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村人們下了坡,各自回家梳洗了一番,便拎著家常小菜上趙家老宅來了。
施州文弱,便是個秀才也是鳳毛麟角。這譚家壩攏共二十八戶人家,上下三四輩兒裡,也就出了趙明禮一個秀才,因此很是被村人看重。
眼見村中眾人紛紛上門,陳氏心中很是熨帖,不停地道謝。
趙家老宅院壩中央支了兩張桌子,先到的便吃上了,後來的也不急。流水席嘛,吃過一輪還有一輪。
女人們拉著趙李氏、王氏說話,或是羨慕、或是嫉妒地看著陳氏,卻不敢上前搭言,神態間滿是敬畏。
趙明禮中了秀才,本就是譚家壩裡的頭一份兒,現在娶的媳婦兒一看就是跟村中眾人都不一樣的,大家都恭賀趙李氏好福氣,有個秀才兒子,還添了個大家閨秀的媳婦。
瞧瞧人家,梳的那頭髮,怪好看哩,不曉得是怎麼梳弄成的。插的明晃晃的釵子,那成色,肯定是純銀的。還有那穿的衣裳,襦裙外套的褙子,真是比城裡的有錢夫人們都好看。嘖嘖,那個料子多挺括,顏色多好看啊,這人跟人啊,就是不能比。跟這陳氏一比,咱村裡最好看的姑娘媳婦兒,也跟泥巴似的。
眾人的恭維卻沒讓趙李氏開心。陳氏這打扮,明顯跟村人們都不一樣,這在趙李氏看來是壓著自己在搶風頭呢。
王氏看著趙李氏僵硬的臉色,捂著嘴笑,偷偷對婆母說:「娘啊,二弟妹真是出挑,你看人家多羨慕哩!」
「有么子好羨慕的?不也是個生孩子的女人?又沒啥不同!」趙李氏狠狠瞪了王氏一眼,這大兒媳婦是怎麼了?專挑她不喜歡聽的說。
王氏好像沒察覺,故作驚訝地說:「怎麼不同,人家可是秀才娘子哩!」
趙李氏連面上的樣兒也懶得做了,直接撂了臉子說:「那我還是秀才老娘哩!」說罷決定不理王氏了,轉身去後廚看看菜夠不夠。
王氏偷笑,斜著眼睛去看陳氏,再是相貌標緻人物出挑又怎麼樣?不得老婆子喜歡,這個日子就好過不了。
三輪兒開下來,這酒席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女人們惦記著家裡沒完的活路匆忙告辭了。男人們不肯就此離去,拉著趙明禮問東問西,年老的誇獎他有出息,同齡的也要他說說在外面幾年的光景,孩子們在旁邊跑來跑去,兩邊閣樓簷子下插上了火把,院壩裡熱熱鬧鬧的。
趙明禮漲紅了臉,不知說什麼好,叫了陳氏並兩個孩子重新跟大家見禮,算是跟村中眾人都碰了面,相識了。
早前跟天祐幹過仗的孩子也在其中,站在大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對著天祐兄弟倆擠眉弄眼。天賜兄弟倆已經被趙明禮敲打過了,只是裝作不見,默默地陪在陳氏身邊,端著一臉天真無辜的笑容面對眾人。
前頭如何熱鬧,小小可不知道。雖說年紀小,可今日來客眾多,後廚雖然有劉媽媽與小李氏兩人也實在騰不出手來。二郎便跟著做些粗重活計,小小也跟著幫忙。
她一個小娃娃,又不熟悉農家土灶,能幫得了什麼忙?倒水提不動水桶,燒火不知道添柴,二郎就瞪她:「沒用的傢伙,打架倒是厲害,做活就不會了?你以前都幹些啥啊!」
大人沒在跟前,加之早上一塊兒打過架,便覺得親切些,小小就鼓了腮幫子瞪回去:「啥也沒幹過!我才五歲哩,指望我幹啥?」
二郎哼了一聲:「我五歲就會餵豬了!就是大妞,也知道給灶裡添把柴,你咋就什麼都不曉得呢!」
早先還覺得二郎不錯,他這時卻不依不饒地挑自己的刺,小小就不高興了:「你管這麼多做啥?我這不正學著嘛!」
二郎就叉了腰吼她:「也不看看外頭多少客,等你學會,人家都餓死了!」
這樣子倒是跟王氏如出一轍。小小唾了一聲,剛覺得他不錯哩,就開始作怪。
劉媽媽忙得腳不點地,不經意間看見他倆,一個插著腰,一個鼓著腮,生怕他們又折騰起來,喊了小小去灶頭摘菜,忙把她支開。
小李氏也瞧見了,微微一笑,說水不夠使,使了二郎去外頭再打桶水進來。彎腰對小小說:「小小莫見氣,二郎其實挺不錯的,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這話明著是對小小說,實則是告訴劉媽媽。不過也不好多說,點到即止吧。
外頭院壩裡,眾人閒話了幾句,明日還有活路要做,便各自告辭離去,畢竟來日方長嘛。村長廖大嘴卻留了下來,拉了趙明禮有話要說。
廖大嘴算起來是長輩,趙明禮要喊聲叔。只不過他年紀比趙明仁大不了多少,平日又愛嘰嘰呱呱,自小便得了廖大嘴這個外號,本名倒沒幾個人記得了。
村長有事,趙明禮自然奉陪。一家人將他請進堂屋上座坐了,叫劉媽媽奉了茶,便請教是何事。
廖大嘴吧唧吧唧嘴,有點不好意思地開了口:「秀才啊,你是見了大世面,做了大人物的,往年的事咱就不提了。今兒就想問問你往後是怎麼個打算?」
趙明禮笑了一笑:「廖叔,您這話可就見外了,咱一個村兒的,就別抬舉我了。我也沒啥打算,聽說朝廷有恩旨,將咱們夔州路的秋闈併入荊湖北路,小侄還是想好好溫習一下課業,來年去下場一試。」
這個事情,路上趙明禮是跟陳氏商量過的,陳氏自然知道。可趙家其他人還不清楚,聽了便面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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