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壩是個好地方,山谷中這般大的平地不多,更可貴的是山間小溪蹦跳,兩邊山谷下各有一條,及至谷口,又匯作一路,流進蔡家河裡。
莊戶人家洗衣裳,多是挑的清早時間。趁著太陽未出盡之前將一家老小的衣服洗了,就在溪邊的青草地上攤著曬乾,曬好的衣裳上一股子青草香氣。
近日農忙,就是各家的女人們也是早早跟著上了坡,因此趁著午間歇息的時候,倒有不少勤快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在溪邊洗著衣服。
見劉媽媽和小小來了,她們善意地跟劉媽媽打了聲招呼。若是以往,打過招呼也就罷了,畢竟不熟悉,除了少數幾個長舌愛打聽的,拉了劉媽媽問東問西。這方面劉媽媽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幾個農婦哪裡是對手。儘是讓她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時日久了,那些正直的倒對她有幾分喜愛,言語神態上也更親切起來。
今日倒不同,媳婦子們打過了招呼,臉色都挺怪異的,看了看劉媽媽神態自若,實在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便開口問起二郎挨打的事來。
劉媽媽哪裡肯說多的?應付了幾句,卻發現媳婦子們神態怪異,便問道:「你們到底有啥事想說?說來聽就是,我也不是那等討人嫌的。」
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媳婦子便說:「並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午間見你家趙老大打孩子,覺得有些不忍。這孩子再是不聽話,教訓教訓就是了,何苦折了木僵子打?那個東西上頭儘是刺,這打到孩子身上,那不得一身的刺也不好挑?」
其他幾個附和了幾句,無非就是也瞧見了,心裡覺得不甚舒服。
這男人啊,沒經過十月懷胎的苦,對孩子的那份心跟做母親的就不一樣。之前趙家老大抽打兩個孩子的時候,不少人都瞧見了,男人們還好,女人們哪個不看著發楚?都想著若是自己家男人,就是不過這日子了,也要跟這男人拚命的。
後來聽見二郎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喚,估摸著肯定是打出毛病了,可到底是怎麼個情形,實在是好奇地很。眼下見著趙家人,忙不迭地上來打聽。
劉媽媽不樂意說,不代表小小不想知道緣由。
她蹲在溪邊,洗著自己的小衣服,回頭看了那披散著頭髮的媳婦子一眼,喚了聲「嬸嬸」,好奇地問道:「木僵子是什麼?」
一片洗衣服的女人們就笑了起來:「到底是城裡娃娃來的,這山上的野樹野草多了去了,竟都不認識的。告訴你自己瞧去,從譚家山上下來,一直到谷口,只得腰高的那個,就是木僵子。也沒甚別的用處,春日裡花倒開得多,再冷上幾天,就可以刨了當柴燒的。不過收拾的時候可得小心,滿樹的木刺哩!」
劉媽媽怪小小多嘴,輕輕扯了她一下,衝她抿了抿嘴,示意她別再說。
可既然已經起了這個頭,洗衣服的女人們不用小小說話,就自然說了起來。
等到劉媽媽和小小悶頭洗完衣裳,差不多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在老宅下的樹上搭好了衣裳,劉媽媽便忙著去告訴陳氏這個八卦了。
天賜和天祐已經睡醒了午覺,立在窗下的箱籠上寫字。見劉媽媽進來,陳氏皺著眉對她說:「你看看,這樣地方怎麼練字?明日告訴劉管家一聲,將我們帶過來的傢俱裡頭,我記得有張黑檀木的書桌,取了拿過來讓少爺使著。這時間長了,身子歪了哪裡還有好字?」
劉媽媽點頭應了一聲,又遲疑道:「不是說等老爺在城中謀了職直接搬過去麼?這陡然弄來,豈不是打眼哩?」
陳氏歎了口氣:「你瞧瞧如今這情況,咱們窩在這村子裡怕是一時半會兒也走不脫。越了年去,老爺要去趕秋闈,咱母子幾人不還是得在這兒繼續待著?既如此,還不如好好打算著把日子過好。」
劉媽媽想了想,也無話可勸,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前默字的天賜天祐。
兩個孩子極是認真,一筆一劃都寫得規規矩矩的。小小站在一旁看著,心裡羨慕。雖說她不是文盲,可這毛筆字真還從來就沒寫過,跟前世學的一比較,好多字都是繁體的,只能認識個十之五六,其餘的都是靠猜了。
陳氏便歎息道:「如今其他的也不多想了,只盼著初一和十二兩個,出息些,我這日子便也有盼頭。好在老爺雖是面冷,對孩子倒維護得緊,不像大哥……」
劉媽媽聽了,便湊上前,小聲地將早前洗衣裳時聽說的緣故說了,陳氏睜大了眼驚呼:「不會吧?」
聲音太大,驚動了寫字看字的幾個孩子,齊齊回頭望著她們。
陳氏便強扯個笑容出來說:「天賜寫了這好一會兒了?怕是累了吧?帶著天祐和小小出去玩會兒,母親跟劉媽媽說說話。」
幾個孩子便知趣地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外頭院壩裡,趙李氏不知何時拖了把椅子出來,靠在門邊曬著太陽,瞧那樣子,似乎是睡著了。
對門東廂閣樓裡靜悄悄的,幾個小的應是還在睡著,門兒掩著。
天賜三個輕手輕腳下了石階,天祐便要往溪邊去耍,天賜不讓,繃著臉嚇唬他:「你若又去跟別人打架,父親回來若是抽我咋辦?」
天祐素來是皮慣了的,立刻頂嘴道:「我打架是我的錯,一人做事一人當,說啥也不會讓父親打你的。哥你就放心吧!」
天賜還是不肯,天祐便回頭叫小小:「你說,咱就去溪邊看一會兒,能出什麼事?」
小小自然是不肯他去的,往天賜身邊一站,鼓著腮幫子就不高興:「上次也就說在溪邊看一會兒,結果呢?害得我衣裳都弄壞了不說,劉媽媽可是把我好一頓罵。」
又勸他:「小少爺,你是好人,莫叫我又挨訓好不好?」
天賜便接著這話頭告訴天祐:「你看看,都是因著你,害得小小都觸了霉頭。莫非要讓父親像大伯打二郎那般收拾你一回,你便知道好歹了?」
天祐可不愛聽這話,撅了嘴不高興,抬腿便跑:「我就要去,你們能把我怎麼樣吧!」天賜和小小趕緊追了上去,三個人嬉笑著打鬧起來。
遠遠有人看見了,大聲喚著:「少爺莫跑,當心摔了跟頭!」
天賜三人停下追逐一看,原來是跟著父親去了城裡的劉管家,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二郎究竟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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