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人口不多,左右一頓飯罷了,能費得多少銀錢?陳氏這次跟小小一商量,決定這年夜飯不在多,就在個豐盛二字,極是用心地準備了。
湯便有羊肉湯,雞湯兩味。因是過年,陳氏特意去買了一條全魚回來,開始還擔心小小不會做,糟蹋了東西,可見小小收拾起來動作利落,也就放了心。她可顧不上懷疑小小為什麼這樣能幹的問題,只要不叫她這廚藝不精的人下廚,她就阿彌陀佛了。更何況陳氏心思全繫在那魚上頭,不是因為其他,而是這施州人並不愛吃魚,這全魚就是酒樓裡頭做的也少,打魚賣的也沒幾個,這樣一條兩根筷子長的鯉魚,跟羊肉價格差不了多少,所以陳氏格外上心些。
剩下準備現炒的六個菜,個個都是肉菜,還有蔡家人送來的一碗年肉,放在蒸屜裡頭搭個火熱熱便可以吃了。素菜也備了幾樣,酸蘿蔔、包菜、白菘、豆芽、豆腐、洋芋,也都是冬天常用的蔬菜,不過小小今年手頭有辣椒,一番調製之後,味道也略有變化。
還有點心什麼的,小小可沒那功夫去做,都是街上現買了些,味道也還不錯。
天剛擦黑,天賜天祐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放起炮竹、煙花。田豐也跟著湊熱鬧,只見他將炮竹捏在手裡,點了引線,卻並不急著拋出,眼看著那引線快要燃盡,這才往外一丟。炮竹還在半空中就炸開了,紙屑紛紛而下。天祐看著羨慕不已,也想伸手試試。叫天賜一個爆栗敲在頭上,嘴上說著不會,心裡卻總想著找個空子這樣玩耍。天賜看他的模樣就曉得他在打什麼主意,盯得愈發緊了起來。天祐尋不著空當試手,更是心癢難耐。
往年過年,團年飯都是依著昌州規矩正午吃的。自從去年回了施州,陳氏才發現原來施州團年飯是入夜之後才開始吃,一直吃到深夜。
今年也是一樣,趙明禮先是帶著全家上下給趙家列祖列宗們上香叩拜,他在後院堂屋設了一大一小兩隻牌位,大的同樣是「天地君親師」,小的是「趙家列祖列宗之位」。小小看這頗有些疑惑。古人對宗族和親長的那種敬畏之心最強,可趙明禮顯然就連回譚家壩的打算都沒有,這樣拜一拜就算了事麼?
拜過祖先,家宴就算正式開始了。
趙明禮看著滿桌子的菜讚許地點點頭,當先舉起筷子夾了點土豆絲嘗了。天祐和天賜這才歡呼一聲,舉起筷子開始大口吃起來。小小聽著外頭的鞭炮聲,捧著碗也笑得開心,田豐坐在下首,吃相倒是很斯文,臉色卻並不怎麼好。
趙明禮給陳氏斟了一小杯酒,舉起杯道:「能有如今這樣的日子,先敬夫人一杯才是。」
陳氏沒想到他當著兒子的面這樣,微微紅了臉。舉起杯來道:「如今日子越過越好,都是相公的努力,關妾身什麼事?合該先敬相公。」
他二人一推辭,天祐咬著年肉就笑了起來:「父親母親這是在演哪出啊?」
天賜拈了塊肉,看著他搖搖頭說:「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唄!這都看不出來?」
小小看了看。撲哧笑了一聲,趕緊將頭埋到了飯碗裡,別說,他們這樣子還真像。
趙明禮這下跟陳氏一樣紅了臉,不過今天也由得孩子們放肆一天,瞪了他們倆一眼,與陳氏輕輕碰杯,將酒喝了。
大人們喝的是苞谷釀造的酒,度數挺高。施州果酒較少,田豐拿了些苞谷酒,加了蜂蜜、枸杞、紅棗之類的煮了,味道甜甜的。本來趙明禮說他胡鬧,到底顧及著他是土人的身份,沒敢多說什麼。天賜天祐和陳氏,就喝上了這種加熱過的苞谷酒,下口味道甜絲絲的,酒精約莫是在煮酒的過程中揮發了不少,嘗不出多少酒的味道。
天賜天祐開始還不敢喝,後來經不起田豐引誘,喝了一兩口,發現並不像之前偶爾喝過的那些酒的味道一般刺喉,漸漸也就放開了,端著杯子給趙明禮和陳氏敬酒。小小擔心他們喝醉,也倒了點嘗嘗。這年頭的酒原本度數就不高,煮過之後大約跟前世的啤酒差不多,只是略微有點酒味罷了。也幸好趙明禮不是個貪戀杯中之物的,不然哪裡肯由得田豐這般浪費。
平日趙家就不經常沽酒,更何況這酒裡還放了紅棗、枸杞、蜂蜜等物,也實在是太高興了。趙明禮想到授了官,離開施州大山去江陵府那等平原富庶之地,心裡更是興奮。自成都府丟了差事,回到施州,他心裡就是一股鬱鬱之氣不得紓解。誰知前途未卜,家事又終日糾纏,趙明禮覺得過去的一年是自己過得最為難受的一年,可如今什麼都熬了出來。
身邊嬌妻在側,膝下嬌兒相伴,前途一片光明,許是心中高興,不過三五杯下肚,他就有些喝高了,拉著田豐攀談起來。
陳氏看著暗暗好笑,低聲叫小小去煮些醒酒湯來。別說趙明禮,就是天賜天祐,待會兒也得先喝些醒酒湯再睡,莫要耽擱了明日去各處拜年。
小小往廚下去了,點了火,換了小鍋燒水,自己坐在灶門前發起呆來。
來到這個異世,這是第二次過年了。去年還是個丫頭下人,只能在灶前吃些殘羹冷炙,如今好歹也能上桌子了。想到這裡,她暗自好笑,這人的理想其實也就這般簡單,不過是生活越過越好些罷了。
可是她一直沒有安全感。想到這個,她不由摸了摸衣角。雖說後來田豐又給了她十個小小的虎頭金,她也還是將最初那顆墜在小衣衣角,也一直沒有詢問這個到底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田豐與田公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可是她回想當時的情景,分明是因為田公子見了這顆虎頭金,才會吩咐田貴幫他們挑水什麼的。這說明這顆虎頭金是一種身份的象徵,確切地說,是田豐身份的象徵,所以人家才會對她和趙家的態度有所改變。甚至趙明禮中舉之後擺出的宴席上,土王派人過來送禮,也是一種對她當時救了田豐的報答。
可這一切跟她有什麼關係麼?在這個異世,她依舊是一根沒有根的浮萍,不,比浮萍還不如,就像是吹出的蒲公英的種子,只要稍稍有一點風,就得隨風而行,不曉得會飄向哪裡。
前世剛剛踏入社會的時候,一個前輩告訴自己,人要找準自己的定位,才能好好地生活,安心地工作,不要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腳踏實地才是真。可如今,她真找不準自己的定位了,自己在趙家,下人不是下人,家人不是家人,到底算個什麼呢?若不是趙家需要這個小食堂的進項,自己能派上點用場,還不曉得又會怎麼樣。
不過眼看著趙明禮要去江陵府為官,這小食堂定然是開不下去了,到時要怎麼辦才好呢?
這頭小小正在出神,天賜卻進了後廚。裡頭趙明禮已經上了臉,正跟田豐兩人閒扯。從土人的風俗和漢人風俗的不同,到施州的土漢紛爭,想到哪裡說到哪裡,正是興致高昂的時候。天賜天祐和陳氏都聽得津津有味,他卻覺得有些憋悶,出來叫冷風一吹倒是清醒了些。左右院子也就這麼大,乾脆走到後廚看看小小燒的醒酒湯得了沒有。
後廚裡頭今日燃著香燭,供奉著灶王爺,昏暗的燭光下看見小小縮在灶門前,身子縮做一堆,動也不動,似乎跟灶台融為一體,也是個死物樣的。天賜想著就有些心驚,不由提高了聲音喊了聲:「小小!」
小小陡然一驚,撫著胸口望過來,見是天賜,嗔他道:「這麼大聲幹什麼?嚇死我了!」
天賜卻「呸」了一聲:「童言無忌,老天爺莫怪。大過年的,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嗎?」
小小奇怪了:「你什麼時候也信這個了?不過隨口一句話罷了,那麼緊張幹什麼?」
天賜搖搖頭:「父親也說,讀書人雖不信神佛,但當敬而遠之,你沒見父親也不信這個,可也照樣要祭祀鬼神麼?」
小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個不一樣好吧?那是你趙家的祖宗,大過年的還不讓人享受後代子孫的供奉麼?」
天賜卻說:「什麼叫我趙家的祖宗,你是我趙家的媳婦,那也是你的祖宗好吧?」說完卻發現小小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回想一下,發現自己失言了,登時臉上火燒一般紅了起來,窘得他手腳都不曉得怎麼擺,吶吶道:「啊,那個,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這孩子一天都在想些什麼啊!這才多大點兒年紀,拿到前世那些孩子,也不過剛上小學罷了。小小雖有些難為情,可還是忍不住犯嘀咕。這難怪紅樓夢裡頭寶玉會說什麼前世見過林妹妹之類的話,感情古人都早熟麼?
見小小不答話,烏溜溜的眼珠子瞪著自己,天賜說不下去,跺了跺腳,回了堂屋。坐下捧起面前的小酒盅一口喝了,這才覺得心裡稍稍定了下來,更是後悔剛才不知怎麼說出那樣一句話來,低垂了眼皮不做聲。
陳氏見他出去了一趟,轉來就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吹了風有些不適,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嘴裡說道:「剛坐暖和,別出去叫冷風吹病了。」觸手所及滾燙一片,唬得陳氏拉了他細看,以為他真病了。
天賜忙道:「不過是屋子裡頭熱些,哪裡這樣容易就病呢!」正說著,小小端了醒酒湯進來,天賜臉上又是一紅,撇了臉不敢看她。(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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