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直到天濛濛才睡著。
天賜雖然覺得小小對這件事情如此反感,有些意外,不過自個兒在書房裡頭靜了一夜之後,倒是平靜了很多。早間上衙門去之前,還是過來看了一回,聽當值的墨蘭說,早上天快亮的時候小小才睡著,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撩開帳子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心疼不已,輕輕在她額頭一吻,想了想,還是將那個裝錢的匣子放在她枕邊,這才換了衣裳往衙門裡頭去了。
小小醒來便瞧見枕邊的匣子,不由便呆愣起來。
青竹昨夜跟她聊天的那些,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對這種事情,莫名便有些牴觸和恐懼。一代巨貪和,生前那麼受乾隆爺的喜愛,可是乾隆爺剛剛過世,便被逼自盡,萬貫家財皆充了國庫,可最初,只怕也是從些微的貪墨開始的。
這銀子,實在棘手。
想了想,她便吩咐墨蘭:「將我枕邊那個匣子舀去鎖好,不要弄丟了。」
墨蘭自然不敢多問,袖了匣子親自開了箱籠鎖了,又來回話,稱將其放在哪個箱籠裡頭。
小小搖搖頭,覺得她們也真是不容易,成日看著主子的臉色過活,自己剛露出一分不高興,上下人等都小心翼翼地,連氣兒也不敢大聲喘。
她正梳頭,這一搖便帶動了頭髮。粉桃也有些分神,頭髮扯了一下疼得小小驚呼了一聲,粉桃趕緊跪了下來:「夫人恕罪!」
小小無奈了,她是那般苛刻的人麼?淡淡說道:「快些起來吧!」
粉桃趕緊一溜煙地爬了起來,打疊精神給小小梳好了頭,插了釵子,外頭午間的飯食送來了,又趕緊出去擺膳,一副慇勤服侍以贖罪的模樣兒。‾‥‥—
看她那副匆忙的模樣,小小就叫了墨蘭過來問:「她這是怎麼了?今兒可有些不太對勁呢!」
墨蘭搖頭表示不知道:「上次夫人不是問過她了麼?她也不肯說誰知道是怎麼了。這幾日,奴婢好幾回都瞧見她偷偷抹眼淚,也不曉得是為哪般。」
人家不樂意說,總不至於上刑逼著她說吧?小小也懶得管,丟來手兒只做不理。
吃罷午飯,鄭媽媽等人便陪著小小往園子裡頭散步消食,一邊說著閒話逗趣。如今這餘杭城裡的閒言碎語,大多都是圍著那青樓爭風殺人案在轉。最近幾日來的話題,已經漸漸轉到了那故事的主角——灼華姑娘身上。
原本來說,一個引得幾家公子鬥毆致死的青樓頭牌自此之後應該是聲名大顯,引得無數人趨之若鶩才對。可到了灼華姑娘這裡卻恰恰相反,大家紛紛視其為災星,就連前日摘星樓的老鴇放出風聲說是要蘀灼華梳攏,也沒什麼人去湊這熱鬮,愁得摘星樓的老鴇整日不開笑顏。
本是官宦之後,落入青樓不說,如今還成了不詳之人,遭人厭棄,這位灼華姑娘的遭遇也太過坎坷了。孫嬤嬤幾個歎息了一回只當個閒話說了便丟了。
晚間天賜說是有個宴請,要去赴宴,都快三更了才醉醺醺地由松針兩個扶回來。
小小嘴上雖然損了他兩句,到底還是灌了醒酒湯,又服侍他擦洗了一番,忙了半天才睡了過去。
幸好次日天賜沐休,得以在家睡個懶覺。眼睛一睜就覺得頭疼,小小自然又是夾槍帶棒地說了他一通,天賜只當夫妻兩個調笑,又記著之前小小還跟自己生氣的事情自然是百般的小意討好。
少年夫婦哪裡有那麼多氣性,只要一方伏低做小些許口角之爭罷了,自然揭過不提。
他兩個甜甜蜜蜜地開始吃飯安園上下人等也喜氣洋洋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正吃早飯,紫玉便掀了簾子進來,手裡捧了張拜帖,滿臉忐忑的模樣。
小小便問她:「何事稟報?」
紫玉看了看天賜,又紅著臉低下頭,將手中帖子雙手奉上:「夫人,後門遞過來的。」
這不明不白的,小小聽著納罕,伸手接了帖子一看,更是疑惑:「摘星樓?不是那個青樓麼?跑到咱家來遞什麼帖子?」
紫玉咬了咬下唇,又看了眼若無其事喝著粥的天賜,小聲回答:「奴婢不知道,門子說是也不曉得怎麼辦,還請夫人示下。」
小小將帖子丟在一邊,叫紫玉使個人去門上問問到底怎麼回事,紫玉便點了手下一個機靈的小丫頭,名喚梅蕊的,出去後頭門上看看是個什麼情形。梅蕊去了轉來回話,臉色鐵青,在門外躊躇了一下,隔著簾子稟報道:「摘星樓的管事說將灼華姑娘送了來,聽憑夫人使喚。
天賜正端了茶喝聞言噗一聲就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小小眼角掃了他眼,打發梅蕊道:「你去跟那個管事說,我們家裡不缺使喚的人,不敢使喚千嬌百媚、大名鼎鼎、色藝雙絕的灼華姑娘。」
梅蕊一走,小小便眼波一轉看向天賜:「能耐啊,出去飲宴一回,便給我招惹了個大名鼎鼎的艷妓回來了?」
青竹眼神一掃,大小丫頭們退了個乾乾淨淨,天賜趕緊解釋道:「小小,你聽我說,真沒那麼回事兒。昨日縣丞大人宴請,叫了摘星樓的官妓前來伺候,期間那個灼華姑娘過來彈了首曲子,大家稱讚,我不過跟著附和了一句,連多的話都沒有說過呀!」
小小磨了磨牙:「照你這麼說來,這灼華姑娘倒是跟你一點點關係也沒有了?」
天賜真是委屈得慌,昨日那個什麼灼華姑娘彈了曲子,又說感謝他為祭酒次子仲了冤屈,懲了惡人,過來敬了他一杯酒。除此之外,倒真沒有任何多的話了。恨不得發誓:「真沒有,就讚了句她的琴聲動聽,然後跟她喝了一杯酒。」
「一杯酒?怕是還有三杯四杯,直到入了紅帳顛鸞倒鳳一番,然後才急匆匆地趕回家來吧!」小小恨恨地磨著牙,似乎嘴裡含著天賜的肉似的。
「喔唷,小小,我真沒有,你可別冤枉我了······」天賜急得頭上冒出汗來。
話沒說完,外頭傳來青竹遲疑的聲音:「夫人,那個摘星樓的管事不肯走,說是灼華姑娘感激老爺,願意委身為奴,服侍夫人左右,以示謝意。」
小小氣得一拍桌子,起身出去朗聲說道:「還有上桿子給人做奴婢的來了?讓護衛把他們給我趕走,趕不走就給我出了事也別堤什麼摘星樓了,讓杭州府教坊司的來見本宮就是!」
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前頭還可憐她無辜女子流落塵埃,跟著就來噁心自己了。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丫頭們見她生了氣,一個個靜若寒蟬不敢出聲,青竹想了想,這個還是親自去二門上頭跟鄭管事說一聲的好,便趕緊出去了。
小小氣得胸膛上下起伏,天賜趕緊倒了茶水出來往她手裡送,嘴裡說道:「莫要氣壞了身子。」
惹得幾個小丫頭又抿了嘴笑。
突然粉桃越眾而出,跪倒在天賜和小小跟前磕下頭去,再抬起臉來,竟然滿臉淚痕,把小小和天賜嚇壞了。
她哽咽著說道:「奴婢無狀,求夫人可憐可憐灼華姑娘,救她離了火坑吧?」
小小楞了,倒是天賜反應過來,皺著眉頭擺出官威冷聲問道:「你跟那灼華難道認識?」
粉桃哭著搖頭。
想來也應該不認識。一個是從大周宮裡出來的,一個是前朝罪臣之女,相隔千萬里,怎麼會認識呢?天賜和小小對視一眼,還是天賜問道:「那你為她求情所為何來?」
粉桃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說:「啟稟夫人,奴婢的身世與那個灼華姑娘差不多。當年奴婢父親犯案,被判流放,妻女充入教坊司。只因奴婢的祖母與皇太后曾是閨中密友,太后做主,將奴婢改做宮奴,入宮伺候。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大慈大悲,對大家都好,一定也能救下灼華姑娘。」
小小想了想,問她:「這些日子,你就是因為灼華的遭遇所以悶悶不樂麼?」
粉桃點頭,一雙美目哭得通紅,旁邊的墨蘭等人都扭過了頭去,不忍相看。
小小卻突然覺得很好笑:「你不過一個奴婢身份,自身難保,倒是胸有成竹,蘀灼華說項。我且問你,若我今日不收這個灼華,你當如何?」
粉桃叩下頭去,只是哭,並不做聲。小小臉上就冷了,墨蘭和紫玉趕緊去拉她,小聲勸道:「你是傻了?為個素不相識的如此作態,你是瞧著夫人性子太好不成?」
天賜便拉了小小回去裡頭屋子,搖了搖頭憐憫地看了粉桃一眼,並不說話。
小小的性子從小就倔強得厲害,別看她面兒上瞧著好說話,實則最是擰了。記得當年母親和大伯娘要她給二郎做童養媳,她不情願,家裡不給留飯食,她也就真的擰著脖子不吃。若不是自己發現不對塞給她半個窩頭,小丫頭餓死了都說不定的。這粉桃著實是個蠢貨,若是央求小小搭救灼華一把,說不定小小還會出手,可她這樣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澗態,小小能答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