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太太已經把她扶起來:「哎,給祖母瞧瞧,這一年也長高不少。」旁邊的人都笑起來,徐三奶奶已經道:「婆婆只記得瞧侄女,也要讓她坐下,哪有這樣站著說話的?」徐大太太點頭:「你說的是,坐著說話,哎,我這一年精神越發短了,凡事都要她們提點著才成。」
曼娘往徐大太太臉上望去,見她面色紅潤,雖能瞧見有幾根銀髮在發間,但整個人都精神奕奕,這樣的話也是謙詞,只笑一笑就道:「祖母不老,祖母還要等到難哥兒長大娶媳婦給您生重孫呢。」
這話讓徐大太太哈哈大笑,笑過了奶娘就抱著難哥兒過來給徐大太太問安,去時難哥兒剛會走路,只會含糊說話,回來時已經走的很穩,一雙眼瞅著徐大太太,不等奶娘說這是祖母,難哥兒就張開手臂要徐大太太抱,這讓徐大太太十分歡喜,忙把難哥兒抱起來,往他臉上親了親:「難哥兒還記得祖母,會叫了嗎?」
難哥兒自從學會說話,每日就算別人不逗他也要嘀嘀咕咕在那說別人不懂的話,此時聽到徐大太太這樣問,早已露出笑容:「祖母。」這聲叫讓徐大太太心花都開了,往難哥兒臉上連親幾下,又叫過奶娘問了幾句難哥兒平日的作息。
徐三奶奶已經對曼娘笑著道:「你十嬸子上個月生了一個哥兒,曾祖父做主,把這孩子過繼到你九叔名下,等明兒你去各家的時候,就能瞧見那個孩子,說也怪,這孩子竟生的有些像九叔,四嬸子抱著時候都呆住了。」
曼娘含笑應了,回頭看著難哥兒心裡鬆了口氣,既然九爺那裡已經有了嗣子,自己弟弟就徹底安全了。有些話徐三奶奶自然不好告訴曼娘的,十奶奶懷著這胎時候,徐首輔就說這胎若是男的,就過繼給九爺。和迎春當時懷孕四太太巴望著是個男孩不一樣,十奶奶這一胎,四太太就只差說出生個女兒最好。
十奶奶進了產房,生出孩子穩婆來報喜,四太太都有些不悅,直到看到襁褓裡孩子那張臉,四太太才哭出聲,這孩子,和當初九爺生出時的樣貌差不多。見四太太爽快收了這個嗣孫,一家子這才鬆口氣,畢竟四太太守節那麼多年,全家對她還是以敬重為主。若四太太真不要十爺這個兒子為嗣孫,到時那孩子過繼過去也是受苦。
談笑一會兒,晚飯擺上來,曼娘舉目望去,八小姐已出閣,聽說九小姐也定了婚事,被她外祖家接去,十小姐再有數月也要出嫁,姐妹們中,沒出嫁的是越來越少了。十小姐見曼娘往四周瞧了一圈面上有歎息之色就笑著道:「妹妹可是想見八姐姐,那邊並不遠,八姐姐還是常歸寧的。妹妹要在家待半年呢,定會見到八姐姐的。」
十小姐果然還是一顆玲瓏心,曼娘笑著道:「只是想著,姐妹們陸續都要出閣,日後再聚還不知幾時,不覺有些傷心。」十六小姐睜大一雙眼睛:「十三姐姐你這說的不對,要知道人在這世上,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成日只記得姐妹們分別時傷心,不曉得姐妹們相聚時歡喜,那有什麼意思?」
曼娘伸手摸摸十六小姐的頭:「一年不見,十六妹妹果然又知道了不少道理,姐姐都不如你。」十六小姐不由翹起小下巴,一臉得意洋洋。十小姐點她額頭一下:「少得意,你啊,就是看你十三姐姐性子好,才這樣賣弄的。」十六小姐吐下舌頭,笑嘻嘻不說話。
看著祖母慈愛笑容,和姐妹們溫言說笑,曼娘淺淺一笑,收起方才心裡掠過的那一絲傷感,還是照了十六小姐的話,人生短短數十年,多記高興的事,少記傷心的事。
徐啟他們高中歸來,自然要開祠堂祭祖、焚黃拜墳,辦完這些家裡的事,自然要大擺酒席請客,除族裡的人外,親友故交都紛紛來賀。徐家出閣的女兒們也回了家,這樣喜事,她們當然要在家多待幾天。
一來曼娘是徐啟的女兒,二來徐大太太也是有心想鍛煉下曼娘,三來孝也將滿。這回請客,曼娘並沒像原先一樣不去席上應酬,而是被徐大太太帶在身邊,諄諄教誨。曼娘一一聽了,雖說京城裡要應酬的人和這家鄉的不一樣,但應酬的規矩禮儀,大致都是一樣的。
在席面上應酬過了,還要和姐妹們說笑,曼娘回鄉的日子過的十分快。十五姑娘也歸寧,她出嫁已快一年,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瞧她面上笑容曼娘就知道她婚後日子過的不錯,畢竟是出了閣的女兒,徐大太太對她倒比沒出閣時候還客氣幾分,讓管家娘子們一定要小心照顧,又讓廚房備了孕婦宜吃的菜餚等。
看著十五姑娘,曼娘想到那日聽到的,既是徐家的人,有些事就不用去爭,面上的總不會錯,果然在這家裡,人人都有一個怎麼過日子的準則。
請客擺酒,足足熱鬧了一個來月,這邊的事情完了,算著日子,到八月十二就該給八奶奶做除服的法事。請僧眾備祭品佈置靈堂,這些事都有條不紊地在進行。徐大太太又開了箱取出許多衣料,給曼娘姐弟三人做衣衫打首飾。
針線房的人來量身的時候,曼娘不由微微歎息,等做完法事,換上新衣,再娶了新人進來,娘就只能被記在自己心裡了。徐大太太正在和旁邊的徐三奶奶說該給曼娘姐弟做什麼式樣的衣衫就看見曼娘在那發呆,徐大太太拉過曼娘的手:「有些事,有些人,是要記在心上不是掛在嘴邊的。」
曼娘點頭:「孫女明白,爹爹也才三十出頭,有一個好內助對他以後仕途也好,弟弟們的學業也好,都是有好處的。」徐大太太欣慰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要知道這前後房的兒女不諧吵架甚至破家的都不少。只是說到你爹的續絃,這些日子我們也瞧了不少人家,可總是這樣那樣的事。」
徐啟雖是續娶,可身上有首輔之孫、尚書之子、新科進士的光芒,僅從目前來瞧,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前房兒女也不多,陳家也是有名聲的人家。這續娶的人選自然要多挑挑,人品、相貌、家事都要通盤考慮,而不是胡亂娶一個。
但這地面上配得上徐家家世的人家也就那麼幾家,偏偏都沒合適的姑娘,若是那樣暴發戶人家,徐大太太又擔心家教問題,尋了這麼一兩年都沒尋到合適的,這件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徐大太太說完就道:「現如今,我也只有寫信去京城,讓幾個好友幫你爹尋摸著,畢竟京城那麼大,合適的姑娘也比這邊多些。」這些事徐大太太絮絮說來,曼娘知道這是徐大太太在安自己的心,偎依在徐大太太懷裡:「祖母,我明白的。」
徐大太太輕輕地拍著曼娘的背,什麼都沒說。徐啟聽的自己在家鄉尋不到合適的續絃,要到京城裡面去尋,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可這是自己母親做主的,再說徐啟心裡也沒有人,自然聽從。
除服的法事從八月十二做起,足足做了三日,八月十四這日做完法事,曼娘姐妹在八奶奶靈前恭敬磕頭,起身後徐大太太把曼娘腰上系的麻繩解開,從這日起,就可正式穿著色服,重用脂粉。
曼娘感到誰在抓自己的手,低頭看見是難哥兒,曼娘蹲下把難哥兒腰上的麻繩解掉,輕聲說:「弟弟,你要記得,這身孝雖除了,但娘你要記在心裡。」難哥兒似懂非懂地點頭,曼娘起身看著自己娘的靈位,娘,我一定會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的。
除了服過完中秋,徐啟的假已將滿,要趕回京城,曼娘的婚期已定,自然是跟著徐啟一起進京待嫁。兩個兒子徐啟也要一併帶去,徐大太太雖想把難哥兒留在家裡,可又看難哥兒對曼娘的依戀之情,想著若曼娘出嫁,娶來的新人萬一對難哥兒不好,到時讓人把難哥兒帶回家鄉也沒什麼,也就讓徐啟帶上孩子們一起離開。
這回拜別家鄉,再次回來就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曼娘登船時再生感慨,坐了船又換了車,等到京城時已朔風漸起,菊花將殘,滿城的金桂都被秋風吹落,只留得一股細細的桂花香往人鼻子裡鑽。
車剛來到徐府門前,曼娘還在車上既聽到有個女子在那說話:「徐啟,你要續絃,為何不娶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曼娘讓奶娘抱好難哥兒,自己掀起一條縫往外瞧,只見徐府門前,站了個艷裝女子,正抬頭對徐啟說話,這女子太過艷麗,曼娘一眼就認出她是新安郡主。
自己的爹怎麼和新安郡主攪在一起,曼娘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種事情,不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人能問的,也只能屏息看事情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