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夫正是昨日給二郎治眼的那位,趙明禮上前打了招呼,陪著大夫進西廂閣樓兒給陳氏看診。沒過一會兒,西廂閣樓裡便響起哭聲來。王氏偷偷躲在堂屋門後看,便看見紅著眼睛的趙明禮和耷拉著腦袋的劉管家送了那大夫出來,幾人又說了幾句,劉管家便送那大夫下坡去了。
想到自家二郎也還病著,王氏就想拔腿追出去,轉念又想到那藥金昂貴,腳就邁不動了。不過聽著西廂閣樓兒裡的哭聲,心裡滿是疑惑,陳氏不就是暈倒了一下麼?哭個什麼哭,城裡婆娘就是嬌氣些!
趙李氏也有些不安,若是直接把陳氏休了倒也完了,可若是陳氏有個好歹,這還不得都說是她這做婆母的逼的?今兒早上一番大鬧全村恐怕都已是傳遍了,若陳氏真有個什麼毛病,豈不是黃泥巴糊到了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越想越是心慌,乾脆出來站在院壩裡喊老二出來了,開口就罵:「哭個什麼勁兒!你看看你一個大男人,還掉什麼金豆子?羞不羞啊你?什麼大病小災的,咱莊戶人家哪來那麼多事兒?不是說沒錢麼?沒錢還急急地從城裡請啥大夫?都跟你說了那下賤小娼婦兒的拿捏你娘呢,你個男人咋就這軟弱,任著她拿捏?」
趙明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聲音悶悶的:「娘,別說了。你媳婦兒她,她是小產了。」
「什麼?你說什麼?」趙李氏尖著嗓子問道:「她說怎麼就是怎麼啊!」
折了孩子對於趙明禮而言也是痛苦的,他慢慢跪了下來,也沒看趙李氏一眼,還是低著頭說:「大夫說的,孩子兩個多月了,沒保住。這身子傷了,往後……」剩下的話哽咽在了喉嚨裡頭,他頓了頓說:「娘,您就歇歇吧……」
趙李氏聽聞陳氏小產,先是吃了一驚,再聽到老二後頭這句,頓時氣得眼淚都下來了:「好好好!什麼叫讓我歇歇,聽你這意思,你媳婦兒懷不住孩子,都是你娘我鬧的啦?趙明禮啊趙明禮,你說你明個什麼理?當年咋就沒死了你,死了我可憐的明義喲……」
縮在門後偷聽的老大兩口子沒吱聲,縮著脖子回房去了。趙老三早就上了坡,小李氏帶著兩個孩子窩在東廂閣樓裡連面也不敢露。
西廂閣樓裡正傷心,誰也沒空理會院壩裡的情形。
任由趙李氏如何哭罵,趙明禮始終低著頭,不吭聲,直挺挺地跪著。直到趙李氏罵累了,氣喘吁吁地回了房,他還是跪著。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時運怎就如此不濟?先是幹的好好的成都府檢校突然叫人剝了職,回了施州吧,就真沒有一天安生日子,今兒一大早吵鬧起來,竟然又牽扯出大哥吞了自己拿回來的銀子這事兒,接著娘又要自己休妻,緊跟著陳氏又小產了。
這些事一樁接著一樁,沉甸甸的壓得趙明禮喘不過氣來,他甚至有了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待劉管家自城裡抓了藥回來,趙二老爺還是那麼跪著。西廂閣樓兒裡眾人哪裡顧得上他?陳氏肚子一陣疼過一陣,大夫說了,這胎兒已是死在了腹中,需得用藥將他下出來,不然留在母體的時間越長,對母體損傷越大。
陳氏心傷不已,兩個小的知道失去了自己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天祐沒了主見,又哭了起來,天賜沉著臉呵斥他:「男子漢大丈夫哭啥哭?」又安慰陳氏:「母親放心,就算沒有了小弟弟,我和弟弟一樣是你的兒,一樣孝順你。」
兒子這般懂事,陳氏忍著痛點頭讚他:「母親知道。天賜,你帶天祐和小小出去玩,別呆在這裡了。」
小小不肯走,劉媽媽熬藥去了,若是他們走了,陳氏身邊就沒人了。老爺,對了,老爺呢?打之前出去就沒見進來了。
天賜帶著天祐出去,開門便見劉管家扶了父親站在門口。子不言父過,可天賜已經不是是非不分的幼童,心中自然對父親有些不滿,勉強施了一禮就走開了。
見老爺進來了,小小覺得不好再呆下去,退下去幫劉媽媽熬藥,留他夫妻兩個獨處。
後廚裡,劉媽媽一邊熬著藥,一邊問劉管家:「可用了早飯?」
劉管家坐在灶邊揉著腿,說到:「還沒吃呢。若還有剩的,給我一碗吧。」
劉媽媽便去熱剩飯,小小進來挨著劉管家坐了,伸手輕輕幫他揉腿。這一大清早便跑了這許多路,腿肯定是極疼的。
劉管家把腿縮了縮,歎了口氣問:「瞧你這一身灰頭土臉的,又是什麼事?怎麼好好的夫人就小產了?」
劉媽媽已是端了水過來要給小小擦洗,聽見自家男人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待會兒同你好好說道。先給這小人精洗洗,瞧這一身糊的,都成了泥糰子了。」
一邊擦著,一邊囑咐小小:「你年紀也不小了,雖說是為了夫人出頭,但也不能做出今兒早那般的舉動來。總歸是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尊貴樣兒。咱是下人不假,可也不能學得跟個鄉下潑婦似的在地上去打滾兒啊!瞧你這臉兒,原先看著挺標緻討喜的小丫頭,如今倒好,連皮色都看不出來了!」
她這一通說教,小小根本就不敢還嘴,心裡倒是不樂:若不是這皮相生得太好,姐用得著這樣委屈自己嗎?成天把自己弄得跟叫花子一般邋遢,誰樂意啊!
劉管家吃著飯,聽到這話「撲哧」一笑:「這倒是,小小生得挺漂亮的,如今弄的……嘖嘖……」
摸了摸自己的臉,前些日子跟二郎和村裡的孩子打架,那些血道子結了痂,臉上儘是一道道的,手上也是,還有之前打滾啊、哭啊、在地上抓撓啊什麼的,手指甲縫裡都是黑泥,確實看不出是原來那個被人誇做「觀音座前龍女」的小姑娘,活脫脫成了個野丫頭。
橫了劉管家一眼,撲上去撒嬌:「劉叔……」
卻被劉媽媽一把抓了回來:「別撲!別把你劉叔衣裳弄髒了,連累我又得洗多一套。走走,回房去換件衣服,完了跟著少爺去!」
小小遲疑了一下,問到:「劉媽媽,這都什麼時辰了?你不做飯?」
「做飯?作死吧!」劉媽媽恨恨地罵了一聲:「還想我給他們做飯?不怕我下把毒藥進去?」
「可夫人總得吃飯啊!」還有我們呢!小小在心裡說道。
劉媽媽便吩咐劉管家:「去城裡,揀那夫人和少爺喜歡的菜買兩個來,咱不與他們一道吃!」
劉管家哎喲一聲:「又去?哎喲我的腿喂,今兒是還了路債了。咱不是說沒錢麼?別人倒也罷了,若是老爺問起來如何是好?」
藥已經好了,劉媽媽將藥倒在碗裡晾著,嘴裡哼著回答:「我做下人的貼錢給我的主子,我看誰好意思來逼我!」
說罷便攆了劉管家帶小小去換衣服,自去服侍陳氏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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