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一聲回應,如巨鐘轟鳴,將海願的睡意全都打散了,猛的坐直了身子。屋裡的油燈早就熄滅了,眼前的光線雖然暗,但仍然可以看清那立在床前的高大身形,幾乎把海願的整個視線都充斥的滿滿的。
「阿丑……」海願的聲音明顯已經顫抖起來,和剛剛的驚叫不同,此時已經拋開了那些盡力偽裝的堅強,只剩下女人的柔情和期盼,用愛戀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那一個駐進心裡的影子。
「怎麼瘦成這樣。」低沉而微微嘶啞的聲音,阿丑向前邁了一步,俯下身,大手撫上了海願臉頰,仍是那樣細嫩的皮膚,卻瘦的只剩下了顴骨,和一雙仍舊清澈如水的雙眸。而那雙瞳眸柔的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融化開一般,深不見底,卻又淡然易懂。
「吃的還好,就是不見長肉。而且……」海願柔情的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拉下阿丑撫在自己臉頰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聲的說著:「我們有寶寶了。」
「海願!」阿醜的手明顯一顫,愣愣的看向週身都散發著柔情和母性的女子,腦中「轟轟」響成一片,心也被撞的要跳出胸膛一般的震撼,過了半響才回過神來。猛的喘了幾口氣之後,才嘶啞的、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一樣的問著:「寶寶?你是說,你有喜了?」
「嗯,有兩個多月了。你這是什麼表情?」看著俯身一直瞪著自己的阿丑,海願眨巴下眼睛,向阿丑那雙深邃的眼睛看過去,仍是疤痕交錯的面容,但那眼底的狂喜將他整個人都照亮了一般,顯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我?我……」連著說了兩個「我」字,阿丑發現自己詞窮了。縱使從會說話開始便開始讀書,可這二十年來他閱頌過的書卷裡所有的詞藻都加在一起,都找不出一個詞能形容他現在的心情。那是一種自心底湧動出來的炙熱真情,無以言喻、卻刻骨銘心。
「我自動理解成你開心吧。」發現知道了這個消息的阿丑,明顯比當初的自己更驚喜,海願滿意的一笑,伸手拍了拍這沒有霸道、卻仍然有些孩子氣的阿醜的臉。
阿丑被海願這次一拍,才回了些神,忙欠身坐到了床沿,然後掀開被子和衣躺了上去,如之前每個溫馨的夜晚一樣,將海願的身子擁進了懷裡,只是這次更加小心翼翼,像是捧侍著一件摯愛的珍寶。大手也放在了海願還平坦的小腹之上,不敢用力,卻忍不住輕輕的摩挲著。
「李嫂子說會是女孩。」海願把頭窩在阿醜的懷裡,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梔子香氣,近兩個月來從未有過的安心再次浮上心頭,而那種溫暖和舒適,也是他的懷抱特有的,讓海願漸漸的放鬆下來,說著話,眼睛卻有些發沉。
「都好,女孩要像你,溫柔點好。」結實的手臂又將海願的頭往懷裡托了托,阿醜的大手從她的小腹移到了發間,抽下了她別在發間的桃花髮簪,溫柔的用指尖梳理著她那一頭馨香柔順的秀髮。
「嗯,男孩會像你,高高的、很結實,很……很俊朗。」海願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已經變成了輕聲的呢喃,小手攀上了阿醜的脖頸,摟著他,發出了沉穩平緩的呼吸聲。
「俊朗?」阿丑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期許的笑容來,再低頭看的時候,海願那張消瘦的小臉已經泛起了深睡的紅暈,粉嫩的唇瓣上帶著甜蜜的笑意,身子也是柔軟的縮在他的懷裡,小貓一樣的輕輕鼾著,「呼呼」的分外可愛。
「海願……」一聲輕喚,將那個名字狠狠的印在心底,阿醜的唇印在了海願的額頭;大手輕拍著她纖細的背,一下下的滿是愛憐……
「海願,我要走了。」阿丑突然大力的推了一下海願的肩膀,讓海願一驚,惺忪著眼睛睜開還沒有看清阿醜的臉,就感覺身邊猛的一空,隨即冷的發抖。
「阿丑,怎麼剛剛回來就要走!你不陪著我和寶寶嗎?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你,寶寶也會想爸爸的。」海願瞪著眼睛看向快步向門口移動的身影,著急的起身要追過去,一邊叫著:「阿丑!啊……」
海願感覺身子猛的一墜,驚醒過來,眼前的房間還是灰暗的一片,但有微微的灰色從窗紙上透了進來;放眼四望,卻沒有那個人的影子。海願向門口看過去,門簾也是紋絲未動的,若是剛剛有人出去,簾子又怎麼不動?
海願看看自己身邊的床鋪,伸手摸過去是冰冷的,而本來蓋在身上的被子已經掉在了地上,難怪會感覺冷的發抖了。
那剛剛的溫暖柔情的一幕,是夢?!
海願搖搖頭,表示無解,日日想他,又怎麼會不夢到。起身將被子從地上撿起來,再沒有了睡意,乾脆將被子疊好,坐在床邊挽起了一頭的秀髮,而當她習慣性的向枕頭下摸髮簪的時候,竟然沒有摸到。心中微微的一慌之後,海願才發現那根阿丑親手給她雕刻的桃木髮簪正端正的放在床頭,把髮簪抓過來看了一下,海願瞭然的一笑,用髮簪將那一頭秀髮仔細的別好。
院外,迷惘山林的入口處,兩個修長的身形向這邊望著,另一個纖細玲瓏的身影跪在一邊,低頭等著主上的授意。
努力壓下心頭翻騰的情緒,鍾離域看了一眼跪著的曦,沉聲說道:「她生,你生:她死,你死!」
「是。」早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曦沒有絲毫的驚訝,而是堅定的答應一聲。
「夜,走吧。」強迫自己將不捨的視線收回來,鍾離域邁開長腿躍進了迷惘山林後面的那條捷徑,腳步亦如之前那樣的決絕,但心卻好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揉搓著,撕裂一樣的疼著,疼到快要喘不上氣了。
「主子,若是將她帶回去呢?」夜雖然比主子慢一步起身,但現在也奔到了主子的身側。而按照平常來說,夜的輕功根本無法跟上鍾離域的,現在只能說,主子的心亂了,步子裡也有了太多的牽絆。
聽到夜的建議,鍾離域的身形又慢了一拍,側目看向了已經和自己並肩而行的夜,問道:「你說,地剎會躲到哪兒去?」
「兩個月未見地剎的動靜,夜想過,或許還有一個秘密的地方,讓地剎可以藏身,而那個地方卻是風情樓查不到的。」夜已經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若是地剎一日不落網,那個女人便多一分危險,若是帶走,只怕活不過明年春天了,那她肚子裡的孩子!
「風情樓都查不到的地方……」重複了一遍夜的話,鍾離域的身形猛的停了下來,回頭向剛剛的路看了過去。
「主子!」多年的近身隨侍,已經讓夜揣摩到了主子的一些心思,而此時主子的目光裡,有一種叫做冒險的東西閃了出來,讓夜往下想到主子或許會進行的計劃,心中不禁一顫。
「走大路回去。」鍾離域沉聲說完,又從迷惘山林的捷徑奔了出來,只是這次只是路過了那個小村莊,卻沒有進去的意思。他要賭一下,拿他的安全做賭注,賭的是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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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的那一「夢」之後已經又一個月了,海願的孕吐總算是有些好轉了,但又開始嗜睡,雖然胃口還是不好,但每天起來已經是太陽老高了,下午總是要睡一覺,晚上天才黑下來又困了,整天昏昏沉沉的,海願覺得自己是不是要冬眠了。
「海願,嫂子給你送了點豆包,你嘗嘗,這豆沙餡可甜了。」聽到李嫂子的聲音響起了,海願才從床上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迎了出來。
「謝謝李嫂子了,我這些日子真是多虧了你的照顧。」看著李嫂子用小籃子蓋著白布送來的豆包,海願感覺沒吃到嘴裡,也能感覺到那豆沙的香甜了,那是人和人之間的溫情和關心,很真切也很暖心。
「哎呀,說的那麼客氣呢,你不是還總給我拿些銀子嘛,不然我婆婆那藥早就斷了。說回來,還是我該謝謝你才是呢。」說起這個,李嫂子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日子自己看著海願一個人怪可憐的,送些吃的過來,海願還總是給些銀子。雖然李嫂子明白,海願是好意,不是見外的要用錢來買什麼,但畢竟是自己得了些便宜的。
「李嫂子沒有拿我當外人,怪我那麼俗氣市儈就好了,當然是給阿婆治病要緊。」如果李嫂子不提起銀子,海願倒是忘了,經她這麼一提醒,海願就想起櫃子裡阿丑留下的荷包都要空了。
雖然裡面還有兩張銀票,但海願看了,都是一百兩一張的,這個數目在這個小村子裡來說算是巨款了,說不定拿到鎮上也算是一個大數目了,所以海願不打算兌換出銀子來。一來是感覺自己一個女人拿出這麼多錢來怕招來麻煩;二來也是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怕今後生產、養寶寶都要用錢的;所以這錢不到最關鍵的時候還不能用。
「李嫂子,我最近都沒有去山坳裡看那片瓜地,不知道西瓜怎麼樣,熟了沒有,待會兒你能陪我進去看看嗎?」
「行啊,反正我也是閒著,正好給我家男人也送幾個豆包過去。你先吃著,我回去裝幾個豆包再過來找你,我們一起往林子裡去。」李嫂子說完,把籃子裡的豆包給海願裝進盤子裡,放在桌上,又給她倒上一杯水才走了出去。
海願去廚房又盛了碗粥回來,就著豆包剛吃完,李嫂子就回來了,一隻手挎著小籃子,另一隻手裡還提著一個小包袱,看來是順便給李大哥送幾件換洗的衣服。
「海願,你可慢點,我們姐倆挽著走。」李嫂子發現海願的身子明顯有些奔重了,忙把包袱和籃子放在左手裡,用右手挽起了海願的胳膊,兩個人並肩走進了林子。
「嫂子,也沒見肚子大呢,怎麼我就好像走不動了似的。」海願喘了口氣,感覺身子發沉、兩腿發酸,就連頭都有些暈了。
「你是身子虛弱吧。前陣子一直吐,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這陣子又是天天睡,把骨頭都睡酥了,還能走多遠?不過,再過些日子,滿五個月胎兒成形就好了,到時候不吐、也不睡了,好人一樣的。」李嫂子一邊以過來人的身份安慰著海願,一邊慢下了腳步,讓海願可以歇口氣。
「我是怕……」海願想到了之前在這山林裡,阿丑每天給自己都吃一個蛇膽,之後又給了自己一顆「冰魄」,都說是解毒的。可是自從陳老大夫說過她的體寒對胎兒有影響之後,海願就沒有再喝用冰魄泡過的水了,她是害怕自己身體裡還有餘毒,會影響到寶寶。
「怕什麼啊,其實生孩子沒那麼可怕的,孩子也好帶。你看我家小壯,當初不足月,生出來的時候才四斤,小貓一樣的大小,哭都沒個力氣。你看看現在,不是一樣到處跑著玩兒,壯的小牛犢似的。」
聽到李嫂子的勸,海願由衷的笑了。是啊,自己幹嘛杞人憂天呢!自己本來成了一縷幽魂,到了這樣陌生又孤單的異世,上天給了一個愛著自己的男人,現在又給了自己一個寶寶,這都是天大的福氣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你咋來了?人家小娘子身子能行嗎?」才進了山林,李大哥就看到了李嫂子和海願,忙迎了出來,先是接過了李嫂子手裡的東西,然後又關心起海願來。
「是我要來看看的,我琢磨著山坳裡的西瓜要熟了,想著過幾天拿去賣呢。」海願點頭謝了李大哥的好意,解釋著。
「一起去吧,前幾天聽你說把棚子拆了,我們就給棚子都拆了。這幾天太陽也好,我看西瓜都熟了。」李大哥把東西放回茅屋,邊一邊說著,一邊陪著海願往那片山坳裡走去。
山坳外面的樹葉有的已經開始黃了,經風一吹偶爾會飄落幾片下來。但山坳裡卻還是鬱鬱蔥蔥的一片,走的近了,就可以看清那一壟的瓜地裡,一個個渾圓的大西瓜懶懶的躺在地裡,正鼓著肚皮曬著太陽。
「啊,都長大這麼大了。」海願看到那些西瓜的時候就是一陣的驚喜,遠比她想像中的要大的多。翠綠的瓜皮上一條條深綠色的花紋清晰透亮,看著就讓人喜歡;而且一共二十三棵瓜秧,每個上面都結了至少兩個大西瓜,有幾棵長的特別好的上面有三個瓜,這一壟地裡,起碼結了五十來個西瓜。
「是啊,這片山坳的土地很肥沃,加上這裡四面有山丘和林子擋著風寒,所以這個時候了還沒上凍,長的也好。」李大哥也著實替海願高興。而這片山坳一直空著也實在可惜,他們村裡人丁又少,都忙著各家的地呢,根本沒人空閒能來這裡開荒;現在海願一個女人家居然就拼著力氣給開墾出這麼大的一塊,也確實是不容易。
「這個很熟了呢,李大哥幫我摘了,咱們回去吃西瓜,嘗嘗甜不甜。」海願蹲在地邊,隨手敲了敲最靠近的一個大西瓜「砰砰」的脆響,顯然是熟透了的。
「好勒。」李嫂子忙扶起了海願,李大哥幫忙把西瓜摘了下來,抱著回到了茅屋,把西瓜放在空地的一個小桌上,李大哥進屋去找刀,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的竟然是海願之前也切過西瓜地破魂刀。
「這刀是你們落下的吧?一直也沒給你們送回去,待會兒一起帶回去吧,不過還挺鋒利的,得小心點。」李大哥一邊切西瓜,一邊問海願。
「不是我們的,李大哥你收著吧,在山裡興許有野獸呢,留著防身。」海願看了一下那把薄如蟬翼的破魂刀,又不經意的掃了一眼自己的左小腿,想起了之前阿丑竟然因為這把刀打斷過自己的腿,微微一笑。看來一切都不是定數,更不會因為誤會而牽絆很久。當初的他們,又怎麼會想過會有後來那樣幸福的甜蜜時光呢。
「哦,那好,收在我這裡,等有人來尋的時候,再還給人家。」李大哥是個老實人,琢磨著不是自己的東西也不能要,所以切好了西瓜,將刀擦拭乾淨了,準備拿進屋收好。
海願看著李大哥的背影,眉頭一皺,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忙又叫住李大哥說道:「李大哥,我想起來啦,這刀是個壞人的。我當初和阿丑就是被這個壞人搶劫了,才躲進這迷惘山林裡,被困了一個月,我看這刀你還是扔了吧。要不就找個僻靜的地方埋了,別再給壞人找去,也危險。」
海願是突然想起聽阿丑說過什麼殺手的,雖然自己現在不是殺手了,可萬一有餘黨呢!這把刀留著總是個禍頭,也不要連累了李大哥才好。
「哎呀,這樣的東西啊,趕緊扔了吧。」李嫂子一聽,先害怕起來,李大哥也忙跟著點頭,從茅屋裡找了塊破布,將那把破魂刀裹起來就往遠處的樹林深處走去,過了半天再回來,手裡的刀已經不見了。
海願知道那把刀被處理了,心裡也微微鬆了口氣。自己是海願,不是海剎,和之前這具身體唯一的牽絆和不捨就只有阿丑了,其餘的,海願一概都不想要。
「李大哥,吃西瓜吧,很甜呢。」海願把一塊西瓜遞了過去。剛剛她和李嫂子已經嘗過了,真的很甜呢。而且現在已經入冬了,這西瓜倒是格外有一股清涼的滋味。
「哎呀,是甜。賣相又好,一定可以賣上好價錢呢。」李大哥嘗了一口,也是讚不絕口。
「海願,你身子弱,明天找大張來和你大哥一起摘西瓜,你就在家歇著就行。摘完了,讓他們給你送到屋裡,我看你家還空著兩間屋子呢。」李嫂子爽快的說完,海願就笑了,說道:「放我家裡幹嘛呀,我一個人能吃幾個?不如讓大張找個車子,幫我推到鎮子上去賣了吧。回頭我給他工錢。」
「那也行。不過,海願,你打算賣多少錢?」李嫂子看看面前還剩下大半的西瓜,薄皮紅壤、又甜又清涼,著實是好瓜,就算頭一個月拿到集市上去,也好出手。
「那平時這樣的西瓜都能賣到多少錢?」海願不知道市價,只能先問問李嫂子。
「頭一個月是四文錢一斤,但是今年的西瓜豐收啊,往年都能賣到五文錢一斤。」李嫂子說完,又輕聲的歎了一聲。平時老百姓都是盼著風調雨順,也好得個豐收年。可是豐收了吧,這些個尋常東西又多了,還是賣不到好價錢,所以日子也還是一樣的清苦,沒有多討了多少好處來。
「那這西瓜起碼要買到六文錢一斤了,我們上市晚,現在是奇貨可居,當然要多賣些錢。」海願的打算是好的,而且她算著之前請大張他們來這裡搭棚子,現在又叫人幫忙去鎮上出力,把他們的工錢都算在裡頭,也該這個價錢了。
「好,那就明天直接叫大張起早進來摘瓜,這幾個瓜沒多大功夫就收拾好了,再拉到鎮上去,也就是一上午,時間還挺充裕呢。」李嫂子和海願商量好了,兩個人就打算回來,海願讓李嫂子把剩下的半個西瓜帶回去,給小壯吃,李嫂子自然又是一陣高興。
第二天一早,大張就來到了海願家門口,海願先謝了他,大張連忙擺手說:「不用謝,都是鄰居幫個忙應該的。」然後就拉著一輛小車進林子裡去了。很快,海願也就剛剛做了早飯吃好了,大張就拉著一小車西瓜回來了。
「海願你數數,一共是五十一個瓜,每個估計也有十二、三斤,大的這幾個起碼二十斤了,這一車六百斤往外,按照你說的價錢,回來看瓜交賬了。」大張一直都是了老實漢子,這次海願托他去賣瓜,所以把這帳目算的還挺詳細的。
海願一笑,指著最大的一個西瓜說道:「這個留下,正好五十個,你去吧,你家小丫待會兒就接到我這兒來,中午我給她煮紅薯粥喝,晚上你回來再抱回去。」
「好。」大張趕緊把那個大西瓜給海願抱進了院子,又謝了她給自己帶孩子,就拉著車子大步的走了。
海願知道大張的媳婦在生他家小丫的時候難產死了,他一個男人又當爹又當媽的也不容易,還要到處打短工忙著賺錢,平時小丫也是東家一天、西家一天的寄放著,所以才答應幫他帶著小丫的。而且海願也喜歡孩子,去大張家領著小丫回來,又順便把小壯也叫上,一大兩小三個人,樂呵呵的往林子裡去了。
「小壯,你幫姐姐帶小丫,姐姐給你們挖紅薯,回頭咱們中午吃紅薯粥、烤紅薯,再炸紅薯餅子給你們吃。」海願一隻手一個牽著走,平時大張都是把小丫抱在懷裡,海願抱不動,加上小丫也乖巧,走的很來勁。
「紅薯餅子是啥?」小壯聽說紅薯粥的時候,粗粗的兩條小眉毛就皺了一下,他平時不愛喝稀粥,總是不飽肚子,玩兒一會兒,小解一下就沒了,還是餓。
「就是把紅薯切成小塊兒,用油炸了,然後再熬糖漿,將紅薯塊粘成餅啊。再加上些花生、瓜子、葡萄乾就更好吃了。」海願一說完,小壯就樂了,就連小丫也笑嘻嘻的拉緊了海願的手,吵著現在就要吃。
「好,姐姐挖去,別急哈。」海願將他們一起帶到茅屋,本來打算向李大哥打個招呼,但茅屋裡沒人,估計是李大哥去山上打獵了,也就帶著小壯和小丫直接往山坳裡去了。
「小壯,你們只能在這兒邊上玩兒,可別往林子裡面跑哈。」海願交代一聲,就蹲在地邊先挖了幾個大紅薯,然後把泥巴敲乾淨了,放在太陽地下曬著。看一眼小壯和小丫正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就去了那邊的黃瓜架,這黃瓜架上還剩下兩個老黃瓜沒摘,海願是留著做種子的。
現在一看,那兩個黃瓜都長的一尺多長了,有胳膊粗細,而且本來綠色的皮都變成了老黃色,估計是成熟了,就將這兩個老黃瓜種也摘下來,準備回去挖出瓤曬乾了種子明年好種。可是再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剛剛還在樹下的小壯和小丫不見了。
「小壯,小丫?」海願四下看了一眼,發現這山坳裡沒有能藏著孩子的地方,怕兩個小傢伙不聽話,往林子跑了,嚇了一跳,馬上想起自己之前在林子裡遇到熊的事,也顧不得身上笨重,往林子裡就跑。
林子裡樹葉不怎麼茂密了,光線也明亮,只是走了一會兒卻沒有看到兩個孩子的影子,海願一邊往裡走,一邊大聲的叫,卻沒有孩子的回應。
「難道沒有進林子嗎?」海願感覺不對,因為自己並沒有走遠,只是分了一會兒神的功夫,孩子就算是進了林子也不可能會走到這麼遠,而且那兩個孩子都聽話,不會自己叫了半天都不回答的。想到這裡,海願趕緊又掉頭往回走,想著是不是小壯去了茅屋,找他爸爸了。
出了山坳,海願正往茅屋方向快步的走著,隱約就聽到了小壯的聲音:「救命,救命啊!」那聲音又尖又急,還帶著哭腔,海願一聽就慌了,忙循著聲音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著:「小壯別急,姐姐來了。」
海願一邊跑,一邊就發現這是那個小潭的方向,心裡一急,已經猜出大致出了什麼事情了。果然,順著小溪再跑幾步,就看到小壯站在小潭邊急的團團轉,還一邊大聲的哭喊著。
「小壯,怎麼啦?」海願在問話的同時,已經看向了潭裡,發現了正在潭水裡撲騰的小丫。
「姐姐,快救救小丫。」小壯見到海願,就好像見到了救星一樣,一把抱住了海願的大腿,大聲的哭嚎了起來。
「沒事,別哭,小壯把姐姐放開,姐姐去救小丫上來啊。」海願趕緊拉開小壯的手,就要往潭水裡跑。她在這裡洗過澡,知道這潭水不深,但小丫個子太小,當然會有危險,所以毫不猶豫的就往水潭裡衝去。
猛的,海願感覺手臂被拉住,隨即一個聲音說道:「站著別動,我去。」那聲音很清脆,但卻帶些冷意。海願的轉頭就看到一個黑影飛快的衝進了水潭,往小丫的方向跑去。
小丫掉下去的並不深,離岸邊也不遠,所以那個黑影衝進去根本不用游,只走了幾步就抓到了小丫的衣服,一把將小丫從水裡拎了起來,然後又快步的走回到岸上。
海願在她回來的時候已經看清,救起小丫的是一個黑衣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的十分漂亮,只是那臉上一副冰冷淡然的神情,顯得有些不盡人情。可是,如果真的是個不盡人情的女子,怎麼又會這樣衝下水去就孩子呢。
「謝謝你了。」海願一邊謝著,等那少女走上岸來,伸手要將小丫接過來,那少女卻將身子一轉,沒有把小丫放在海願懷裡,而是將小丫放在了岸邊的地上,一下下的按壓著小丫的肚子,然後將小丫面朝下在後背上拍了幾下,直到小丫吐出幾口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才重新抱了起來。
「孩子給我吧,謝謝你了。你這衣服都濕了,跟我回去換換吧。」海願看著又把小丫抱進懷裡的少女,連聲感謝著,一邊又上前來要接過小丫,卻被那少女再次躲開了。
這次,讓海願一愣。如果說剛剛她沒有把小丫交給自己,是要給小丫實施急救,那現在怎麼還要抱著,不肯把孩子給自己呢!再看看眼前這個可以說是冷艷的少女,海願真不想把她想像成是要搶孩子的壞人了。
「你有孕了,不能抱她,又跑了半天,一起去大夫那裡看看吧。」曦把海願上下的打量了一翻,發現她除了因為剛剛跑動的太急臉上有了汗水之外,倒是沒見其他異常,但還是不放心,所以勸她去看大夫。
「哦,好。我一急,什麼都顧不得了。」海願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是個孕婦了,剛剛因為緊張,跑了那麼半天不覺得什麼,現在鬆了口氣,就感覺兩條腿好像要抽筋一樣的疼起來,忙伸手摀住了肚子,發現這裡倒是還沒什麼反應,但還是決定先去看看大夫保險。
海願拉著小壯,曦抱著小丫出了山林,逕自往陳老大夫的藥堂方向走去,曦的腳步堅實輕快,即使抱著一個孩子也沒有多少影響,所以走在海願前面兩步的地方。海願看著曦的背影,看著她那一身的黑衣,一下就想起了什麼,緊走了兩步問道:「上次我在林中昏倒了,也是你救我的吧。」
曦的步子明顯慢了一拍,轉頭看了海願一眼,眼裡有著複雜的神情,良久沒有回答,抱著小丫走的更快了。主上吩咐:不必現身。可上次情況危急,這次也是一樣,她不能明說,卻也不會撒謊騙人,所以乾脆閉嘴不回答。
見這名少女之前冷漠,現在又是一聲不吭,海願已經明白了些什麼,也不再問,只是拉著小壯在曦的身後跟著,一直到了藥堂的門口,曦才站住看看懷裡的小丫,又回頭看了一眼海願,將小丫放在了門口的一個小棚子下面,轉身走了。她不能總是現身。
海願也沒有追問,也沒有強留她道謝,只是趕緊進屋叫了那個小徒弟出來,幫忙把小丫抱了進去,給小丫和小壯都檢查了一遍。
「大的這個沒事,只是有點驚嚇,喝一副壓驚的藥就好了。小的這個喝了水、嗆了肺,只怕要發燒,我開兩副驅寒的藥,吃上三天不見好再來看吧。」陳老大夫給兩個小孩子看好了,又過來幫海願診脈。
「你現在還吐嗎?」陳老大夫一邊診脈,一邊詢問著。
「好多了,只是感覺身上發沉,沒見胖,就好像要走不動了。」海願如實的說著。而且現在一坐下來,感覺好像渾身都酸痛的要散架一般。
「嗯,大致上還算好,只是胎兒發育的有些遲緩,要多吃些營養的食物補補。雖然身子發沉,也要多走動走動,現在胎兒基本算是穩定了,你活動一下更有利於發育。但是向今天這樣的跑法,可是要注意了。」陳老大夫一臉的慈祥寬厚,說話也帶著一點風趣,然後又給三個人分別都抓了藥,還讓那個小徒弟抱著小丫,給海願送了回去。
海願回到家,把小丫身上的還濕著的衣服脫下來,放在床上裹好被子哄睡了,又給小壯抓了把瓜子讓他坐著吃,就去櫃子裡翻騰出一件乾淨的衣服出了門,站在院子裡四處看著。
「衣服我放在凳子上了,你換下來吧,別著涼。」雖然四下也沒有再看到那個黑衣的少女,但海願想她應該就在這附近,而且是自己看不到她、她卻可以看到自己的地方。
說完,海願進屋在廚房煮了鍋小米粥,又做了兩個小菜,把菜每樣都夾一些裝在一個碗裡,又拿了兩個饅頭用盤子裝上出門,看了看還放在凳子上沒動的衣服,把饅頭和菜也放在了邊上。
然後進屋,關上門,才把小丫叫醒,給她餵了些粥,又哄著小壯也吃了,才坐下來自己慢慢的吃起來。等到海願吃好了再出門的時候,衣服還在凳子上,饅頭和菜也還是原樣的放在那裡。
海願又向四處看了看,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端著已經涼了的飯菜進去,但衣服還是放在那裡。
直到天黑,大張才回來,出乎海願意料之外的,那一車的西瓜拉出去五十個,又拉了四十八個回來,就是說,這一整天只賣掉了兩個!
「沒有人買啊,都說太貴了,而且說放到這個時候的西瓜了,不是要爛掉的,就是瓜園裡剩下的西瓜妞,不甜的。」大張有些垂頭喪氣,而且感覺像是沒有完成任務一樣的,很不好意思。
「這樣啊……沒事,回頭再說西瓜的事情。今天我帶小壯和小丫在林子裡玩兒,小丫就掉在水潭裡了,雖然已經給大夫看過,可還是有些發熱,實在是我的錯,沒有看好孩子。」海願現在哪裡還顧得上西瓜,趕緊把小丫的事情說了,她感覺自己沒有看好孩子,是重大的失職了。
「掉在水潭裡!」大張也是一驚,忙跟著海願進門,看到小丫正坐在床上吃烤紅薯,小臉雖然因為發燒有些紅,但精神還好,見到大張就甜甜的叫了一聲:「爹,甜甜。」然後還把手裡的紅薯向大張舉了舉。
「呼,沒事就好。小孩子總是頑皮,說不定跑到哪兒去呢,你給我看這一天,還要謝謝你呢。」大張本來就是老實本分的人,雖然寶貝這個女兒,可見到孩子沒事,加上海願也一定不是故意的,所以也安慰起海願來。
「海願,我來了。」李嫂子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來,接著就是風風火火的進了門,一隻手裡還揪著她家小壯,「都是這小子起的什麼ど蛾子,說帶著小丫去抓魚,才讓小丫掉潭裡的,這事兒我問清楚了,不怪海願的。海願囑咐他們就在地邊兒玩的。」小壯天黑的時候回去了,估計是把這事和李嫂子說了,李嫂子當然是個爽快人,所以才扯著小壯又來賠不是的。
「都是小孩子,一起玩兒難免調皮啊,都怪我沒看住。既然都來了,留下吃飯吧,我答應小壯給他做紅薯餅的,還沒做呢。」聽李嫂子和大張這麼一說,海願更加不好意思了,忙把幾個人都留下來,忙乎著進廚房,去給小壯和小丫做紅薯餅。
紅薯塊被切成小塊,從油鍋裡一炸出來,金黃色的帶著香甜的味道,就讓小壯和小丫都饞的只吧嗒小嘴。等到再熬好了糖漿出來,把紅薯塊用糖漿一淋,外面一層琥珀色的糖漿,熱的時候拿起一塊就扯出好長的一根根金絲來;等涼了的時候再吃,又香、又甜、又脆,讓李嫂子和大張都讚不絕口了。
「海願呀,你這手藝真好,你們當家的真是有福氣了,娶了你這麼個賢惠的女人。卻……唉。」李嫂子說了一半,又想起阿醜老是不回來。心疼海願,又怕說出來讓她又偷偷傷心,所以後面的話又嚥了回去,只剩下了一聲輕歎。
「嫂子,幫我想想,這麼好的西瓜為什麼買不出去吧。」海願也知道李嫂子的意思,但她心中有思念,更有幸福,所以不想太多的執念讓自己不開心,就自然的把話題岔開了。
「哎呀,是啊,怎麼倒是把這個事情忘了呢。這麼好的西瓜,又大又甜,而且這個季節哪裡還找西瓜吃去,怎麼就沒人買來嘗嘗鮮呢。」李嫂子剛剛進院的時候也看到門口的那一車沒有賣掉的西瓜了,只是剛剛說起孩子的事情,一下就給忘了,現在提起來,也是替海願著急。
「也有人問的,只是窮人吃不起了,有點錢的又怕不是好的。」大張照實說著自己的想法。若是平時吃個西瓜也正常,只是現在都入冬了,這西瓜雖然好,卻比之前賣的貴,一個西瓜要多花二十幾文錢,都能買條魚了,所以窮人自然不會買來吃的。
「那賣掉的那兩個,是什麼人買的?」海願聽大張說還是賣了兩個的,證明也不是沒有人要,也許只是要買的人比較少而已。
「那是遇到了我之前打短工那家的管家,我央求他買的。」說道這兒,大張的臉上還有些紅。
其實他這一整天都沒有賣掉一個西瓜,到了晚上了,才遇到之前東家的管家,他不好意思再把那一車西瓜都拉回來,就讓那個管家買回去給主子嘗嘗鮮。還一再的打包票,這西瓜保證好。那管家也知道大張人老實,也就信了,就買了兩個,還是大張親自給他送到門口的呢。
「我明白了,既然有人肯買就好,西瓜放在院子裡吧,放一、兩天也不會壞,等小丫好了我跟著大張到鎮子裡看看,也許就能找到買家呢。」海願已經有了打算,大張和李嫂子也沒有太多的想法,海願怎麼說就怎麼是了,都各自帶著孩子走了。
海願把廚房收拾好了,端著一個盤子來到了院子。自己的衣服還擺在小凳子上,海願又把手裡的盤子放在了衣服邊上,轉身進門,收拾了廚房又洗漱了一番,熄了燈躺在床上睡了。
才躺下不一會兒,海願就沉沉的睡著了。畢竟白天小丫的事情給她的驚嚇也不小,加上久不活動的身體突然跑了這麼許多的路,也酸痛的難受,所以睡的又快又沉。
又過了良久,直到整個村子裡,各家的油燈都一盞盞的熄滅了,就連守門的狗都爬伏在地上假寐,海願家院子外面的樹上樹葉一動,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樹上飛掠下來,輕飄飄的落在院中,看著擺在地上的那套衣服和那個盤子,愣愣的出神。
衣服是深色的,洗的很乾淨,還帶一股陽光的味道;而盤子裡放著兩塊金黃色的紅薯餅,琥珀色的糖漿散發著甜甜的味道。
曦蹲下身拿起了衣服看看,猶豫了半天,把一塊紅薯餅從盤子裡拿了起來,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才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邊咬了一小口。糖漿凝固後很甜脆,紅薯餅帶著特有的一股糯香味,嚼在嘴裡外皮有點酥,但裡面卻是軟糯的,甜香四溢、唇齒留香。
那股香味裹著濃甜飄進了曦的心裡,抬頭又看了看已經熄滅了好久的燈,曦邁步來到了窗邊,伸手將窗戶推開一絲縫隙、挑起窗簾向裡面看著。
屋內收拾的整潔乾淨,雖然沒有華麗的裝飾,但牆上的彩編線魚、房梁垂下的彩色紗燈都將小屋襯托的暖意又溫馨;小碎花的帳幔低垂著,看不到床上睡著的人,但可以聽清她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從那呼吸就可以知道,床上的人睡的很沉,而且是全無內力、毫無防備的。
她不是海剎!看過這一切之後,曦肯定的知道,屋裡的女人真的不是那個逍遙閣的「媚魂子」海剎。
輕輕的把窗戶關好,曦回到院中,將那還放在地上的盤子端起來,就坐在小凳子上,把那兩塊香甜、酥脆的紅薯餅都吃完了。但那件衣服,曦又放回了凳子上,之後再次隱身於濃濃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海願出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院裡的盤子空了,但衣服還在。海願過去把衣服和盤子拿起來,反覆的看了看之後,又四處望望。其實,海願不知道,這衣服還在,那盤子裡的紅薯餅究竟是那個黑衣少女吃了,還是……還是路過的饞貓吃了。
吃了早飯,海願又把一碗粥和一碟小菜放在院子裡。然後就切了半個西瓜,抱著往大張家裡去了。昨天聽陳老大夫說小丫還會發燒,海願不放心,所以打算去看看。到了門口,出乎海願的意料,小丫竟然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玩布娃娃,一張圓潤的小臉映著晨光,分外的可愛。
「小丫,怎麼在外面?好點沒有,還有沒有發熱?姐姐來看你了,還帶著大西瓜。」海願緊走了幾步到了跟前,把手裡的西瓜給小丫看,關心的摸了摸小丫的額頭。
「不熱了。爹爹做飯,嗆。」小丫說了一遍,伸手往院裡一指,這時候海願才看到,廚房裡已經冒出了黑黃的濃煙,還伴隨著大張一陣陣的咳嗽聲。
「大張,你幹嘛呢?」海願沒進院子,隔著門口向裡面喊著,她真怕進去給那濃煙嗆個跟頭。而且這樣大的煙,如果不是先前知道了,海願還以為大張家廚房著火了呢。
「在,在。海願來啦,門口坐吧。咳咳,屋子裡現在還不能坐人呢。」大張聽到海願的聲音,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向海願招呼了一聲。只是那本來就黝黑的一張臉,現在已經被黑色的煤灰熏的賽包公了,倒是一雙虎目還瞪的大大的。
「小丫,你爹每天做飯都這樣嗎?」看一眼還坐在台階上獨自玩的很好的小丫,海願柔聲的問著。
「嗯。」小丫抬頭向著海願甜甜一笑,繼續低頭擺弄著手裡的娃娃,看那份淡定,海願知道小丫是習慣了。
「大張,小丫我帶回去吃飯了,你別忙了,也過去一起吃點吧。」看著小丫那張圓潤粉嫩的小臉,想著她從一出生就沒了娘,都是大張一手拉扯大的,男人心思沒有那麼精細,做飯好不好吃不說,照顧一個女孩哪有那麼容易的。
海願忍不住心疼小丫,拉起了小丫的小手,就往自己家走。大張聽到海願的聲音,出來想要推辭、客氣一下,就見海願已經拉著小丫走了,倒是還有半個西瓜放在門口。
海願把小丫帶回家,先把院裡早上放的粥和收了起來,仍是一整碗沒有動過的。又趕緊把粥熬上,然後給小丫洗了臉和手,再看看小丫手裡的那個已經髒到要看不出顏色的布娃娃,海願和小丫商量著:「小丫,這個娃娃好髒了,上面會有很多都細菌,沾到手上再吃東西肚肚就會疼,也會生其他的病,很難受的。把娃娃給姐姐,姐姐幫你洗乾淨好不好?」
「不,這是娘。」小丫一下把布娃娃抱緊了,不但不肯給海願,大眼睛裡還有了些隱隱的水光。
「這,這是……」海願看到小丫的反應,再看看她手裡的那個布娃娃,心裡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的揪扯著,發疼、發酸。
「這是她娘懷著她的時候,給她做的。可是……」大張的聲音從門口響起來,但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歎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我怕她總是念著要娘,就把這個娃娃從小給她抱著,說就是她娘。」
「小丫……」海願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伸手把小丫遮擋在額前的碎發輕輕順到腦後,滿眼的愛憐和心疼,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平靜了好一會兒,海願才抬頭對大張說:「以後你有事了就把小丫送到我這裡吧,我多做一口飯就行了,你願意來就一起吃,可不能虧了孩子啊。」
大張一愣,明顯是想要開口推辭,但把眼神落在了小丫身上,最後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粥好了,小丫等姐姐給你盛粥去。」海願一笑,拍拍小丫的臉蛋,然後去廚房盛了兩碗粥,還拿了炒了幾個雞蛋,拌了個脆黃瓜擺在桌上,讓大張和小丫一起來吃。
「我,我就算了,家裡還有饅頭。」大張看著桌上的飯菜、看著碗裡的粥裡還有幾顆紅棗,心裡暖了,卻不敢坐下就吃,總是覺得不合禮數了。
「饅頭我這裡也有,都是鄰居你也別見外,大大方方的坐下吃吧。以後我這裡有什麼事,我找你去心裡也暢快。」海願把筷子直接塞到了大張的手裡,又把小丫抱到桌子上,餵她一口口的吃著粥。
小丫吃著紅棗粥,開心的一直笑;大張開始還有些窘,但吃上幾口也就自然了;加上真的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了,所以一碗粥都吃了,還吃了兩個饅頭。
「海願,這個時候才吃飯啊!哎呀,大張也在。」吃過飯,海願正在收拾桌子,李嫂子就走了進來,看到海願手裡的飯碗,還以為她剛剛吃飯,只是轉頭就看到了正給小丫擦嘴的大張,好像突然就悟出了什麼,抿著嘴笑了起來。
海願坦蕩的一笑,照實說道:「我早吃了,早上過去看小丫,就看到大張在做飯。整間廚房和院子都是煙,我就把小丫領到我家來吃飯了。對了,李嫂子,我這兒還有半個西瓜,本來打算看過小丫之後去看你家小壯的,你來了正好,西瓜給小壯帶回去吧。」
「不了,不了,小壯一點事都沒有了,西瓜你自己吃吧。我倒是不放心你呢。」
「我也沒事了,昨晚睡的很好,看來還是要活動一下,這樣睡到香,今天早上吃的也多。」海願一邊把碗筷都洗乾淨了,一邊又問著李嫂子:「嫂子,明天有空嗎?我想找你陪我一起到鎮子裡去。」
「行啊,我天天都有空,是去賣西瓜嗎?」李嫂子滿口的答應下來。
「也是,也不是。那些西瓜我不打算再拉去鎮子賣了,要是還賣不掉,拉來拉去的還麻煩,我們找個大買家,讓他自己來取吧。我是想買點布料、花線。」海願說完,又看了一眼小丫手裡布娃娃。
「買布料啊,是給孩子做衣裳嗎?是啊,也該準備些了,還有尿布啥的,那個可不能用新布頭,太硬了,用舊的才好。我家小壯用的就是他姐姐當時的,我回頭給你找找,挑乾淨的給你拿幾塊來。」李嫂子是過來人,說的倒全是經驗。
「孩子的衣服?李嫂子還真提醒我了,你幫我想想都要準備什麼吧,我沒經驗。」李嫂子不說,海願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只是聽她說了才猛的想起,現在自己已經在古代了,沒有專門的婦嬰用品店,普通人家孩子的小衣服都是要自己動手做的。
「行,回頭衣服我也幫你縫兩件,算是送給大侄子的見面禮兒。窮人家也沒錢買金子啥的,我家小壯小時候帶過的一個銀子的長命鎖送你吧,圖個吉利。這些個東西海願你可別嫌棄,可不是新的就好,越是老的、沾過人氣多的越好。」
「那就謝謝李嫂子了。」海願真心的謝著,這樣平凡的、甚至有些貧瘠的小村子裡,人都感情卻是那麼真摯和熱情。
「那我走了,明兒一早我來找你哈。」李嫂子說完走了,海願拿著半個西瓜非要李嫂子帶回去,推讓了幾次,李嫂子也就拿著了。大張和小丫也要走了,只是大張抱著小丫出了門,還回頭看了幾次。
中午的時候,海願又裝了飯、菜各一碗,端出來放在了院子裡,而那些飯菜仍是擺在那裡,直到晚上也沒動過。
海願收了碗回來的時候,也不再四處看了,而是又把晚上剛做好的飯菜擺了出來,只是在院子裡放了一會兒,又感覺不合適,出來把飯菜端了起來,對著空中無形的一點說道:「飯菜擺在這裡怕髒了,我放在西面那個小屋裡了,裡面有張小床,你要是不嫌棄,就在那兒睡吧。」
說完,海願把飯菜都拿進了西面的小屋,又從自己屋裡抱了一床嶄新的被褥進去,鋪好了出來,卻沒關門。
依然從昨夜一樣,夜深了,小村莊也整個都寂靜下來,那個黑色的身影從樹上躍了下來,向著海願的屋子看了看,又看向了那扇開著的西面屋門。曦知道,自己本來不該再現身的;只是她不明白這個女人的意思,她應該是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可她為什麼不好奇、不追問,卻只是每天淡定的把飯菜擺出來?
曦邁步來到那間屋子裡,除了桌上的飯菜,還放好了一杯水;床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這個女人到底要幹什麼?!
只是,雖然心中有疑惑,但曦還是在桌邊坐了下來,看著已經涼了的飯菜,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在嘴裡慢慢的嚼著。菜雖然涼了,但滋味還好;米飯很鬆軟,粒粒晶瑩的好像是小粒的珍珠。
曦吃過比這更美味的食物,也有過一連一個月都吃野菜、樹根的日子,但這餐飯和昨晚的那兩個紅薯餅,無疑是曦吃過的、最有溫情的東西。她從五歲開始就在受著殘酷而特殊的訓練,目的就是要把她訓練成影子,她主子的影子。但她的主子是誰,她曾經一直在想,但卻從來不知道。
直到「夜」,那個王爺的近衛來到影衛樓,指名把自己帶出來,然後來到了這個小村莊,她才知道了自己的主子是誰、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則是完全出乎曦的預料之外的。因為在五年前,曦就憑著自己的過人的身手成為了影衛樓排名第二的女影衛,也因此被瑾王選中,將她指定為將來王妃的影子。但那時候十八歲的瑾王直到現在也沒有一位王妃,卻將曦帶到這裡,讓這樣一個女人當她的主子。
曦曾經一直想著一個問題:究竟是王爺不需要自己做王妃的影子了,還是說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會是王妃的人選?
但現在,曦豁然開朗,如果她可以選擇,她倒是想一直做這個女人的影子。起碼她有溫柔的笑、熱情的心、還有那份細心和坦蕩。
雖然吃了海願留下的飯菜,但曦沒有留宿在那間應該是為她準備的房間裡,她不敢睡在床上,因為歷久的磨練告訴她,如果過的太安穩會讓警惕性下降,而屋裡的那個女人不容有事。除了王爺走之前說過的那句:她生,你生;她死,你死!還因為,曦喜歡在暗處看著她的笑。那笑容好像是一縷燦爛、溫暖的陽光,可以把最黑暗陰冷的地方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