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倒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村長廖大嘴將村中辦個蒙學,教小娃娃們認幾個字的事情一說,各家各戶都是極同意的。有幾家沒有適齡的娃娃,連連追問是否可以收大點的學生。廖大嘴跟趙明禮一說,趙明禮便應了,教一個和教一群原本區別也不大,正是村言村語「一個羊子也是放,一群羊子也是趕」的道理。
施州的農忙時節,山上一派響亮的號子聲、山歌聲。有那田地多些的人家,自家人手不夠,做不完這許多活,便請了人幫忙,就連大郎、二郎這樣的半大小子也在受邀之列,可就沒人來請趙明仁幫忙。
小小冷眼看了兩日,心知同村人對趙明仁定是瞭解的,他一把年紀了,成天跟著村裡村外的幾個混混瞎胡鬧,誰人都看在眼裡。不請他,一來是沒法真正幹點啥;二來還怕招惹了混混來。
農忙時節請人幫忙的飯食最是好了,有肉有菜,為的是吃飽了好做活路,家家戶戶的老少媳婦兒們齊齊上陣,讓人家吃飽了,再誇上一句「主家厚道」,主人家未來一年請幫忙都要好請人些。
本來沒人請趙明仁做工,他自然也就沒處吃飯,可到了吃飯的點兒,大郎二郎在哪家做工,他便一搖三晃地去了,有客進門總不能朝外趕,再者不過多一雙筷子罷了,也沒多大個事兒,大多數村人對此都是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罷了。
也有見不得他不肯相讓的,比如今天。
今兒是幫著老村長譚叔家收包谷。這老人心善,在村裡人緣極好,雖說已經不是村長了,威望還是很高的。他家就一個兒子,前些年媳婦子跑了之後,就再沒說過親事。兩個女兒已經嫁做人婦,農忙時節,除非是關係特別親近的人家才會互相幫忙,因此來的也不過是兩個女婿而已。
這樣算下來,譚叔、譚勇捷加上姐妹和兩個連襟一起,家裡的包谷一時也收不完。遠親不如緊鄰,不待譚叔開口,便有村人主動邀約了來幫忙。
譚家是本分人家,得了鄉鄰們幫助,便將飯菜結結實實地準備了。飯是農忙常吃的二米飯,施州叫金包銀,就是包谷面和著大米蒸的;菜式不多,四個菜裡都有肉,油旺旺的,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掐著開飯的點兒,趙明仁便晃蕩著過去了。剛上坡就碰見了抬著飯食筒子的譚家姐妹倆,那麼重的飯甑子,他也不幫忙,還開口調笑:「譚家妹子好勤快,來讓我看看這飯蒸熟了沒?」
譚家姐兒潑辣,開口就罵:「趙明仁你個懶蛋,火都不燒的人曉得飯熟沒熟?沒熟也不關你么子事!閃開些,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說罷便催著妹妹走了,連個眼色也沒多丟一個。
自從趙明禮回來,趙明仁還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還是被個婆娘罵,頓時臉上就有些下不來,可想著譚家的飯食香氣,還是摸摸鼻子上了坡。
剛挺直腰,抬頭便見譚勇捷抱著膀子站在面前。
趙明仁袖著手笑著打招呼:「勇捷兄弟啊……」
譚勇捷是個跟野豬一樣壯實的漢子,比趙明仁高了一頭,常年勞作下,皮膚黑黝黝地,渾身疙瘩肉,往趙明仁面前一站,就跟戳了個石頭柱子似的。聽見趙明仁的話,不耐煩地開口:「誰是你兄弟哪?你自己看看你這個頭……」說著伸手在趙明仁和自己之間比了比,「我爹能生出你這麼個兒來?」
趙明仁噎了一噎,再聽著坡上坐著的鄉鄰不加掩飾的哄笑聲,頓時漲紅了臉,指著譚勇捷:「你……」
譚勇捷就垮著臉沉聲道:「你什麼哪你?話都說不清啦?那還跑這兒來幹什麼,快回去抓藥去!」
趙明仁氣得袖子一甩,覺著跟個混人說不清楚,往旁移了身子在幫工的人群中找尋著大郎二郎的身影,高聲喊著:「大郎!二郎!躲哪兒呢?看見爹來了就躲啊?」
譚勇捷推了他一把,趙明仁趔趄著退了幾步,穩住了身形便開始大罵:「你還動上手啦你!我二弟可是外頭當了官的……」
「趙秀才當官有你屁的干係咧!沒用的龜蛋,大郎二郎怎麼有你這麼個爹!二郎九歲的娃都做得一手好活路,真不曉得你這爹是怎麼當的?還好意思藉著兒子的光蹭飯?這在譚家壩你也算是頭一份兒了吧?」
這話在鄉鄰中間引起了共鳴,不少人對著趙明仁指指點點,躲在人群後的大郎二郎低垂了頭,實在是抬不起頭來。倒不是他倆貪圖人家這點好飯好菜,活計做得好才有人相邀,這也是一種榮耀哩,至少在村中的同齡人裡,兄弟倆這是頭一份的。
本來每次到幫工的人家,爹要跟來蹭飯,他倆也不是沒有怨言,大郎隱晦地說了一下,便被趙明仁吼了回去。再者加上人家也不愁多雙筷子,所以一直都沒當回事兒。
今日偏到了譚家碰上譚勇捷這麼個性子,再想到平日裡譚勇捷就跟自家爹娘不對付,聽著邊上眾人的哄笑,雖然笑的是趙明仁,可趙明仁是爹啊,當爹的受辱,這兒子又有什麼臉面?
兄弟兩個丟了飯碗,對看一眼,默默站起來往前頭去了。旁邊人見了都心酸:「可惜兩個孩子,都是好把式哩,這麼就……」
趙明仁被譚勇捷一席話擠兌得不知說什麼好,罵起人來便口不擇言了:「譚勇捷你這個沒卵蛋的,要不是仗著你老子是村長,你以為哪個把你當盤菜麼?連自個兒媳婦兒都……」
後面的話實在不堪入耳,大郎趕緊撲上去捂他的嘴,二郎望著譚勇捷不停做禮:「譚叔莫理我爹,他這是……」
諾諾半天實在扯不出個理由,急得二郎眼淚直在眼眶子裡打轉,譚勇捷拍了拍他的肩:「罷了,今日多謝你們兄弟倆幫忙才是。不過我也不好留了,你們家去吧!」
大郎二郎拽著不停混罵的趙明仁下了坡,後頭眾人端著碗感歎了一回,也沒當回事兒。這村中眾人,哪天不吵個嘴紅個臉的,能有多大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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