睞姐兒的手頓在那裡,看著曼娘久久沒有說話。曼娘見女兒這樣就輕輕拍拍她的手:「也許是這些日子閒下來了,開始胡思亂想,你爹爹他,也不會不順利。」這分明是安慰自己的話,睞姐兒啊了一聲就抱住自己娘的胳膊:「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曼娘勾唇一笑:「你爹爹在朝政上的事,我素來不管的,我只是想起很多年前我祖母說的話罷了。」睞姐兒嗯了一聲,很認真地說:「娘,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怕的。」曼娘捏捏女兒的鼻子:「能發生什麼呢?」睞姐兒輕歎一聲沒有說話,陳銘遠已經走進來,瞧見睞姐兒偎依在曼娘身邊就笑了:「還說你出了閣就是大人了,這一回來,還不是一樣和你娘撒嬌。」
睞姐兒看著意氣奮發的父親,臉上也露出笑容:「爹爹這話說的,我在你們面前,還不一樣是小孩子。」說著睞姐兒的眼珠一轉:「爹爹升了官,要賞女兒什麼?」陳銘遠哈哈一笑,順手在睞姐兒張開的手心上打了一下:「賞你什麼,賞你一巴掌。」睞姐兒把手收回來嘟起嘴:「果然成潑出去的水,爹爹現在就不疼我了。」
陳銘遠又是一笑,現在這個位置,也算得上萬人矚目,但越是萬人矚目,越覺得肩上的擔子重,況且還有陛下的雄心壯志,更覺得心力都快交萃,也只有回到家時,和妻子兒女說說話,才能覺得放鬆些。
陳銘遠的愣神被曼娘瞧在眼裡,旁人都說陳銘遠位高權重天子重臣,家裡門庭若市,讓人羨慕不已。可只有自己才清楚,他這些年,太累了,也沒好好歇過。而且,也太順利了,這麼年輕就登上這樣的高位,不招人嫉都不可能。可他從不說在外頭的事,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顧好他。
感到妻子溫柔地看向自己,陳銘遠回神過來,對曼娘笑一笑:「以後我的事會越來越多,這家裡,還是要你多操心些,辛苦你了。」曼娘嗯了一聲,睞姐兒索性站起來:「罷了,你們夫妻在這要說恩恩愛愛的話,我啊,還是去找妹妹。」曼娘打女兒一下:「滿口胡說,我和你爹爹二十年的夫妻了,又不是什麼少年夫妻,哪還說恩恩愛愛的話。」
睞姐兒眼珠又是一轉:「老夫老妻,才越發恩愛,就如……」曼娘這下臉是真的被女兒說紅了,啐她一口:「快些去找你妹妹吧,她昨兒還說,給你做了雙鞋,想給你帶去。」睞姐兒應了就轉身出去。
曼娘回頭看見陳銘遠若有所思的樣子,聲音更加溫柔:「你在外面也辛苦,我讓他們給你燉了養身的湯,你可喝了沒有?」陳銘遠啊了一聲才道:「難怪呢,我說最近這湯怎麼一股藥味,我還當他們把給大侄媳的湯端錯了,原來是你讓人給我燉的。曼娘,這些年幸虧有你,不然我也不會這麼順利,只是我想著,有些事,陛下……」
曼娘已經打斷他的話:「朝政上的事,素來我都不管,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又不會去通敵謀反貪贓枉法,除了這個,別的自然任由你去做。阿遠,有些事,既然陛下托付你,那你也不能和我說。我唯一可做的,只有好好地幫你當好這個家。」陳銘遠笑了,握住妻子的手,做陛下倚重的大臣,自然也要承受別人所沒有的壓力。妻子以這樣的方式表示支持,二十年了,妻子果然沒有變。
陳家的酒席依舊熱鬧,睞姐兒現在所要應酬的,就是些太太奶奶,而不再是那些沒出閣的小姑娘們,看著緋姐兒帶她們去玩耍,睞姐兒頓覺時光如電,當年自己和阿昭認識時候,也就是這樣年紀,而現在,已是天各一方,不曉得她可好?從路程上來算,她已到了泉州,該揚帆出海了。
睞姐兒的愣神祇有一霎那,已有人上前來說話,不外就是問幾句閒話,說幾句家常,睞姐兒笑著應了。熊三奶奶已經走上前對睞姐兒道:「本還要過去你那邊呢,可巧今兒就遇到了。」睞姐兒覺得這話有些奇,但也笑著道:「表嬸子有什麼要使喚我的,讓人來說一聲就是,怎麼還要親自過去我那邊?」
熊三奶奶示意睞姐兒走到窗邊人少處才道:「我有個表侄兒,這些日子在京裡,說買了個宅子安頓家眷,前兒說起,才曉得就在你宅子旁邊,想著彼此都是親戚,這又做了近鄰,到時還要煩你多照看照看。」原來在自己家間壁的,是熊三奶奶的親戚,睞姐兒淺淺一笑:「這有什麼,遠親還不如近鄰,更何況又有瓜葛。」
熊三奶奶瞧著睞姐兒那滿面笑容,不由在心裡歎氣,現在陳家的勢頭是越來越強,當初若能先結了這門親,而不是尚主,雖不如尚主風光,可自己侄兒也不會日子那樣難過。公主終究是難伺候的,更何況二公主的脾氣本來也就不好。這成親快兩年還一點動靜沒有,放在旁人家,或者就要想別的法子,可是公主哪肯做這樣的事。
見睞姐兒又和別人招呼,熊三奶奶覺得心口有點堵的慌,旁邊正好有人過來和她說話,她忙又把心裡那些堵給嚥下去,和人笑著說話。
睞姐兒應酬了半日,等魏鈺來接時候,已經很困乏,上車後就在那迷迷糊糊打瞌睡,魏鈺把車窗關好才道:「旁邊那家快要搬進來了,我問了問,好似和你們也是一塊地方的。」提起這個睞姐兒就想到熊三奶奶說的話,打個哈欠睜開眼道:「三表嬸和我說了,說這是她一個表侄兒買的宅子。」
魏鈺不由笑出聲:「這表侄兒可真多。」睞姐兒越發覺得困的厲害,又打個哈欠才道:「陳家的那些親戚,我都認不全,上回送曾祖父靈柩回鄉,光那些人都認了四五日,橫豎都是親戚。」魏鈺見妻子發困,把她攬到懷裡:「我們魏家,可是小族,來來去去就是那些親戚,你可不許欺負我。」
睞姐兒啐他一口:「有你這樣的人嗎?還說我欺負你,誰知道誰欺負誰。」魏鈺把妻子摟的更緊些:「真的嗎?我可不敢欺負你。」兩人笑鬧幾句,馬車已經到了魏宅門口,管家娘子上前扶睞姐兒下車,又稟道:「今兒隔壁這家的管家過來了,送了份禮,說他家主人下個月就搬進來,還說和奶奶算起來也是親戚,小的還在琢磨,這是哪一門的親戚?」
睞姐兒把熊三奶奶說的話告訴管家娘子,管家娘子這才瞭然,把那家送的禮拿到睞姐兒面前,睞姐兒見是四色土儀,還有兩樣點心,吩咐照原樣送份回禮過去,等那家子搬過來再去拜訪。管家娘子應是而去,魏鈺已經笑著道:「難怪要說成家立業,我自從娶了媳婦,這衣衫也有人照管了,回來也有人問長問短,連這來往禮節都不一樣了。」
睞姐兒瞟他一眼:「說的就跟你在舅舅家住的時候,舅母都不照管你一樣。」魏鈺把下巴擱在妻子肩上,摟住她的細腰:「那不一樣,這自己媳婦照顧,那全不一樣。」睞姐兒忍不住就勢捏下他的鼻子:「美的你,快放開吧,我要去收拾收拾好睡。」魏鈺的手還不放開:「一日沒抱了,多抱一會兒。」
睞姐兒才不理他,逕自扯開他的手往梳妝台前去卸妝。魏鈺瞧著妻子的背影,娶個媳婦回來真好,等再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娃那就更好,可是這生了娃娃,到時就不能多和妻子說話,那怎麼辦?魏鈺冥思苦想,也沒想出法子,索性不想,現在想這事還太早,等妻子有了娃娃再說。
隔壁這家,在八月十二搬進來,想是要在新宅過中秋,這也是常見的,往這邊送了貼,睞姐兒也就帶人過去那邊拜訪。這家主母也是個年輕婦人,生的十分俏麗,在二門處接了睞姐兒就拉著她的手笑:「原本還以為是陌生人,誰知那日問起表嬸子,才曉得是親戚,若早知道,一開始就該過來拜訪。」
睞姐兒讓人把賀他家的禮送上才笑著道:「親戚多了,有些也不常走動。聽三表嬸說,奶奶夫家姓阮?」阮大奶奶點頭應是,睞姐兒又在那想了想才道:「十多年前,做過龍巖縣令的,也不曉得和奶奶宅上是不是一家?」阮大奶奶聽了才啊地一聲:「令尊乃戶部尚書,怎麼魏奶奶您會曉得十多年前任過龍巖縣令的,實不相瞞,那位就是我公公。」
睞姐兒笑了:「沒想到還是故人,家父做過龍巖縣丞。」阮大奶奶微一擊掌:「沒想到還有這樣緣分,這下我們就更親熱些。」兩人你來我往,說的十分熱鬧,又說了一會兒,見一個丫鬟走進來:「大奶奶,熊駙馬遣人送東西來了。」
他們算起來也是表親,遣人送東西平常,睞姐兒正要起身告辭,阮大奶奶已經喚人進來,笑著道:「都是間壁,以後還要常來往,若有點事你就告辭,我們還說什麼?」這話說的有理,睞姐兒笑著坐下。
來人已經進來,瞧見來人面容睞姐兒不由怔住,遣來的不是旁人,就是石小姐。瞧見睞姐兒坐在上方,石小姐不由百感交集,三年前自己和她是平起平坐,而三年後,自己再見她,就要恭敬行禮。石小姐垂下眼,想到自己現時的處境,心裡只覺十分難受,但還是按照禮儀上前行禮,並把帖子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