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太笑著道:「怎的,推給你還不好嗎?」趙氏已經上前挽住阿顏的手:「好,當然好,我啊,還巴不得娶一個這樣的兒媳呢,只是我那兒子,沒有這樣福氣。」陳慎已經對自己堂弟笑著說:「瞧瞧,這可是五嬸子說的。」陳八爺做個鬼臉,阿顏整張臉已經羞紅,陳老太太和曼娘也就各自叮囑了他們幾句,往魏宅去瞧睞姐兒。
睞姐兒雖是頭胎,那孩子卻養的好,進去時候陳二太太還在那和睞姐兒說話呢,瞧見陳老太太和曼娘婆媳進來,陳二太太就笑著說:「我就算著,那邊事一完你們就來瞧侄女,果然算的不差。那孩子,真是和侄女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曼娘給陳二太太道過乏,走到女兒床前見她雖顯得虛弱,精神還好,問了幾句陳老太太就抱著孩子走過來:「果真和睞姐兒小時候生的一模一樣,長大了,還不曉得會惹得多少人家的姑娘芳心大亂呢。」
睞姐兒躺在那聽著祖母這樣說就忍不住道:「祖母您說笑了,這才多一點點大的孩子?」陳老太太抱著重外孫子,心裡歡喜的不得了,順口就道:「陳家的外孫,光憑這個,就有不少人家想結親了。」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曼娘想到昨夜丈夫說的話,壓下心裡那偶爾泛起的不確定,只和她們說笑。
過了八月,邱淮果真上書請求致仕,天子在例行地挽留之後,也就准了這件事。關於邱淮致仕後所留下的空位由誰來補,卻成了爭執的焦點。邱淮所領的刑部尚書,由侍郎來補,這是天子和眾大臣都點頭的。但閣老之位,卻起了紛爭。天子屬意陳銘遠,而梁首輔卻以陳銘遠年紀太輕,無多少建樹,還是要老成人來補進行反對。
此時對陳銘遠的傳言也有些不好,有說他只曉得諂媚天子,有說他不過是仗了出身才在這樣年紀就升到這樣高位。曼娘在梁府千金和吳公子訂婚的宴席上,自然也聽到些傳言。雖說只是遮遮掩掩,沒人敢問到曼娘頭上,但曼娘全當沒聽見一般,依舊坐完席面才回家。
只是傳言越演越烈,甚至有言官開始彈劾陳銘遠,雖都被留中不發,但曼娘再出門做客,看見的眼神也和原來不一樣。這樣的傳言也傳到了睞姐兒耳裡,她急急回家,問曼娘道:「娘,外頭那些話都是怎麼回事?爹爹他,絕不是那樣的人。」曼娘把往日的賬本都收起來才看向女兒:「你既然知道你爹爹不是那樣的人,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曼娘的平靜感染了睞姐兒,她走到曼娘身邊,輕聲道:「我曉得爹爹不是那樣的人,可是眾口鑠金。」曼娘拍拍女兒的手:「眾口鑠金,可金子還是金子。再說宦海沉浮,哪有人能不受到攻擊。你爹爹這樣年紀卻居高位,不招人恨是不可能的。」睞姐兒抬頭看著自己的娘,聲音有些低:「我曉得,可是娘,這回和原來不一樣。」
不一樣在什麼地方,睞姐兒也說不清具體的,可是竟有些怕,怕爹爹挺不過去。曼娘把女兒的臉拍一拍:「別擔心,你爹爹他,會過去的。」
「是啊,公公他會過去的,這都幾十年了,公公他什麼沒見過呢?」阿顏的聲音響起,她過門已經三個來月,和原先一樣恬靜,走到曼娘身邊坐下就拍一下睞姐兒的手:「都說這女人生了孩子,會有幾年變笨,我原來還不信,現在瞧來竟是真的。」睞姐兒啐她一口:「呸,你少來取笑我。」
見兒媳進來曼娘淺淺一笑就道:「你不是回王府嗎?怎麼還沒去?」阿顏淺淺一笑:「我本來是要回去的,可聽到姐姐回來了,再一想想,她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只怕會著急,這才過來。誰知我猜的不錯,她是真心急了。」睞姐兒的臉不由一紅,打阿顏一下:「我擔心爹爹,這也是常有的。」
阿顏按住睞姐兒的手:「我自然曉得這是常有的事,可是你難道忘了,公公婆婆他們所見過經過的,比我們多,若連他們都沒把握沒主意,那我們就更沒把握更沒主意了。」睞姐兒懊惱地把頭伏在曼娘肩頭:「難道說生個孩子真的會變笨?這樣的道理,怎麼我來之前沒想到呢?」
曼娘慈愛地拍一下女兒的背,眼裡卻沒有像她們一樣那樣平靜,而是看著不遠方,似乎能看出一個答案來。
究竟由誰入閣爭論了很長時間,最終由另一尚書領了這一位置,但詔書傳下時,曼娘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而是有一種無力感傳來,照當日陳珍蘭的話,那現在陛下最起碼和閣臣之間的分歧是越來越大,大到矛盾公開的地步。這對朝廷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失去閣臣位置的陳銘遠並沒有外人所想的那樣鬱悶,和平日一樣照常上值,同樣也去參加了那位新閣老的酒席,照樣和人說笑談天。而在朝上互相看不順眼的大臣們,在這時候遇到,一個個也應酬說笑,席上只見一團和氣,瞧不出剛剛才為了一個閣老位置,互相攻擊對方,你死我活的樣子。
當陳銘遠回到家裡,曼娘接他進屋時候,才聽到陳銘遠長聲歎息,不知這歎息,是為了那失去的閣老位置,還是為了別的什麼?曼娘沒有問丈夫,只是吩咐人打來熱水,伺候他梳洗,好讓他的心平靜。
轉眼就從秋到冬,從冬又到了春,京城裡高門大戶的日子,彷彿永遠都這樣平靜。婚喪嫁娶,每個月都能攤上那麼幾樁,梁小姐也正式嫁到吳府,成了吳二奶奶,相府和尚書府的聯姻,這婚事也是辦的十分盛大。曼娘去賀喜的時候,還和吳夫人說了好一會兒的兒女經,好像當日曾因吳府求親不允的那絲裂痕不存在。
平靜的日子總是需要被什麼東西打破的,當知道阿顏有喜時候,一紙奏折震撼了整個京城,這奏折很簡單,是從福建來的,上面說的是,去年八月,在呂宋有一批天朝去那裡從商的人被殺,奏請朝廷再申海禁,免得再有天朝人去往他國,命喪異鄉。而就在這紙奏折到達天子案頭時候,以梁首輔為首的眾臣也上彈章,彈劾戶部尚書陳銘遠虛耗公孥,擅自命船出海,致使有這樣滔天之禍。
既然梁首輔都帶頭,旁人更是爭先恐後,短短三日,天子案上的彈章就堆了有三尺來厚,彈章可以留中不發,但天子不能不上朝,而這幾日天子上朝時候,梁首輔等人奏請的,就是此事,重申海禁,治罪陳銘遠。一時陳銘遠處於風雨之中,竟容不得他辯護。
睞姐兒知道消息後,急忙趕回陳家,進的門時見下人們都很平靜,齊氏迎出來時還照例和她說笑幾句,越是這樣平靜,睞姐兒的心越發緊,進到陳老太太上房,陳老太太卻沒像平日一樣在歇午,而是在那和人說話,下面坐著的是一個有些面生的管家娘子,瞧見睞姐兒,那管家娘子急忙站起身,陳老太太已經笑著道:「坐著罷,這是我孫女,你以前也見過的。」
那人急忙笑著道:「雖是太太好情,可這禮數不能忘。」睞姐兒見祖母一切如常,壓下心裡的翻騰給祖母問安後才道:「還不曉得這位嬸子是哪位呢?」陳老太太淡淡一笑:「這是在替我管莊子的,我前些日子閒著沒事,想著我這把年紀已經,那些俗事也不愛管,索性把我那些莊子鋪子都理出來,各家分分,免得無常一到,亂了手腳。」
陳老太太不說這話還罷,一說這話睞姐兒不由驚問:「祖母這是要分家?」那管家娘子已經笑著道:「大姑奶奶這話可不能說,哪是什麼分家,這各家老太太,也有在年老之時,把這手裡一些產業各自分了,免得等到以後,兒孫們爭多競少,傷了和氣。」睞姐兒這才對陳老太太道:「是孫女莽撞了。」
陳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曉得,你是怕這話的意頭不好,我年輕時候也愛信這個,等到老了經的事多了,才明白這些沒什麼可信的,這要自己穩住了,哪怕什麼不好的意頭?」睞姐兒對陳老太太笑著道:「是,祖母教訓的是。」陳老太太裝作往下沉下臉:「什麼教訓,不過是說玩話,你去見見你娘,我在這再和她們說說話。」
睞姐兒應是退下,等走出房門,才覺得心又開始怦怦亂跳。身邊的丫鬟倒在那說這院子又添設了些什麼東西,和原來不大一樣。睞姐兒也沒往心裡去,逕自往曼娘屋子去。
曼娘的上房還是和平日一樣平靜,睞姐兒也不等丫鬟打簾子,就把簾子掀起,瞧見曼娘坐在窗前,左手是本賬冊,右手一杯茶,和平日一模一樣。睞姐兒心頭頓時閃過無數念頭,可那無數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叫一聲娘。
曼娘這才抬頭瞧向女兒,笑著道:「你來了?先在那坐會兒,自己倒茶。」睞姐兒給自己倒杯茶才問:「怎麼不見妹妹,還有丫鬟們都哪去了?」曼娘眼不離賬冊:「你妹妹去找你三妹妹玩去了。只有我一個人,我就打發丫鬟們在後面等著,聽到叫了再來人。」曼娘越這樣說,睞姐兒的心越不能平靜,走到曼娘身邊靠到她肩上,曼娘這才把賬冊放下,笑看女兒:「怎麼了,和姑爺吵架了,還是孩子不聽話,鬧的很?」
睞姐兒看著曼娘:「娘,您是真不知道爹爹在朝中被彈劾?」曼娘漫應一聲:「知道啊。」睞姐兒抬頭看著她:「您既然知道,為何還……」曼娘低頭繼續去看賬冊:「正因為知道,還曉得有些事已經非人力所能阻止,所以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