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莊少游在書房中處理政務，屬下來報，衛凱求見。
作為一個身份十分敏感的特殊客人，手下們一直不好為其定性，而莊少游則是太過忙碌，竟將這茬事兒給忘了，直到今日，衛凱自己忍不住，主動求見。
莊少游這才想起來，暗罵自己疏忽大意！
本來應該在會客廳接見，卻是改成在書房見面，性質自然是大大的不同。
二人寒暄一番，分賓主坐定，下人前來奉了茶。
莊少游仔細觀察了衛凱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看，一臉的痛苦和糾結，再想想墨十三的事情，頓時心中猜出了幾分。
「伯儒兄可是有何心事？」
衛凱聞言長歎一聲，卻是說不出話來。
莊少游呵呵一笑：「伯儒兄心繫天下百姓，乃真丈夫也！」
衛凱僵硬地一笑：「將軍謬讚了！」，但神色卻是更加痛苦。
廳內一直保持著安靜，二人均沒有再開口。
就這樣過了許久，而莊少游也沒有絲毫的不耐，衛凱則是痛苦依舊。
「初十，不要亂跑！」
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廳內的寧靜。二人循聲望去，最先入眼的是一個可愛的小孩子，也就一歲多點的樣子，似乎是剛學會走路，正扶著門框，趔趔趄趄地走著，小臉上寫滿了的興奮。
突然，那小孩一個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哇！~~~」
嘹亮的哭聲響徹整個後宅，莊少游剛起身準備去抱起孩子，一位身著淡粉襦裙的女子出現，一邊趕緊將小孩抱起，一邊輕聲安慰道：「初十最乖了，不哭啊！」
那小孩，就是莊少游的次子，名初十。
衛凱雙眼已經一片呆滯，傻傻地看著眼前這個魂牽夢繞的女子，不但已作他人婦，連孩子都有了，身心皆有主！雖然早就心中有數，但乍一見到依然難以置信，主要是心中不願意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
此時蔡琰一心在那裡哄著懷裡的寶貝，連看都沒往書房內看一眼，那表情極其的專注，顯然對這個孩子十分的疼愛。
還是莊少游率先打破尷尬說道：「文姬，你看這是誰來了！」
蔡琰聞聲抬起頭來，正好看到衛凱那複雜至極的眼神，正怔怔地看著自己，心中驚起些許波瀾，但臉上卻是神色如常，進入書房微微一福：「見過伯儒先生，許久不見，伯儒先生風采更勝往昔！」
衛凱一聽，心碎了一地，勉強答道：「好久不見！」
蔡琰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打攪你們，文姬告退！」說完抱著初十就趕緊離開了書房。
衛凱心中悵然若失，莊少游輕咳一聲：「伯儒兄，無情不似多情苦！大丈夫當拿得起、放得下，這天底下的還有許多的好女子期盼著伯儒兄的回顧呢！」
衛凱勉強收攝心神，收起沮喪的表情說道：「抱歉，是伯儒失態了！」
莊少游呵呵一笑：「伯儒兄，今日來此可是有事？」
衛凱這才想起今天來的目的，趕緊答道：「將軍，伯儒此來是懇請將軍能夠放衛家一馬！」
說完立刻起身行大禮。
莊少游趕緊將衛凱扶起：「伯儒兄，實不相瞞，本將軍也正為此事苦惱，大漢天下名門眾多，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雷霆萬鈞固然容易，但卻難以服眾；但本將軍又無法改變初衷，伯儒兄可有何良策？」
衛凱對此事顯然早有準備，略一思索便侃侃而談道：「將軍，大漢天下門閥眾多，自我衛家以下何止千百！漢室四百年積累，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但破而後立終究是下策！上策首要是服其心！伯儒是贊同將軍的觀點的，然則此事頗為棘手，伯儒也無甚太好的辦法！不過這些世家也不是鐵板一塊！」
莊少游一聽，若有所思地問道：「此話怎講？」
衛凱接著說道：「將軍，漢室四百年江山，氣數早就盡了！只是無人能夠威服天下的門閥，故爾遷延至今！得過且過而已！那些門閥之間卻非鐵板一塊，矛盾重重，就比如我衛家，與汝南袁家，與山西王家皆有矛盾，只是相互之間保持克制，所以才能維持這微妙的平衡！但這平衡實在太過脆弱，一旦涉及真正利益，那定然是以命相搏，非要分出個勝負不可！
此外，門閥內部，相互傾軋十分嚴重，就比如我衛家，自前漢武帝已還，衛氏幾經沉浮，其間主家衰而分家興就發生過三次，如今衛家已經是河東的一個龐然大物，衛氏宗族人口過萬！每一代的年輕人都有數百上千！由此可以想見，其間的競爭是如何的激烈！
其餘世家莫不如此！只有少數嫡系才能得到更多的培養，得到更多的支持！但嫡系之間競爭更是慘烈，勝者為王敗者寇，就像袁家的袁術和袁紹！所以，將軍不如從這兩方面入手，瓦解分化世家！伯儒只求將軍能夠手下留情，不單是對我衛家，對其餘世家亦是如此！」
說到此，衛凱再次起身作揖行禮。
莊少游不住地頷首：「伯儒真君子也！放心吧，本將軍也不是那種嗜殺之徒！武力解決問題只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才會進行！」
送走了衛凱，莊少游一邊想著事情，一邊返回後宅，不知不覺間，竟然到了蔡琰的房間。
蔡琰看到莊少游到來，有些欣喜與企盼，旋即又黛眉微蹙，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淡地說道：「你怎麼來了？」一邊說著，一邊還愛撫著已經睡著的兒子，眼神溫柔無限。
莊少游有些尷尬，這時，初十的乳母進屋，簡單的行了禮，然後便將初十輕輕抱走。
房間裡只剩下莊少游和蔡琰兩人了。
蔡琰神色平靜，但臉色卻是不太好看，莊少遊走過去，將蔡琰輕輕擁進懷裡，輕聲安慰道：「這段日子太忙，委屈你了！」
明顯感覺到懷中的嬌軀顫抖了一下，然後便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莊少游心中一痛，輕輕抬起蔡琰的臉頰，溫柔地吻了上去。
（以下剩下兩千二百五十字。）
一個時辰後，雲收雨歇。
蔡琰渾身酸軟地趴在莊少游的懷裡，臉上的紅暈尚未褪盡，櫻唇輕啟。
「衛公子今日來做什麼？」
莊少游哈哈一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忍著不問呢！」
蔡琰又氣又羞，狠狠地咬了莊少游的肩膀一口，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還有淡淡的唇彩。
莊少游收斂了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說道：「衛公子雖然背叛了家族，但心中依舊牽掛衛家，今日來是勸說我對世家網開一面。」
蔡琰問道：「那你答應了麼？」
「我也不想造太多殺孽，但至今苦無良策！」
莊少游神情凝重，也有幾分糾結，似乎是難以取捨，然後將衛凱對世家門閥的看法轉述了一遍。
蔡琰聽後思索片刻，輕聲說道：「世家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皇室在立國初期對他們的仰仗！並且，經過數百年的積累之後，世家漸漸在地方形成了獨立存在的勢力，就連皇室也無可奈何！大漢天下為官主要奉行孝廉茂才舉薦制，而舉薦的權力則掌握在朝廷重臣手中，而朝廷重臣都是來自各個世家，久而久之，這些世家就形成了一個巨大而複雜的關係網。想當年，袁紹就是被許多有名望的人舉為縣令，略施手段，政通人和，然後平步青雲。包括那袁術，還有王允，莫不是如此！小時候，父親大人時常在府上長吁短歎，空負一腔才學，卻無所用武！就因為父親大人出身低微，根本無人願意舉薦！所以終生鬱鬱不得志！」
聽了蔡琰的一番話語，莊少游也在心中沉思起來。
如果做官是一種資源，那舉薦制就為壟斷資源而提供了必備的條件，也就是說，打破門閥世家的壟斷，首先要從舉薦制入手！
莊少游心思活泛起來，靈感頻冒。
隋文帝初開科舉，至唐宋而大興，至明代而趨於成熟！哪怕到了現代的中國，考試依舊是百姓謀求提升地位的主要途徑。
對，就用考試的辦法！
給那些空有一腔才學，卻苦無門路的才子門打開一扇門，畢竟擁有舉薦權的都是朝廷高官，那些中低級的家族、小知識分子，如蔡邕之類便根本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但這些人才是天下知識分子的主體！而且，以後還要普及教育，全民教育是不可能做到，但至少要讓更多人讀書！
如此一來，科舉取士將成為新的制度！
那些世家大族在初期還是佔有極大優勢的，因為讀書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依舊是天方夜譚！而且，根據衛凱所說，世家內部的競爭激烈，嫡系畢竟只是少數，更多的則是不得志的庶子，這群人是有機會接受教育的，但也只是能讀書而已，那些珍貴的舉薦資源是不可能輪到他們頭上的！因此，這些人將成為科舉制度的擁護者，如此一來，世家內部必將分裂！改革的阻力也必將大減！
在平民階層成長起來之前，就由這些小知識分子、得不到舉薦的小世家、大家族中的庶子們充當新政的捍衛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