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敏茹郡主的名號在餘杭響亮起來,哪個提到她都會意味不明地擠擠眼,然後歎息一聲:「趙大人怪可憐的!」
只要是個男人,難免都會忍不住偷那麼兩口腥,這活生生的大美人都送到家裡去了,卻被攆了出來不說,還帶著人將摘星樓都砸了個乾淨。嘖嘖,就算是尚了郡主,可也不能過這種憋屈日子不是?衙門裡頭上下看著知縣大人,目光中帶了一絲憐憫,天賜卻不自覺,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冬月底,溫嬤嬤帶信過來,說是已經從江陵出發,若是路途無礙,臘月初便可抵達餘杭。小小一面高興,一面疑惑,難道這麼幾個月功夫,陳氏那邊就已經沒有問題了麼?
疑惑歸疑惑,眼看著也臨近過年了,如果溫嬤嬤能來,也算是過個團圓年。小小忙指揮鄭媽媽她們給溫嬤嬤收拾屋子,又忙著打點送回京都和江陵的年貨,倒是無暇理會園子裡頭的瑣事。
卻說粉桃被分到了大花園子裡頭,這幾日正是冬季沒甚活計的時候,倒也得閒。只是脫了錦衣華服,離了高床軟枕,第一次真的與尋常下人一般幾個人擠一間屋子,穿著樣式顏色難看的衣裳,倒叫她傷心得不得了。
她父親沒有出事之前,她是家中嬌滴滴的嫡小姐,出了事之後,也不過全家一起在牢裡頭鎖了七八日,聖上便對她的父親做了處置。緊接著皇太后出面,將她接進了宮裡。雖然頂的是宮奴的名頭,哪個敢真的將她視作宮奴?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誰也不會在這些衣食住行的小事上頭為難她。
自從被指給小小做陪嫁宮女,粉桃心中倒是極不服氣的。這個周茹有什麼強的?不過是出身好,運氣好罷了。心中忿忿,到底也知道臉上不顯露出來,只是話就少得多了,郁氣難解·哪裡有那麼多調笑的話去說?
待相處一段時間之後,發現郡主沒什麼小性兒,也不嬌蠻,粉桃便更加拿捏起來。學墨蘭幾個討主子歡心的模樣·她是學不來的,乾脆話就愈發少了些,每日裡做好自己的本分,旁的事情還有小丫頭指使奔波,她也就更加閒了起來。
第一次跟著遊湖聽說了灼華的事情,她心裡就特別難過。自己也是個運氣好的,沒有流落到那個地步·那灼華跟她前半生的命運何其相似,為什麼就不能也落個好果子呢?想到郡主的性子好,她幾次都想開口求一求郡主,奈何自己一直端著那架子放不下來,這話也一直說不出口去。
那日聽說灼華竟然叫人抬著送到安園來,她就念了句佛,總算是離了火坑了。誰知道郡主居然不讓人家進來,還要將人攆走。粉桃一急·便捨了面子求了郡主,誰知道郡主這般油鹽不進,不但沒有讓灼華進園子·還將她也貶到了大花園裡。
大花園裡頭伺候的丫頭,見她從郡主身邊一等大丫頭的位置落到這最底下,哪個對她不是冷嘲熱諷,說她不識好歹。可粉桃聽著,心裡對郡主那點怨氣卻越來越深。憑什麼?明明有能力不伸把手幫幫人家,大家不說郡主做得不對,反倒都說她是吃飽了撐的。粉桃真是想不通。
不提粉桃,臘月初十,將京都與江陵的年貨都打點了送走。十一日上頭便收到了京都派人送來的年貨等物,十二日上頭溫嬤嬤便同江陵送來的年貨等物一同到了。看到園子裡頭井井有條的樣子·溫嬤嬤心中緊了緊,直到見到小小,郡主對她一如既往的親熱中透著尊敬的模樣,她才在心中鬆了口氣。
就是怕離得久了,郡主覺得自己可有可無,這身邊沒了自己的位置可就不好。
既然溫嬤嬤來了·小小便將園子裡頭所有的丫頭交給了她,請她再教教規矩。雖說一眾人等日常照著章程行事,到底還是有些細節之處不夠盡如人意,其他的幾位嬤嬤這方面兒都不擅長,溫嬤嬤本就是教規矩的,自然由她來處置最好了。
溫嬤嬤一接手,便聽說了粉桃的事情,心中對這孩子也是失望,尋了個空閒,自往外頭大花園子去尋粉桃說話。
恰逢這日暖陽微露,外頭大花園子裡有幾樹臘梅,剛剛結了花骨朵兒,天賜和溫、張兩位得閒,幾人便在梅樹下頭的亭子裡頭溫酒閒話一番。
溫嬤嬤進了園子裡頭,聽說天賜在,便過去請安。
她那冷冰冰的模樣,端方的做派,倒叫溫、張兩個吃了一驚,看天賜對她也挺恭敬的模樣,不敢怠慢,趕緊也躬身行禮。
等她走了,溫皙擦擦額頭,苦笑著對天賜道:「老爺家中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位老嬤嬤,威勢倒是十足,一張臉也冷冰冰的,嚇了我倆跳。」
張孝武也道:「瞧這氣勢,只怕比老爺你都弱不了幾分,看起來是個油鹽不進的模樣。」
他兩人跟天賜相處得久了,說話也自然隨便些,若是換了旁人這麼說小小身邊的人,天賜定然是會生氣的,可聽了他們這樣說,天賜笑了笑道:「這位溫嬤嬤聽說原是宮裡專門教導規矩禮儀的嬤嬤,這一身氣派,莫說你們,當初我剛見著的時候都是心驚膽顫的。不過為人可是很好,也是個心軟的。」
張孝武打趣地對溫皙笑道:「跟你一個姓呢,你不是也從北周跑過來的麼?說不定是你家親戚?」
溫皙連連擺手:「我家親戚早就已經死絕了,如若不然,我又何必背井離鄉?」
天賜看了看溫皙,忽然拍手驚奇道:「孝武兄別說,你這麼一提,我倒真覺得溫嬤嬤跟溫兄面貌有些相似。」
張孝武一口酒嗆住,咳嗽不停。溫皙駭然道:「老爺快別玩笑了,那位溫嬤嬤整張臉像用熨壺熨過一般平整,多一絲的表情都沒有,哪裡跟我這風流倜儻、英俊非凡的臉相似了?」
溫皙年過三十,因他愛笑,眼角笑紋頗深,就是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瞧著也像是在笑一般。哪裡像溫嬤嬤,笑也看不出來,頂多嘴角往上提提,便算是在笑了。
晚間回了房,天賜便將這事兒當做笑話對小小說了,小小也低頭琢磨了一會兒,撫掌笑了起來:「頭一回見到溫皙,我就覺得他有些臉熟,如今想來,可不是就像溫嬤嬤的模樣兒麼?不過溫嬤嬤若是笑成他那副德行······」小小越想越是好笑,倒在天賜懷裡揉著肚子叫疼,拉了天賜的手給自己揉肚子,揉著揉著便跑了題。
次日醒來,想起昨日天賜說的那話,小小心裡便有些計較。實在是這日子太過無聊,找些消遣也好,剛擺了早飯,外頭便說溫嬤嬤來了,小小大喜,自然叫她進來,又問她吃過沒有。
見小小都快午時才起,溫嬤嬤少不得又嘮叨她一番。說她不愛惜身體云云,小小聽她嘮叨,只當是進餐的伴奏似的,大大方方地吃了兩碗雞絲粥,又吃了兩個雞油小卷兒,兩塊兒桂花糕,一些小菜,才意猶未盡地放了筷子,吩咐紫玉:「昨日不是說有送進來的鮮貨?今日咱們就做那個佛跳牆吧,說來溫嬤嬤回來,還沒好生與她接風。中午做簡單些,不過味道調足一點,昨日老爺抱怨說最近嘴裡沒味兒呢。」
紫玉得了吩咐下去安排,溫嬤嬤瞧著她一副溫良持家的模樣,也暗暗點頭。見左右只有青竹伺候,也不是外人,便放心在小小下手做了,說起粉桃的事情來。
大家都是從宮裡出來的,難免有些彼此照顧的想法,昨日往大花園子去找了粉桃,說了幾句話,溫嬤嬤就一直尋思著粉桃的事情,所以聽說小小醒了,便急忙趕了過來。
「粉桃留不得了,夫人給個恩典,尋個好人家將她配出去吧。」溫嬤嬤想了想,簡單明瞭的把自己的結論告訴了小小。
小小倒是一驚,她將粉桃發配到外頭大花園子去,不過是想著讓她見識一下真正的奴僕下人是如何生活的。她身邊這四個大丫頭,比之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過得好些,也難怪粉桃還有閒雜心思去搭救別人。想著讓她吃幾日苦頭,長個記性,再撥回院子裡頭,慢慢提拔也就是了。四個丫頭裡,粉桃沉默寡言,倒很是得小小的喜愛,再說她也本是大家小姐出身,每日替她梳頭插釵,也看得出來素養很好。為什麼溫嬤嬤就說留不得了呢?
溫嬤嬤歎口氣,簡單說了下昨日去看粉桃的情形。冬日無事,大花園的丫頭婆子們都聚在屋裡耍樂,或是圍著火盆烤栗子,或是閒聊,小丫頭們翻花繩、繡帕子,忙得不亦樂乎。唯有粉桃,孤孤單單呆在寢室裡頭,也不餘人說話,也無人尋她玩耍。見了溫嬤嬤便是淚流滿面,說了沒兩句,便說起郡主如何狠心,明明有能力搭救灼華卻不伸以援手,最後還去砸了摘星樓,將灼華充為營伎,滿口裡都是埋怨之言。
溫嬤嬤沒想到她到了這個地步,除了埋怨小小,就未曾反思過自己的錯處。想到往常在宮裡聽來的閒言,也歇了勸她的心思。不過想著她年紀漸長,若是一直這麼著,指不定日後發生什麼事情。倒不如請郡主給她挑個好些的人家,也算是對得起太后的囑托,全了主僕一場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