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背後的意思,讓曼娘的汗登時就濕了衣衫,天子和臣子之間的矛盾,曼娘不由想起舊日阿昭的事,可阿昭不過是公主之女,陛下疼愛,遂了她的心願也是常理,除非背後有別的不為人知的事。
陳珍蘭再次拍拍曼娘的手,意味深長地道:「曼娘,我曉得,當日阿遠去做皇子伴讀時,就再和陛下分不開了,可陛□邊的近臣,不僅是要順從陛下的。」曼娘已經收拾好了心緒,對陳珍蘭道:「五姨母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我也明白我的夫君,他並不是那樣諂媚之人,他聽從陛下聖意,定是有他要聽從的理由。」
陳珍蘭瞧著曼娘,想到丈夫有意致仕時曾經說的話,他們已經老了,該讓更年輕的人上去,可是年輕人,有時未免太急躁了,不明白徐徐圖之的道理。陳珍蘭的唇抿緊,安撫地拍拍曼娘的肩:「阿遠也是我從小瞧著長大的,我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性子?可是曼娘,有時候,並不是對的,就可以堅持住的。」
曼娘嗯了一聲:「五姨母,我曉得,謝謝您這番話。可是,他是我的丈夫,只要不貪贓枉法謀朝篡位,那不管他做什麼,只要是對天下百姓有利的事,我都會支持他。」這話不長,卻讓陳珍蘭感到裡面藏著的銳意,這種銳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了,那曾經有過的稜角也早已磨平了。
陳珍蘭再沒說話,只是低頭。曼娘急急地拉住姨母的手:「姨母,您是不是覺得我這番話不中聽,可是姨母……」陳珍蘭抬起頭,對曼娘笑一笑:「不是覺得這番話不中聽,只是有些時候,要做些事,會很難的,曼娘。」
曼娘點頭,瞧向陳珍蘭又滿是孺慕之意:「五姨母,我曉得,您是對我好,可是有時候,人要聽從自己的心。」陳珍蘭把曼娘摟過來,長歎一聲,罷了,這件事,既然連自己的丈夫都在為難,都認為可能是有好處的,自己又操什麼心呢?
酒席散時,陳二太太還沒回來,只是派了個丫鬟回來報信說,睞姐兒這邊只怕要等到夜裡才能生產,今晚就不回來睡了。婦人家生產,常常要花不少時間,陳老太太和曼娘等人雖然心急如焚,卻也只有耐心等待一途。瞧著家下人等把這些東西都收拾了,曼娘也就回房,進了屋聞見有酒味,再看丈夫,還是和平日一樣伏在桌上睡覺,曼娘上前推他一下:「喝了酒,就好好地去躺著,怎麼又趴在這睡,又不是孩子了。」
陳銘遠直起身打個哈欠,看著妻子就笑:「我這不是在等你。」曼娘走到梳妝台前卸妝,對陳銘遠道:「今兒五姑母來尋我,說五姑父,準備上表致仕。」致仕?這兩個字讓陳銘遠愣了下才道:「姑父雖年已六旬,但精力健旺,怎麼就要致仕了。」曼娘回身瞧著丈夫,把今兒陳珍蘭說的話學了一遍才道:「你和陛下,是不是在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而朝中不少大臣,都是反對這件事的。」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陳銘遠也知道,這件事遲早會被天下人周知,坐到床邊去脫鞋:「陛下是個有雄才大略的天子,他的眼界,絕不止在這個地方。」曼娘手裡的簪子匡啷一聲落到梳妝台上,轉身驚訝地看向丈夫:「陛下的眼界很遠嗎?可是數代先皇,都已經有明示,再不許出海。」
陳銘遠低頭,接著就抬頭看向妻子:「所以你知道了,陛下要做點事情有多難?」這不僅是要和大臣們抗衡,更是要和前面的數代先皇的遺訓作對,曼娘疾步走到丈夫身邊:「但是,海外貧瘠,出海不過徒費錢財。」這是當年皇家下令銷毀海圖的時候,訓示天下的話,陳銘遠不由嘲諷一笑,什麼海外貧瘠,出海不過徒費錢財,什麼我天朝大國,無一不產,無需再去海外尋找一些東西,不過是爭權奪利的借口。
要知道,當時反對最厲害的那幾家,可都有做外海生意的,一旦旁人不許出海,那有海圖的他們,就牢牢掌握住這筆生意,他們,著實可惡。陳銘遠的手已經握緊,重重地在床上拍了一下。
曼娘看著丈夫的舉動,聲音很低低問:「陛下他所要圖謀的,不會是這天下吧?」這個天下絕不是指這塊地方,而是指海外的那一大片地方。陳銘遠讚許地看著妻子的眼:「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聖人語。而且,連那樣遙遠小國的人,都已來到我們天朝,傳播他們的教義,那我們天朝,為何不可以把我們的教義傳到他們的地方?」
這個,曼娘看著丈夫那閃亮的眼遲疑地搖一下頭,把教義傳到他們的地方,可是那些地方,不過是些蠻夷,這樣的教化之功,要花多少年?陳銘遠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曼娘,陛下不是那些只能看到一點點眼前利益的大臣,他說,今日蠻夷既能派人遠渡重洋來我天朝,傳播他們的教義,那為何我們不可以把聖人學說傳到別處?」
這些,感覺實在有些太遙遠了,曼娘不知該說什麼好。陳銘遠輕聲道:「曼娘,陛下要行這樣的事,定會遭到旁人反對的,所以只有……」曼娘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低聲道:「阿昭,陛下是因為這個,才把阿昭嫁給那個什麼王子,還讓他們從泉州出海,就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陳銘遠笑了笑,但那笑卻含著歎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卻要這樣掩人耳目,不外就是出海會招致眾臣們的反對。先皇遺訓,海外貧瘠,不過是要掩蓋一些別的事情。丈夫不說話,曼娘曉得他默認了,不由輕聲道:「只是可憐了長寧公主。」
千嬌萬寵的女兒,就這樣去了那遙遠的地方,終生都不得見。陳銘遠沒有妻子那麼多愁善感,畢竟對他來說,能夠建功立業,才是值得驕傲的。兩夫妻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曼娘才道:「睡吧,這些話你就當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陳銘遠對妻子湧上一絲歉意,低頭看著她:「曼娘,我不會讓你吃苦。」曼娘淡淡一笑:「我說過,我的榮華富貴因你而來,若因你而去也是平常事,和你在一起,我沒想過別的。」陳銘遠抬頭看向窗外,突然笑了笑:「睡不成了,天都亮了,我們要起來梳洗,去做公公婆婆了。」
曼娘嗯了一聲,喚進丫鬟服侍梳洗,見丈夫一如往常,不由淺淺一笑。曼娘剛把頭梳好,秋霜就走進來,滿面笑容:「給太太道喜,魏姑爺那邊遣人來報喜,說我們大小姐,今日卯時,生了個哥兒。」這是喜事,曼娘剛要吩咐人備馬車,前去看睞姐兒,猛地想起今日還要受新人的禮,不由搖頭道:「你讓人往那邊送些補品,再給二嫂子道乏,說辛苦她了。再和你們大姑奶奶說,等這邊事一完,我就去探她。」
秋霜已經應了無數個是,歡歡喜喜走了,屋內的人也向曼娘道喜,曼娘笑著道:「好了,曉得你們都是要我的賞錢,這些日子忙著你們三爺娶妻,你們也都累了,傳話下去,家裡上下人等,全都多發兩個月月錢。」這一句讓那些說道喜話的人說的更真摯些,陳銘遠往鏡子那照一照就歎道:「哎,難怪我頭髮都白了,女兒都做了娘,我都做外祖父了。」
曼娘推他一下:「得了,還以為你青春年少呢?快些收拾了,還要去見新人們呢。」陳銘遠笑著應是,收拾了和曼娘往前面廳上去,此時眾人都已知道睞姐兒今早得了個哥兒,陳老太太正在那和趙氏說著什麼,瞧見曼娘夫妻走近就笑著道:「新外祖父母來了,來來,快來坐下。」
曼娘還沒來得及說話,趙氏就已笑著道:「不光是新外祖父母,還是新公公婆婆。怨不得都說三嫂子的福氣好,婆婆您瞧,昨兒新媳婦進門,今兒就做外祖父母,喜事全趕到一塊了。」陳老太太樂的大笑:「也別說你三嫂子,你再過些年,也要做婆婆了,難道還要像現在這樣,和我說話。」趙氏咦了一聲:「怎的,我這樣說話不成嗎?」
眾人又都一番大笑,丫鬟已經走進來報:「大爺和縣主來了。」說著陳謹和阿顏雙雙走進,上前拜見祖父母、父母等各位尊長。陳老太太夫婦和曼娘夫妻還能受阿顏的禮,趙氏等人就不敢受阿顏的禮,只是起身請阿顏不要如此多禮,當然,見面禮那是免不了的。
等到見平輩們時,八爺笑嘻嘻地道:「幸虧阿顏姐姐只是縣主,要是個公主,那才叫麻煩。」陳謹瞧堂弟一眼,陳慎已經道:「阿顏姐姐,不,三嫂子端莊大方,就算是個公主,也不會做那樣的事,再說也只有二公主脾氣怪些,旁的不說,陛下的幾位姐妹,那都個個脾氣好。」
陳八爺笑嘻嘻地對陳慎道:「哎呀,你怎麼曉得只有二公主脾氣壞些,難道你想尚個公主不成?」陳慎一張臉登時紅了:「誰想尚個公主,男兒家要志在四方,娶個公主回來,就是要成日陪著她,哪有半分自在。」
阿顏和陳謹都笑了,陳老太太已經笑著說:「好了,這幾日縱了你們,你們就在這這樣議論起來,皇家的事,你們還是少說,五太太,就勞煩你帶了仙遊縣主,前去各家認認。」趙氏笑著起身:「婆婆果然是要急著去見大侄女,連三嫂子都拉了去,就把這差事推給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我我,實在想不出章節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