鍾離域。不禁有些奇怪的問道:「域兒,有事?」
「回父皇,兒臣前日在宗祠自罰思過,因無意中冒犯了先祖,所以才被先祖聖靈責罰,被天蠍所噬,現在體內毒素已清,兒臣想再入宗祠,叩拜先祖謝罪。」鍾離域說完,又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顯示其意之誠。
「這……」瀛盛帝聽了有些為難,之前鍾離域在宗祠中自罰,他後來確實因為腦袋不靈光而將這件事情給忘了,如果不是太子鍾離釧想著將鍾離域放出來,而且派人來回報鍾離域在宗祠內中毒,已經送回瑾王府養傷,只怕到現在瀛盛帝還想不起這檔子事呢。
但鍾離域提出的要求看似合理,但祖訓宗祠不可輕入,之前鍾離域一番誠懇,現在又一番真心,若是不准不妥;若是准了,那以後這宗祠不就好像是個面壁受罰的場所了?那些不聽話的子孫們出出進進的,似乎更不妥。
「回父皇,那宗祠之地似乎多年無人修葺了,裡面其實除了那盞長明燈還亮著之外,好多處都已經破損,其實這才是對先祖的大不敬了。兒臣今日更有一番心意,想要將宗祠修繕一下,也是子孫對先祖的一番孝心、敬仰。」
鍾離域說著,下面就有大臣們點起了頭,瀛盛帝一時也感覺有那麼點道理了。這宗祠自天啟開國以來修建,之後從元祖開始,鍾離氏皇族一脈就只有牌位進去的,活人幾乎都不會進去朝拜。這也有幾百年了,想必那些日日進去打掃的人也礙於其陰森,又無人管理不會盡心,現在想想外面就是一派莊嚴,裡面只怕已經破舊損毀了不知道什麼樣子呢。
「那域兒的意思,是想親自督辦此時?」瀛盛帝倒是沒有想到,鍾離域居然會有這樣個心思。
「是。若是大動土木,兒臣怕滋擾先祖靈位,所以兒臣要親自入內修繕,只須有幾個能工巧匠在旁指點就好。」
「域兒能有此孝心也實在難得,但你一人之力畢竟難以辦的周全,父皇就請右相司徒貢代替朕,與你同去盡孝吧。司徒右相是三朝重臣,幼年時還服侍過太祖,若有他相佐,既是顯示對先祖的恭敬,又可以將事情辦的圓滿。再挑選二十名能工巧匠,所用材料一併交由御辦處即可。」
瀛盛帝說完,名一邊的內侍將一副黃金對牌托了過來,交給鍾離域。這對牌是讓鍾離域拿著去御辦處領東西的。領的時候將所需東西的清單和一對兒金牌都送上去;東西發下來其中的一隻留下做個憑證,等東西用完了入賬的時候兩邊的數目都對上了,簽了字再一起交回來,下次再取用東西的時候再如此。也算是一個領貨、記賬的憑證了。
「兒臣謝過父皇。」
「老臣叩謝皇恩。臣如此年紀,還有機會能立於先祖靈前,實在是仙福了。」右相司徒貢也感覺跪下謝恩。雖然明知道這也不是什麼好活計,可皇上讓你做的事情,又是代皇上金身去做的,你敢不謝?
鍾離域接過對牌的時候不動聲色,但心中知道後面的事情已經成了大半了。
==分割線==
朝祥宮裡,太子鍾離釧已經是第三天沒有上朝了,仰躺在那張新床上,鍾離釧拉過旁邊的一隻枕頭抱進懷裡,那枕頭已經冰涼一片,但似乎還有淡淡的一縷馨香。而這幾日來,鍾離釧這間宮殿裡,也再沒有一個女人碰過這張床,碰過那晚她睡過之後枕頭和被褥,他不准。
「啟稟殿下,薛傾漠在偏殿等候。」一名內侍進來,跪在門口回稟著。
「嗯。」鍾離釧應了一聲之後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位置,長長的歎了口氣,大步的出了殿門,來到了偏殿。這間偏殿如同之前一樣,一入眼還是像個藥廬,只是現在鍾離釧對這裡的東西已經沒有興趣了。
「小人薛傾漠,給太子殿下請安。」薛傾漠沒有想到,再見到這位太子殿下居然和之前的判若兩人,那股凜然的煞氣少了,那份狂炙的焦躁沒了,就連一雙虎目也柔了許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嗯,本太子知道你的本事,所以叫你來是想你幫我找一樣東西。」鍾離釧走到裡面,背著雙手看著牆上自己寫的一副字,當初寫的時候滿心的狂傲,現在看著居然有些可笑。一個都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的人,那份傲氣其實就是傻氣吧。而現在知道了,卻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豈不是更加的可笑!
「請太子殿下吩咐,傾漠必當竭盡全力。」一聽說是找東西,薛傾漠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來。試想從皇后娘娘壽誕的禮物,到這位太子殿下解除隱疾需要的那些香料、春藥,哪一樣他不是都找來了,還打發的這位太子殿下樂呵呵的。
而現在……薛傾漠偷眼往鍾離釧的臉上看過去,視線又偷偷的向下,移到了鍾離釧的腰胯,心底暗笑一聲,難道醍醐香和天山蘭對這位太子殿下的隱疾都不起作用了嗎?那可還是要再找些猛藥才行了。
「去找一支頭簪,本太子要一支世上獨一無二的頭簪。」鍾離釧慢慢轉過身來,很認真的說道:「金銀、珠玉、瑪瑙珊瑚都不盡然,要世間獨有,更要渾然天成。」
「世間獨有,渾然天成!」這八個字倒是讓薛傾漠出乎意料之外了。若真是要什麼稀世珍寶倒是也好辦了,可女人的髮簪本來就是最平常之物,到哪裡找這麼一個世間獨有的來呢?而且髮簪也不外乎金銀打造、玉石珠寶鑲嵌,卻又怎麼會有渾然天成的那麼一支!
「是,唯有這八個字,才配的上她。」鍾離釧說完,又轉回身去,只是這次伸手出去,將牆上自己寫的那些字畫都一一扯了下來,丟在了地上,再看看那一架子的靈藥,高聲叫來了內侍,吩咐著:「把這些送去御藥堂吧,不過別說是這裡送去的。再在這裡擺上書桌和筆墨、粉彩,今後除本太子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內侍應聲去了,薛傾漠也知道在這裡不討好了,忙就告辭,卻在出門的時候聽到太子殿下在身後的一聲長歎。薛傾漠不敢回頭再看,只能快速的搖動著自己的輪椅,從偏殿退了出去。
據說自此之後,這間朝祥宮的偏殿就一直鎖著,就算太子殿下入內也不准人隨身伺候,更不准人隨意靠近。每次至少都要在這裡待上一、兩個時辰,也有時候會整夜都獨自在此。每隔一段時間,太子殿下還會派人將最好的紙張、粉彩、硃砂和金粉送到門口。但這些東西只知道是作畫用的,太子在裡面畫什麼倒是無人知曉了,世人還當是太子殿下不再賣弄文采,改為水墨丹青、粉彩花鳥了呢。
薛傾漠搖著輪椅從朝祥宮的偏殿出來,被內侍領著往後面的小門而去。因為他這樣的庶民身份是不可以走皇宮大門的,正門、側門都不行,只能走平時宮人們買辦進出的小門。
而薛傾漠才從小門出來,還要繞過一壁石牆,穿過一個小弄堂才算真正出了皇宮,卻在弄堂裡被兩名宮女攔住了:「請問公子可是姓薛?薛傾漠公子嗎?」
「正是,二位姐姐有事。」薛傾漠抬頭看這兩名宮女,只見宮女身上的衣服都是錦緞的,上面有精緻的彩蝶花樣,而且頭上的宮釵插在左邊,垂著大紅色的流蘇,心裡就已經有了分寸,所以口氣也是十分恭敬的。
宮裡的宮女也是有品級之分的,如果是普通的粗使宮女,身上的衣服不會這麼好,衣服上可以繡花的,不是皇上宮裡的,想必也是皇后宮裡的了;而且這兩個宮女的頭釵都是有流蘇的,又是插在左邊,證明已經有了品級,起碼是主子身邊的近身隨侍,再高位應該就是通房的答應了。
「我家主子叫薛公子過去。」那兩名宮女說完,沒有等薛傾漠點頭或是搖頭,逕自福了福身,就一前一後的上前,前面的領路,後面的那個直接推著薛傾漠的輪椅走了。看來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但薛傾漠卻並沒有如何害怕,因為這兩名宮女雖然算是強行將自己帶走,可也畢竟是兩名女子,而且又是白天,身上還穿著宮裡帶品級標識的衣服,想必其主人也不是想要偷偷摸摸的,更不是想要自己的命。
兩名宮女將薛傾漠從剛剛出去的小門推回來,沒有走上之前朝祥宮的方向,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拐了幾個彎兒,又來到了一處偏殿,站在門口回稟著:「主子,薛公子到了。」
「嗯。」裡面一個女人輕聲一應,那兩名宮女就推開了門,卻沒有推薛傾漠進去,顯然是讓他就在門外回話的。
薛傾漠不敢抬頭,但低下的頭還是可以看到屋裡隔著一張彩紗屏風,裡面隱隱約約的能看到人形,因為知道這屋裡的主子必定是這宮裡的上上之人,而且又是個女人,其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你就是薛傾漠?」屋裡的女聲傳來,慈祥可親,並不如何的威嚴駭人。
「回娘娘,是的。」薛傾漠沒有直接開口叫皇后娘娘,因為既然對方沒有表明身份的意思,自己若是想到了就說個明白,只怕就是一個尊稱,卻能掉了自己的腦袋了。
「你倒是聰明,有些分寸。本宮只是問你,太子殿下讓你做什麼了?」瑞皇后一笑,從彩紗屏風後面可以看到薛傾漠坐在輪椅之上,而且低垂著頭很恭敬的樣子,但其臉上那一副精明的樣子,就知道是個能辦事但不能重用的。
這樣的人靠著自己的聰明腦袋給你辦事,會幫你把事情辦的滴水不漏,但其實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好處,若是你沒有他可以借用的威勢了,他便會倒向另一邊,甚至會倒戈相向。
「殿下只是讓小人找一支世上獨有、渾然天成的一支髮簪而已。」薛傾漠如實的回答著。
「哦,原來如此,不過是一支髮簪啊。」瑞皇后輕輕一笑,但隨即又品出其中滋味不對,繼續問道:「宮中金銀不計,但是世上稀有的寶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為何還要差你這宮外之人去尋呢?」
「是啊,宮中奇寶甚多,可娘娘難道哪一支髮簪堪稱是世間獨有、渾然天成的嗎?」薛傾漠淡然一笑,卻意有所指。
「哈哈,這個本宮倒真是沒有。那本宮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才能夠配上這樣的一支髮簪了。」瑞皇后也不是平凡之人,薛傾漠暗指的意思,她又怎麼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