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語坊院中的一個角落裡,葉朗清攔住了彭箏就要追出去的身體,輕歎道:「放她走吧,對於她和御風來說,離開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彭箏睜大雙眼看著葉朗清,很是不解:「為何?為何不能給她一個機會?」
葉朗清的目光放到很遠很遠,飄渺得沒有邊際,「如果是我或者是你,或許她還能有機會,但那是御風!御風看上去灑脫不羈,其實最是愛憎分明,他自小母親就死於支離人的手下,早已將對支離人的仇恨融進血液中,現在他的父親又是因為寒裳而死,你說他怎麼能釋然?」
「既是如此,為何你又要勸他去救寒裳?」彭箏的眸中有著絲絲的迷惑,忍不住地問。
葉朗清的眸中閃過一絲憂傷,輕聲道:「可是,他也已經將寒裳愛到了心底深處,若是因為一時的氣憤眼睜睜看著她死去,他的心裡只會更加的傷痛,所以,我寧願讓他救了她,至少那樣,他心裡能好受一些。等她好了,彼此恩斷義絕,從此兩不相欠,這樣或許對於彼此都是好事!」
彭箏聽了他的話半晌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才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悠悠歎道:「相忘於江湖吧……」
若能相忘,也是一種幸福,可是鐫刻在心底的情感,這輩子大概也忘不了。
寒裳用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時間才出了紅葉鎮,因為害怕被發現,一路上刻意躲避,耗費了不少體力,待得出了鎮子,早已是體力不濟。
找個林子坐下來休息,她的腦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藍御風冰冷的眼神,他薄唇微揚的嘲諷是從未有過的表情,像尖利的刺刺進寒裳的心,刺得她的心止不住地滴血,現在想起都還是會劇烈的疼。
再也無法擁有他了啊!寒裳的唇角掛上一抹失魂落魄地苦笑,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很早以前就意料到的結果,卻在真正面對的時候心痛如絞!
秋風吹得林中的落葉沙沙作響,幾聲幽深的鳥啼忽然響起,彷彿閻王殿勾魂的呼喚聲,讓人心驚。
寒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卻忽然感覺那落葉的聲音細碎得異常。她的身體猛的一緊,渾身都陷入了戒備之中。
細碎的風吹落葉聲中,沙沙的腳步聲越發明顯,寒裳後退一步背靠大樹,冷斥一聲:「誰!」
沙沙聲大作,不一刻,一個黑色人影從茂密的樹林中鑽了出來,身材窈窕,看樣貌竟然是浮萍!
「浮萍!你怎麼會在這裡!」寒裳驚呼一聲,心中卻猛然間放鬆下來。
浮萍深深地看著她,幽幽地回答:「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寒裳輕喃著,雖然覺得浮萍的等待絕不可能那樣單純,卻心中還是忍不住湧上幾絲溫暖。有人等你……總是好的!「我不是讓你快些離開嗎?你還等我做什麼?」
浮萍的臉皮有那麼一瞬的發僵,隨後說道:「我賭藍御風他們一定捨不得殺你,所以我在這等著你一起回去!」
「捨不得殺我?」寒裳莫名一笑,只覺得浮萍從未有過的幽默,「他怎會捨不得?」
「畢竟你懷著他的孩子,只是你能這麼輕易就逃出來,出乎我的意料。」浮萍似乎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兀自說著。
寒裳的心猛地一縮,彷彿是心中剛剛結痂的傷疤再度被人血淋淋地撕開,剝離了自己的血肉。「孩子……已經沒有了!」
浮萍身子猛地一頓,楞在了當地,過了好一會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般,忽然就摔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這個孩子就是她的希望,似乎他能活,她便能在日後找到自己的兒子,而他活不了,她的希望也會很快破裂!
悲慼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林子,驚起了林中的鳥,他們「撲啦啦」扇動著翅膀飛上天空,將林中的落葉撲騰得漫天飛舞。
飛舞的落葉在寒裳和浮萍二人之間慢慢墜落,最終歸於平靜,卻死寂得沒有一絲生氣,一如寒裳此刻的眼神。
寒裳看著浮萍的眼神是平淡的,卻空落落沒有生機,已經死去的孩子似乎在她的心中已經激不起更大的波瀾。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看著浮萍哭得眼淚橫飛,當她終於哭夠了,稍稍休息的間隙,她卻突然道:「你是不是在等我回去?」
浮萍一怔,隨即輕輕拭去眼淚,低聲回答:「現如今,知語坊已經不存在,我們不回去,還能去哪裡?」
寒裳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點頭:「既是如此,我們就回去吧!」
浮萍狐疑地看她一眼,卻見她目光平淡,便輕輕點頭附和道:「是的,我們快些上路,天黑之前沒準還能趕到海邊。」
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林子,直往有海的方向而去,趕路途中因為寒裳的體力不支,多次停下來休息,縱是如此,他們還是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一個靠海的小漁村。
這個漁村在紅葉鎮和藍海鎮之間,都歸這兩個鎮管,卻又似乎都沒有人管,所以海防相對鬆懈。
寒裳見浮萍進村的時候熟稔的樣子,立刻猜到這裡定然有他們支離人的暗樁,想來端木宣以往傳送信息也定然是到這個漁村來。
浮萍看寒裳臉色慘白,體力顯然不濟,便將她安排到一間無人居住的小屋中,並一再囑咐她不要亂跑,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寒裳看著她忙碌離開的背影,心中暗想她怎麼會亂跑?還沒有救出端木宣,她怎麼會離開?
夜色漸濃的時候,浮萍終於回來了,臉帶欣喜地要求寒裳跟她走,「我已經安排好小船,今夜就出發,不久之後我們就能見到將軍了!」
寒裳看著她隱隱透出的喜悅,輕輕點頭,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卻是狠狠一痛。
六年了!過了六年多,她終於可以再一次見到她的義父了!幾個月前,她對義父還有著無限的崇拜和絕對的順從,而現在,一想起他來,她的心中竟然會產生深深的厭惡。
是的,她開始厭惡他了,厭惡他的好戰嗜血厭惡他的無情利用!而到底是什麼讓她的內心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真正的愛嗎?是無私的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