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語嫣,寧安堂上上下下才又各歸各位。
老夫人去到裡屋看兩個孩子。
藺嬤嬤去了小吳氏的院子傳話,顧嬤嬤欲言又止終究什麼都沒說。老夫人不喜小吳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不然小吳氏也不會才當家。
當年先夫人嫁過來可才足月,老夫人便讓她領了對牌去的。
如今這話一傳,侯爺再喜歡小吳氏心裡也會生出膈應。
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碧枝上前,輕聲問道:「老夫人,您的晚膳還熱著,現在用一些吧?」
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老夫人還沒用上晚膳。
老夫人「嗯」了一聲,碧枝正準備下去讓小丫鬟擺膳,又聽她道:「江嬤嬤去了哪裡?」
碧枝當即恭敬的道:「回老夫人,江嬤嬤方才去送大夫了,見老爺和夫人在屋裡,便到廚房熬蓮子粥去了。」江嬤嬤做的吃食最得老夫人的心意。
老夫人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又問道:「瑞芳可回來了?」
「奴婢這就去問問。」
「她若是回來了,你叫她過來陪我一道用膳。」老夫人吩咐道。
「是,奴婢這就去。」
顧嬤嬤這才掀了簾子進來,若在平日裡,指不定要拈酸打趣一聲「老夫人可是將藺姐姐疼到了心坎上」,今兒卻是不敢的。見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床榻上的兩個孩子,柔聲勸道:「老夫人可要先歇一歇?奴婢把三小姐挪到側間去吧?」
說著就要伸手去掀那被子。
老夫人的屋子不是誰都能住的,大少爺畢竟是嫡出,先夫人又去了,祖母憐惜幾分沒什麼。三小姐到底是個庶出,怎好霸了老夫人的床榻?
「她也是我的孫女,就讓她在這兒!」老夫人看向顧嬤嬤,顧嬤嬤是她帶來的陪嫁丫鬟,姿色不俗。本來預備著給老侯爺當通房的,但老侯爺卻婉拒了,後來便配了陳家的管事,如今的身份也是個管事娘子。顧嬤嬤這人,其實沒什麼腦子,但也正是這一點,才讓她成了通房丫鬟的合適人選,做妾,就不該太聰明!
只是,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君家,都沒想到老侯爺竟然不要妾侍。
老夫人本對她就有幾分容忍的心思,因此這些年她拿著自己的名頭在府裡作威作福,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說起來,顧嬤嬤又能弄出多大的事兒來?頂不過是欺負欺負丫鬟罷了,也不敢太出格。她這人,欺善怕惡,成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壞人,就是太看重身份!
三丫頭縱然是庶出,也不是她說挪就能挪的!
馬屁拍到馬腳上,顧嬤嬤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
老夫人也不去管她,又看了兩個昏睡的小娃幾眼,這才移步到外間,留了她跟橘香並兩個二等丫鬟在裡間伺候著。
……這是要讓她認清尊卑,三小姐再不受寵,也是她的主子。
小丫鬟們井然有序的端水替她淨手、置菜的置菜。雖無人出聲,但屋裡確實重又熱鬧起來。
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太過安靜的氛圍。
碧枝喊了藺嬤嬤回來,隨著藺嬤嬤一道給老夫人請了安,便退到了一旁伺候著。
老夫人這才動了筷子,藺嬤嬤習慣性地站到她身後替她布菜,老夫人止住了她,讓她坐下一同用飯:「……都是自己人,拘什麼禮?」
藺嬤嬤便大大方方坐下了。
碧枝有些羨慕的看著,但也知曉藺嬤嬤同老夫人的情分不同尋常。
藺嬤嬤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還是她乳娘的女兒。後來老夫人把她嫁給了侯府外院的一個年輕管事做正頭娘子。只是她當家的卻是個沒福氣的,年紀輕輕就染病去了。藺嬤嬤並無子女,老夫人心中有愧,又憐惜她命苦,便又將她接回了身邊。這幾十年來藺嬤嬤一直伺候在老夫人身旁,深受器重。
……聽說當年老夫人生老爺的時候差點去了,是藺嬤嬤狠命掐著老夫人的人中,將人堪堪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想到了此間關節,碧枝當即笑盈盈的站到老夫人身後替了布菜的差事,又叫了個小丫鬟在藺嬤嬤身後服侍。
老夫人果然讚許的衝她點點頭。
用罷了飯,吃飯後茶的功夫,老夫人拉著藺嬤嬤詢問兩個孩子的情況。
當時亂作一團,她還要應付前來「請罪」的母子三人,哪裡得閒去問大夫?
「大夫怎麼說?」
藺嬤嬤猶豫了下:「回老夫人,大夫的意思,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大礙。雖說前日裡撞了頭,但大少爺畢竟練了幾年武,身子壯實,這回也只是受了涼,將養兩日也就好了。但三小姐……年紀畢竟太小,又在水裡泡的太久,怕是會壞了身子。」
藺嬤嬤沒敢說,大夫的原話是:這孩子怕是活不長了。
哪怕是庶出,那也是自己的孫女兒,老夫人不禁一聲長歎:「可憐的孩子……」
藺嬤嬤適時的擦了擦眼角,表示了傷心,卻又毫無同情憐憫之意。人家是主子,她是下人,老夫人憐惜三小姐是祖孫親情,到她這裡她便是目無尊卑了!
說起來,三小姐還真是個可憐的,一出生就沒了娘,老夫人老爺也不見親近,繼夫人根本不管她死活。若非有個護主的衛嬤嬤,能不能活到這會只怕還兩說。
大宅門裡早夭的孩子並不稀罕,何況還是個女娃。
「……明兒拿我的名剌去請張老太醫回來替三丫頭好好看看,終究是咱們家的丫頭,不能虧了她!」老夫人心底雖並不親近三小姐,但眼見慢慢就要好起來的孫女兒遭逢大難,她老人家心裡怎麼過的去,當即便道。
藺嬤嬤正待要捧哏兩聲,卻聽裡屋裡傳來橘香驚喜的叫聲:「大少爺醒來了!」
老夫人心頭一喜,茶碗一放,就要起身去裡屋瞧瞧她疼到了心坎裡的瑞哥兒,藺嬤嬤忙上前扶了左臂。碧枝見了,便拐了個彎,扶了右邊,輕聲慢語道:「老夫人慢著些,仔細腳下。」
藺嬤嬤低頭看著老夫人的腳下,只做沒有聽見。
瑞哥兒果然醒了。
「瑞哥兒,你怎能如此莽撞!」老夫人進了屋,看了眼將將被小丫鬟扶起來坐在被子裡的瑞哥兒,面沉似水。
明明是斥責,但聽在原本還有些發懵的瑞哥兒耳中,卻是格外的親切。他迅速回過了神,對著祖母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親熱的道:「祖母!」
一副撒嬌的模樣!
老夫人卻是怔了怔。
這孩子,剛被她接來寧安堂那會,與她這個祖母並不親近,反倒是對小吳氏十分親熱。記得他小時候,是死活不願意讓小吳氏抱的。可到了她這兒沒幾日,卻是整日吵鬧著要見「母親」——當年小吳氏待瑞哥兒,也是有幾分真心的。
生了秀姐兒和安哥兒之後,小吳氏也提出過將瑞哥兒抱回去。只是她身旁冷清,不大捨得瑞哥兒走,也並不放心小吳氏——她的家世不如瑞哥兒的親娘好,有些小家子氣,又是繼母——便留下了瑞哥兒,為了這,瑞哥兒還同她鬧了幾日。
打那之後,小吳氏就再也沒有提過要將瑞哥兒帶在身邊教養的話。不過她待瑞哥兒倒也沒有生分,隔三差五的還是常來看看他,她也就沒攔著瑞哥兒去給她請安。
——雖在身邊養了幾年,但平日裡瑞哥兒同她這個祖母,其實說不上親近。
此時瑞哥兒眸子裡純然的喜悅儒慕,叫她有些訝異。
十一月裡瑞哥兒撞了頭暈過去之後,醒來便彷彿轉了性。
前兒還學了小吳氏說與他的話,叫她心裡猛然沉了沉。
「母親說,三妹妹總是煩人,要這個要那個,一點兒規矩沒有。」瑞哥兒靠在她身旁,小手把玩著墜在腰間的一枚青玉珮:「母親說,孫兒是長兄,該好好教導妹妹規矩!」
他素來被驕縱著大的,讓他教導妹妹規矩?
只怕是居心叵測吧?
老夫人其實不是氣小吳氏算計三丫頭卻牽連瑞哥兒落了水,而是惱她處心積慮想帶壞侯府嫡長子!於是她這兩日便拘著瑞哥兒不讓到處亂跑,也不讓他見小吳氏,他倒也乖巧聽話沒有吵鬧,每日下了學便乖乖跟著藺嬤嬤回寧安堂。
也不再吵著不要上學,無論是跟文先生讀書還是武先生學功夫,都能定下心思,安生了許多,讓她屋裡的丫鬟們都覺得詫異。
老夫人其實心裡挺欣慰的,瑞哥兒終於懂事了,知道上進了。
她曉得是小吳氏慣著他玩耍,想要他不學無術,可苦勸無果,瑞哥兒玩心重,根本聽不進去。現在卻自己明事理了,她很高興。
沒想到今日卻出了這樣的事。
老夫人忽然想起來,今兒瑞哥兒還沒見到春分和晴雯兩個丫頭便無端端地嚷著要去院子裡替她折什麼插屏梅花枝,還特意帶上了水性極好的小廝……好似他本就知道三丫頭今兒會落水一般……
看著瑞哥兒胖乎乎的可愛的小臉,老夫人心底忽的有些疑神疑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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