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爺被關在自己屋子裡,大奶奶和徐大太太身邊的兩個得力婆子在那服侍著,徐大太太走進院子的時候,正聽到徐大爺在那發怒:「我沒有病,我不吃藥。」幸虧這院子裡其他下人都被抽去做別的了,徐大太太長歎一聲,門口守著的婆子忙上前迎接,低低地道:「大奶奶也曉得厲害,並不敢把大爺放出去。」
這件事能瞞住別人,不能瞞大奶奶,當日大太太把徐大爺送回去就尋大奶奶說了幾句話。大奶奶雖對丈夫有怨言,但這是大事,關乎著徐家家聲命運,自不敢為此抱怨。婆婆說什麼,大奶奶就照做。
此時聽到丈夫又在那發怒,大奶奶也只能在心裡歎幾聲自己命苦,瞧見門開處婆婆走進來,大奶奶忙走上前相迎:「婆婆,相公他不肯吃藥,說沒病。」徐大爺雖知道自己做錯,但有老姨奶奶頂在前面,心中只是焦躁,看見自己的娘走進來就嚷道:「娘,您也曉得前因後果,這事不是我的錯。」
兒子都當祖父了還一副沒擔當的樣子,徐大太太心裡不免一陣氣苦,示意婆子們都出去緊緊守住門,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你沒病,你沒錯,你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回,你也別想那些了,等你祖父出了殯,你去你自己莊子住著吧,那裡天老大你就是老二,沒人會管你。」
說著徐大太太覺得腦袋一陣疼,太陽穴那突突地跳,再任由他胡鬧,早晚有一天會被兒子氣死。徐大爺聽了自然不滿:「娘,我是有錯,可我也……」徐大太太又重重地拍一下桌子:「你哪回不是認錯後繼續不改?你媳婦願意呢,就陪你去莊子上住著,不願意呢,你一個人去莊子上。你要敢踏出莊子一步,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活活打死在莊子口。」
徐大太太沒有咬牙切齒,但徐大爺曉得自己娘說的是對的,不由嚇的跪下:「娘,我……」這回絕不能再心軟了,徐大太太閉目不去看兒子:「莊子上有莊房,也有服侍的人,可有一句,你平日隨身服侍的人一個都不准帶去。到時你在那裡也不受什麼委屈。」
大奶奶在旁聽的害怕,知道這回自己婆婆是真的發狠,自然不敢去求情。況且在大奶奶心裡,對丈夫早已情淡愛馳,倒不如沒了這個丈夫,還清閒自在些。垂眼開口道:「按說媳婦該跟過去伺候大爺的,可是眼看著再過兩年又要娶媳婦,媳婦恐怕……」
徐大太太也曉得兒子兒媳早是面和心不合,況且這麼幾十年,兒媳也夠了,雖對兒媳有些不滿還是開口道:「我曉得,你幾個女兒都嫁了,兒子們該娶親的也娶了,該定親的也定了,你也該享福了。再說他身邊不會少了服侍的人,鳳舞巷那個女人,接回來讓她去莊上服侍大爺去,那個孩子,也接回來吧,要是個男孩子,還能說任由他浪蕩,徐家可以不認。可終究是女孩子,要真流落到什麼不好的地方去,我沒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徐大爺此時才被驚到:「娘,鳳舞巷,您怎麼會知道?」徐大太太冷笑:「你還是這樣沒擔當,我怎麼偏偏就生了你,早曉得你是這樣德性,你生下來就該把你勒死。那孩子好在還小,才剛滿週歲,也沒有跟著她姨娘住的理。大奶奶,接回來後就抱在你身邊養,服侍的人可要精心挑選了,那樣愛口舌挑是非的可不能去服侍。」
大奶奶雖覺得委屈還是應是,畢竟那莊子裡哪有這家裡這樣舒服,雖有服侍的人卻是粗手笨腳,那賤人在外面享了那麼幾年的福,現在去莊子裡服侍,再讓她們母女分離,到時把孩子教的不認她那個親娘才好。
想到此大奶奶覺得心裡舒坦了些,又道:「婆婆的心媳婦曉得,媳婦幾個女兒都出嫁了,身邊正少了這麼個孩子作伴。」徐大爺知道這事無可挽回,好在還有個愛妾陪在身邊,也只有張了張嘴沒說話,任由他們定下。
徐首輔出殯十分盛大,不說周圍地面上的官員都來送別,巡撫也親自來送殯,孝子孝媳們著了孝服,哭聲震天地送出去,徐家祖墳離的本就不遠,若不是為了這一路路祭的方便要繞道,只怕從長房門口到祖墳都要站滿穿了白衣的人。
外面那麼熱鬧,曼娘卻沒有出去送殯,雖說傷口不大,但她總是閨閣弱女,又受了驚嚇,身體不好陽氣未足,怎能再去靈前?整座宅子只有這個小院十分清淨,曼娘服過藥後本該睡一會兒,可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春雨放下手中的針線:「小姐您怎麼了?」曼娘用胳膊撐著身子:「夏風她,葬在哪裡?」這事曼娘醒來時候就想問的,但那時體虛神短,和徐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就又沉沉睡去。此時春雨見曼娘問起,給她掖掖被角:「太太說夏風救主而亡,很該褒獎,棺木都是厚的,又尋了夏風的爹娘來,賞了他們二百兩銀子,夏風的那些東西也許他們帶走,又說按道理夏風是沒出閣的姑娘,不能葬進她家祖墳。命人在徐家祖墳旁邊買了兩分地,把夏風葬在那裡。」
能葬在主人家祖墳旁邊,這對下人來說,是很高的榮耀,曼娘明白徐大太太的用意,心裡還是有些酸澀。春雨見曼娘眼角有淚,輕聲道:「小姐,曉得您難受,可您也要快些好起來,不然就辜負了夏風。」
曼娘點頭,輕聲說:「讓人再送到夏風家四十兩銀子,以後每年都往她家送十兩銀子,以後你們去祖墳的時候,要記得去……」去夏風墳上祭祀,曼娘頓時又覺得喉嚨有些哽,僅僅是那麼一刻,這個自己身邊最聰明妥帖的丫鬟就這樣消失,自己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聽著曼娘的長歎,春雨也曉得,老姨奶奶總是個女人,哪有那麼大的力氣把夏風踢到假山那邊?能讓曼娘掩蓋的,必然是當時也在場的徐大爺,主僕之別如同天地,別說徐大爺是錯手殺了夏風,就算是真的故意殺了,也沒有讓他償命的理。能得到如此相待也就夠了,畢竟做奴僕的,不就巴望靠著主人讓家人吃飽穿暖?
徐首輔出殯結束,徐家又收拾了兩三日才算完,在此期間,老姨奶奶「畏罪自殺」,她本是外鄉人,早已沒有任何親人,況且謀殺小姐已經足夠讓她償命,外人也只議論了幾句。徐家給了她具棺木裝裹了,把她埋在亂葬崗上就完了這事。
此時已是十一月下旬,平日裡都該過年了,徐家今年遇到大喪,過年的規模自然小了很多,那些年禮也縮減不少。眾人正忙著過年時候,又有個消息傳來,城裡鳳舞巷的一個女人,見徐大爺這麼些日子都沒上門,按捺不住,抱著孩子來徐家了。
雖然是徐大太太一手安排的,可知道這女人來的時候,徐大太太當著眾人還是要做出驚慌神色。消息很快就傳到後院,春雨陪著曼娘在外面曬太陽,有些好奇地問:「這樣的人怎麼敢上門來,難道不怕被活活打死?」
曼娘曉得徐大太太要尋個由頭把徐大爺發落到莊上去,拿這件事出來是最好不過的,漫不經心地說:「大伯也真是荒唐,都已經做祖父的人了,還在外面養外室,竟不敢接回家來。」春雨也點頭,秋霜走進來:「小姐,陳家表少爺來了,太太說,他既是來探病的,就請他進來。」
這些日子曼娘這裡來探病的也不少,不過都被丫鬟們擋了。陳銘遠現在也算曼娘的救命恩人,會被請進來也正常,曼娘剛要讓春雨扶著自己進屋去換件衣衫,就見陳銘遠走進來,身後還跟了柳媽媽。
曼娘忙起身相迎:「多謝表哥了,我其實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還有些虛。還沒謝過表哥那日相救。」曼娘自覺已經好了不少,但瞧在陳銘遠眼裡卻是面色蒼白,聲音無力,不由暗恨自己當時應該快走幾步,這樣曼娘也不會被老姨奶奶用石頭砸了兩下。只是今日進後院來看曼娘是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況且也正好遇到徐大太太有事才被放進來,身邊還跟了那麼多人,曉得不能多待,忙收斂心神道:「不過是喊了幾聲罷了,哪能算得上相救?倒是沒有把老,把那人手上石頭拿下,累得表妹你被打,著實難過。」
兩人又講幾句客氣話,客客氣氣的沒有任何不對。陳銘遠這才從袖子中拿出一個小藥罐:「這是宮中秘法做的藥膏,專門用來擦疤痕的,我見表妹被打那麼幾下,額上難免會留疤,這才回家尋了出來。」
這種藥膏,徐家也有,只等曼娘額上傷口一好就塗抹藥膏讓疤痕消失,但曼娘還是命春雨接過,又謝了陳銘遠,陳銘遠再沒有待在這裡的理由,也就告辭。柳媽媽送他出去,曼娘又重新躺回椅子上曬太陽,春雨把藥膏收進去才悄悄地對曼娘道:「小姐,我覺得,陳家表少爺似乎對您有些不一樣。」
曼娘白她一眼:「休胡說,難道沒夏風管著你們,你們就開始胡言?」春雨吐下舌沒有再說話,曼娘伸手摸向傷口,也不知道他送藥來是不是怕自己留下疤痕不好看。男人,果然是只會看女人外貌的,曼娘輕歎一聲,閉眼養神。
徐大爺外頭的女人做戲做足了全套,徐大太太也十分配合,哭泣撒潑跪著懇求之後,徐大太太把徐大爺叫出來,照了原來的說法把孩子抱回來,發落兩人去莊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