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都陳侯府裡滿府皆知,小吳氏是繼室,先夫人是她族姐,是以兩人常常被老夫人拿來比較!雖說同出一門,但先夫人和小吳氏完全是兩種人,前者讓他們心生敬意與喜愛,後者卻常讓人鄙薄……當然,在小吳氏面前,沒人會表現出來。
是以小吳氏常常自我感覺良好,總覺得是逝者為大,先頭的吳氏在老夫人眼裡自是千好萬好,她便是千萬個不好!連帶的吳氏所出的大姐兒大哥兒都比她的哥兒姐兒更討老夫人喜歡!
左右她要嫁的是陳侯,又不是老夫人,婆婆不喜歡她又沒什麼大礙!
初嫁時,小吳氏不過是芳華妙齡的少女,她幼時家境並不好,對富貴人家說不出地嚮往。雖說有些貪慕的心思,卻到底不是什麼心腸太壞的人!那時也曾想著嫁了之後要好好伺候丈夫孝順婆母,好好照顧族姐遺孤。
可大姐兒守孝完便遠嫁去了京裡,她來不及表露親近就隔了千萬里,自是不能跟她一條心兒。而大哥兒雖不懂事,身邊卻有族姐留下的老人,卻是對她這個繼母處處提防,與她為難。
婆婆挑剔,繼子防備。
但想著侯府富貴,這些,她都一一受了下來。
她一邊要討好大哥兒,一邊要侍奉婆婆,縱然使了一些小手段,也是為了保全自己!
小吳氏是滿心委屈無處訴,陳侯又是個怕母親的,自然不會幫她!娘家在族中勢弱,她又是繼室,家族本就不會為她撐腰,不訓斥她已是極好!
她只能屈迎奉承,又對瑞哥兒百般寵溺,博取陳侯的歡心。
直到她有了身子,老夫人將瑞哥兒接到身邊教養,後頭她又生下一對兒女,這才好了些。
少女一旦嫁了人,便再難保有做姑娘時的那份天真,而做了母親之後,自然要為孩子打算!
為母則剛,人之常情!
在她眼裡,瑞哥兒已經不是兒子,甚至已經不是親人,而是她兒子的敵人!
只是,這份心思,小吳氏知道事關重大,掩飾的極好。
今年春裡老夫人思慮良久,才將管家大權將將教到她手中,誰知這還不到一年,她手底下竟然就出了這樣的紕漏!
老夫人那最後一聲,分明是說她以權謀私!
小吳氏搖搖欲墜,她竟忘了這一茬,只怕,這一次真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是不是真的紕漏了,她心裡再清楚不過。然此刻是絕不能承認的,否則就成了居心叵測!
她垂著頭,已是滿面淚痕。
陳侯默不作聲看著,頗有些手足無措之感。一邊是母親,母親最是明理的人,斷不會平白往秀姐兒身上潑髒水!一邊又是嬌妻與女兒,妻子素來溫柔可人,體貼入微!女兒聰明伶俐,活潑可愛!
可瑞哥兒何嘗不是他的心頭肉,三丫頭再沒有存在感,也是他的骨肉,如今他們出了事,他心裡也會隱隱作痛!
不管他幫哪邊都是為難,還不如不出聲的好!
跪在小吳氏右手邊的秀姐兒,跪著聽得祖母訓斥,至此已是滿面淚痕,驚愕難持!她哪裡想得到素來疼愛自個的祖母竟然會將她說得這樣不堪!
侯府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明珠、嫡次女,如今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她容顏嬌嫩,還未長開便是沒人胚子,這般梨花帶雨,頓時便顯得楚楚可憐。
老夫人看在眼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陳侯府可是世代習武的武將人家,侯府的嫡小姐怎能學得這般嬌柔之態!
這般大的女兒家,已經略略懂事了。大抵知曉自個惹了禍事,吃力挪動膝蓋向前兩步,對著老夫人重重叩首:「祖母!祖母!孫女知錯了!都是孫女不曉事。孫女和表姐在亭子裡玩耍,表姐想著三妹不曾出過院子,孫女這才去領她出來玩耍!祖母,三妹妹的乳母當時也跟在身邊的,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偷懶!都是孫女的不是,跟母親沒關係的!祖母!孫女也不知道三妹妹會跑到水潭邊去的……」
……說是好意領了她出去玩,誰曉得她竟然自個兒到處亂跑來著!
這樣的伶牙俐齒!
老夫人捻動著手中紫檀木佛珠串,低垂的眼皮遮住了滿眼的失望。
才多大的孩子,竟也知道禍水東引了!
她明明素來不喜那個庶出的妹妹,從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怎麼就心血來潮了?那乳娘再陰奉陽違,也不敢主子還在就四處閒逛,分明就是得了囑咐的!秀姐兒素來虛榮心極盛,最是喜歡熱鬧吹捧的!怎麼就忽的嫌棄丫鬟僕婦呱噪了?既然領了三丫頭出來,就該好端端的送回去,又怎麼敢讓她一個人在府裡胡亂走動?
當著長輩的面掰扯、顛倒黑白,也不想想那麼一個纖弱細小的孩童,也是她的妹妹!
當她是她那個耳根子軟的爹麼!
小吳氏偷眼一看老夫人,只有滿臉的無動於衷!心下一驚,只怕女兒是說錯了話!便伸手想去扯女兒,然秀姐兒跪爬的前了些,卻是夠不著,只得縮了手。
屏風之後,王語嫣扯著帕子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緊縮,她面上帶著絲絲愕然,沒想到秀姐兒竟然敢這樣當面扯謊!
那一日,分明是她讓自己先去尋瑞哥兒玩耍,說要借她的名頭,去尋三妹妹玩耍。
她分明還說,三妹妹整日都被祖母拘束在屋子裡,不得自由!
心底一陣陣的涼!
他們家這些年,給了小吳氏多少好處?就是秀姐兒,也沒少從她這兒拿走金銀首飾!
老夫人不出聲,屋裡一時便安靜下來,秀姐兒頭扣著地,不敢抬起。
「秀姐兒。」半晌,老夫人放緩了聲調,輕喚道。
「是,祖母。」秀姐兒不敢抬頭,顫聲應道。
「你三妹妹今年多大?」
「……五歲。」還是虛歲。
「她平日裡可去逛過園子?」
「……」秀姐兒身子一晃,不敢再多說!
母親不待見三妹妹,且年紀又太小,她除了平日裡由乳母帶著給祖母、母親磕頭,幾乎足不出戶!她……根本不認得去水潭的路……
又聽老夫人不留情面地道:「而且你大哥的小廝已經說了,當時三丫頭落水時你是在的,見到妹妹落入水中,你非但不找人來救,還一聲不吭的跑走了,是嗎?」
那重重的一聲「是嗎」,落在秀姐兒的耳畔,整個人恍如靈魂出竅一般,沒了半點反應!
居然被人看見了!
立時秀姐兒面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狠狠摑了一掌,生生漲成了豬肝色!
她方纔還滿口不小心,閉口不知道,此刻進被祖母當面戳穿,就連父親看著她的目光,都帶了一絲厭惡。
秀姐兒伏在地上,已然泣不成聲,卻是害怕地!
屋裡氣氛有些凝滯。
小吳氏左手邊安哥兒有些畏懼的縮了縮脖子,似乎是腳跪得麻了,不自在的動了動。
他年紀到底還小,卻是有些懵懂的望著自己的母親,終究是忍耐不住,低低的喊了聲:「母親,安兒累了……」圓滾滾的小臉側仰著,一雙圓眼裡含著水花。
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子,老夫人對安哥兒與秀姐兒縱然不如瑞哥兒親熱,卻也是有幾分祖孫情分在,想著孩子畢竟還小便是悠悠一歎:「安哥兒起來吧,小孩子家家的,老是跪著也不好。」
陳侯聽了,卻沒有露出鬆快的表情,反倒沉下了臉。
當著祖母的面跪了那麼一小會便受不住了,嬌聲示弱,還是個男孩子!
……小家子氣未免太重了些。
他這個妻子雖然年輕漂亮,可終究是小家門裡出來的,不大上得了檯面。
……要是清茹還在就好了,他忽的歎了口氣。
吳清茹便是瑞哥兒的生母,這侯府先夫人,也是小吳氏族姐的閨名。
「謝謝祖母!」安哥兒甜甜的道,想也不想就要爬起來,忽然瞧見母親和姐姐仍是一動不動,半點沒有要起身的跡象,又向著老夫人討好的道:「祖母,那母親和姐姐呢?」
稚兒也懂憐惜母親姐姐……老夫人忽的一笑,抬了抬手:「瞧瞧安哥兒,這麼大點就知道護著母親與姐姐了……罷了,你們都起來罷!」
「娘?」小吳氏咬著的唇忽然鬆開,猛地抬起頭,驚愕又驚喜地望著老夫人,她不追究了?秀姐兒卻是一愣,祖母的話聽著像是在誇獎弟弟,可她聽在耳中,怎麼有些指桑罵槐的味道?
她再早慧,終究不過是個孩子。這回三丫頭險些喪命,到底心裡也是害怕的,先前雖然死命推脫,但心裡焉能不虛?也許就是因為心虛,這才拼了命的否認……
豬肝臉越發的紫了。
老夫人看得一哂,擺了擺手。
她都這把年紀了,又何必與小輩斤斤計較?若非這次二丫頭差點害了大哥兒與三丫頭的性命,她大抵也不會如此大發雷霆……她年紀大了,發脾氣可是很傷身體的。
……左右這兩個孩子不是她養在跟前的,養壞了也犯不著她來痛心疾首!
三歲看老,二丫頭如此性情,一直拘著也就罷了,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以後少不得要受罪……倒是二哥兒是個好的,只是年紀太小,若是教養的不好……
罷了罷了,她煩惱這些作甚!人家父母雙全,輪不到她來置喙!
且顧好她跟前的大哥兒便是了!
老夫人在心底冷冷地想,面上顯出幾分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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