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的朱元璋難得有點攻空閒歇了下來,此刻讓人撤了翼善冠,只穿了一襲柔軟的黃色舊袍子,歇靠在湘妃竹椅上,雙眼似闔微闔,偶爾射殺出的光芒,似一頭隨時準備廝殺的猛虎,那種獨有的凜厲懾人的氣勢,讓站得遠遠在五個帶刀侍衛,以及佝僂著身子的小黃門,縮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用力踹。
這樣君臨天下的氣場,不是人人都有的,正因為不是人人才有,才顯得可怕,才顯得不敢仰視!
若說有人不怕這樣的氣勢,滿朝文武相信除了心地善良的馬皇后,唯獨此時此刻站在朱元璋跟前的年輕人。
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相貌與朱元璋已有七八分神似,唯獨眉宇間少了一些霸氣,多了些憂色,他畢恭畢敬的站在朱元璋的面前,不卑不亢神色安定。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朱標。
朱元璋與應天登基後,洪武元年正月,立他為皇太子,不另設東宮府僚,令朝中重臣兼領。修建大本堂,內藏古今各種書籍,征四方名儒教太子,選才俊之士充任伴讀。為了讓他早日熟悉國事,朱元璋時常招他前來,一起飲宴賦詩,商榷古今,評論文章,更多的是說些國事。
「兒臣聽聞相國大人臥病在家數十日,父王不曾探望,於情於理只怕——啊?」說到了這兒,朱標抬眼瞥了一眼朱元璋,見他神色並沒有不悅之色,放下心裡,繼續說道:「昔年,漢高祖縱論天下,說他取天下,三人矣!張良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撫慰百姓供應糧草,安定後方的蕭何;領兵百萬,決戰沙場,攻必克,戰必取的韓信,漢高祖以三人奪取天下,兒臣這些年也瞭解國事,依兒臣看,父王的大明江山亦是如此,相國大人自父王從軍以來便來相投,奉勸父王傚法漢高祖劉邦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殺人的做法,以成帝業,這些年更是為父王參預機畫,主持饋餉,處理政務、裁決如流,將吏帖服,居民安堵;調兵轉餉無乏,恢復制錢,榷淮鹽,立茶法,開鐵冶,定魚稅,國用益饒,而民不睏,監修《元史》、編《祖訓錄》、《大明集禮》、事無鉅細,都出自相國之手,這一切兒臣都親眼所見,父王封相國為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歲祿四千石,子孫世襲;予鐵卷,免二死,子免一死,為六公之首,兒臣並不為過?「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卻一言不發。
朱標有些害怕,但話說到了這份兒,斷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咬了咬牙道:「如今相國臥病十餘日,父王國事繁忙,不能親zi慰問倒也罷了,可滿朝文武,父王難道就派不出一個大臣去看一看,問一問麼?「
「混賬——?「朱元璋面色一寒,兩道厲光一閃,盯著朱標看了看。
朱標嚇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抱拳的道:「兒臣亂議論國事,罪該萬死!「
朱元璋盯著朱標看了幾眼,見他神色害怕,剎那間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好一會兒輕歎了聲,道:「你是朕的兒子,當朝太子,與父王討論國事是應該,只是,這件事你看的太過簡單了!」
朱標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標兒還是太仁慈了些,哎——?」朱元璋不動神色的搖了搖頭。「父王,所以要你每日和群臣見面,聽斷和批閱各衙門報告,學習辦事,要記住幾個原則:一是仁,能仁才不會失於疏暴;一是明,能明才不會惑於奸佞;一是勤,只有勤勤懇懇,才不會溺於安逸;一是斷,有決斷,便不致牽於文法。我從作皇帝以來,從沒偷過懶,一切事務,惟恐處理得有毫髮不當,有負上天付託。天不亮就起床,到半夜才得安息,這是你天天看見的。你能夠學我,照著辦,才能保得住天下。」
「兒臣謹記父王教誨!「朱標畢恭畢敬的應道。
朱元璋擺了擺手,站在殿角幾個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小黃門,急忙搬來了一張座椅,輕輕的放在了放在了朱標的身後,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出了響聲,惹得朱元璋不高興,招來殺身之禍,這些人能在皇帝的跟前當差,眼力差不到哪裡去,今日這是對上了太子,若是換做其他的大臣,剛才的那一番話,早就拉下去打板子了,就在前些日子,有個管事的太監,因為幫忙拿了一下徐元帥送來的諜報,就被皇上給處死了,還有一個老太監,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指出公文中有明顯的錯訛。皇上明知這位老太監說的對,仍然立刻下旨將他打了一頓,逐出皇宮,遣送回原籍。這些事情他們可是看得真真的,哪裡還敢有絲毫的惹得皇帝不高興啊!
「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覽庶政,故大臣得以專權自恣。相國大人與朕有輔佐之功不假,朕不是寡情之人,豈能不知,否則朕能不顧反對,授他為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歲祿四千石,子孫世襲;予鐵卷,免二死,子免一死如此的功勳了,朕將他比之蕭何,褒稱甚至,你可知為何?「
朱標畢恭畢敬的站了起來,這是必須,在大臣面前,他是君,人家是臣,所以他可以做的說話,但在朱元璋面前,他是子,朱元璋是父了,這等禮節他自然不敢亂。
他想了想道:「依兒臣看,父王除賞賜相國之外,還有意讓相國隱退!」
「我兒倒也聰明!」朱元璋欣慰的點了點頭,沉吟道:「不錯,朕對相國大封賞,位居六公之首,除了褒獎相國為國立下功勳之外,還有更大的用意!」
朱標身子一怔!「果真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