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威離開京城前,特別從水師中調撥了六艘大型戰船隨行。但由於此前汾水和黃河水道被北漢船隊所掌控,只能停在汾水與黃河的交叉口下游處等待。
當晉州城牆被土山攻破,這六艘戰船接到北上的緊急命令,抱團衝破了北漢戰船的防線,溯汾水而上趕至晉州城西門時,已經是七月六日早上了。
這些戰船剛剛停到了岸邊,西岸的北漢一方率先發起了進攻,十三艘小型戰船不要命地衝了過來,與六艘戰船纏鬥在一起。不過,一旦開始接舷戰,陸續從城內支援過來的後周士兵紛紛殺上了戰船,以絕對的人數優勢很快將小型戰船上的少數北漢士兵屠殺乾淨。
不過,清空了來敵的後周士兵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腳下的船隻似乎在慢慢傾斜,船工也從船艙裡跑上來急報:「船底漏水了!有敵人鑿船!」
原來,北漢小型戰船發動自殺攻擊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殺敵,而是為了掩護己方水鬼潛下水底鑿船。
這時,後周士兵開始慌亂起來,爭先恐後地跑下了船。在前線指揮的一名都尉緊急調派了幾十名弓箭手向水下射箭。很快,有兩團血漬浮上了水面,並慢慢擴散開來,兩具只穿著褻褲的男性屍體也浮上了水面。
聞訊趕到西門外碼頭的郭崇威看了看已經傾斜癱倒在水裡的三艘戰船,再眺望一下對岸,再沒有發現任何船隻的蹤影,輕蔑地冷哼一聲:「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當然了,此刻的郭崇威還不知道,對岸等待他們的是一場多麼艱難慘烈的戰鬥。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的壽州,林楓的心情也如同敗離晉州城的劉承鈞一樣,一直被悲傷憤恨的情緒所困擾。不過,林楓可不是因為戰事,而是因為民生。
從六月下旬開始,林楓帶著風驚雲開始進行微服私訪。兩人從壽州城郊開始,先後走訪了安豐、霍邱、霍山等地縣城和鄉間,在鄉野看到的悲慘場景一次次擊穿了林楓一再降低的心理預期。
壽州隔淮河與後周東京開封城遙相對應,地理位置異常重要,但對於壽州百姓來講,未來必然會發生的南北兩國大戰卻是懸在壽州頭上的達摩克斯之劍。本著趨利避害的安全本性,沒有人會將手工業作坊建在這個未來的戰爭地區。
整個壽州,除了與北方和周邊的正常商貿往來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像樣的手工作坊了,唯一的指靠也只有可憐的農田生產。這也是上任刺史劉彥貞會把黑手伸向安豐塘農田的重要現實背景,壽州全境實在沒有別的重要項目能滿足他的滔天貪慾啊!
林楓、風驚雲走訪各縣是從西南的安豐塘開始的,本以為其他地方怎麼著也要比飽受蹂躪的安豐塘各個村子強吧,結果發現即使是這樣的安豐塘各村基本上也是全壽州最富裕的鄉村了!
這些壽州百姓守著可憐的口田,基本上都是過著「被日子過」的生活。一路上,林楓接連見到比丫丫原來村子更破敗的村莊,觸目皆是家徒四壁、缺衣少食的農家,不斷看到半大女孩子穿著打補丁、露著身體的衣褲,心情越來越沉重,多麼可憐無助的窮苦百姓!
走訪的第一天晚上,林楓兩人借宿到一個山腳下的農家,當他吃完難以下嚥的糠菜時,發現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扒著門縫,全部眼巴巴地盯著他手中的碗,心中一酸,從兜中掏出一大把銅錢,硬塞給了又驚又喜的農婦。
站在一旁的丈夫突然衝了過來,將錢搶了過去,又塞回了林楓手裡,人突然跪了下去,不住嘴地懇求道:「好人吶,求您了!請您選一個娃帶上吧!跟著你們幹啥重活都行,這兩個小子人都很機靈,身體也好,跟著你們起碼能天天吃上飽飯啊!」
農婦驚醒過來,跑過去緊緊抱住兩個兒子,哭喊道:「咱家再窮再苦也不能把孩子送人!我絕不同意!」
林楓眼淚奪眶而出,伸出雙手將農夫扶起,直接道明瞭自己的身份,向他們表示歉意,並提議說自己願意給他們寫張條子,他們可以將兩個孩子送去鄉兵軍營參加訓練,天天吃飽飯絕不成問題。
丈夫剛剛點頭同意,農婦立刻跪了下去,連連磕頭,請林楓不要將孩子送去當鄉兵。
林楓知道她的擔心,立刻向她表示只是讓兩個孩子隨隊參加訓練,絕不送他們上戰場。在丈夫的極力勸解下,農婦最後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楓目送著這家丈夫帶上兩個孩子去壽州城,方才繼續上路。
林楓悲傷的情緒也一直延續了下去,等他們進入安豐、霍邱、霍山縣城看到調弊落後的縣城街景,再看到縣令、縣丞、縣尉們一個賽一個的豪華宅院時,心裡又升起了極度的憤恨。但是,理智讓他按捺住了怒火,與風驚雲離開了縣城,繼續走訪。
七月四日上午,林楓、風驚雲兩人終於繞回了八公山東面的上窯山附近,在路邊見到了零零星星的窯址,算是他們一路上唯一見到的「工業項目」,一問,才知道這裡是壽州窯的舊址。
經瞭解,早在南北朝時期,由於社會動盪不安,北方戰亂導致了人們遷徙頻繁。位居當時主要運輸通道淮河岸邊的上窯地區,由於具備了瓷土、燃料、運輸等條件,加上大量北方手工業者南下,於是從南北朝中晚期便開始燒製瓷器,這就是壽州窯的起源。自南北朝晚期至隋唐,壽州窯持續了400年的輝煌歷史,在唐代還曾入列七大瓷窯。
唐代陸羽《茶經》曾記載:「壽州瓷色黃,茶色紫。」在當時,北方以白瓷,南方以青瓷著名,位居國南北方窯系之間的壽州窯雖屬青瓷系統,但由於自身獨特的地理環境優勢,使其在燒製技術、瓷器造型、釉色等方面兼具南北方特點,最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黃釉系統,在中國陶瓷發展史上形成了自己的個性,以其喜人的黃釉稱譽天下。
林楓接連走訪了幾個窯址,又走進了一處有三個窯口的窯址,拿起地上明顯很粗糙的黃瓷碗看了一會兒,抬頭詢問窯家為什麼不斷歎氣。
那名臉色黝黑的中年窯家將一隻隻黃瓷碗疊放進一個木箱子後,方才回道:「壽州窯早就不行了!我這是繼承祖業,要不然不想在自己手裡中斷了祖業,我早就把這三口窯給關了。」
「請問壽州窯為什麼會衰落?是不是瓷土沒了?」林楓奇怪地問道。
那名窯家指指身邊附近高高低低的瓷土坑,再指指遠處光禿禿的上窯山,無奈地說道:「好的瓷土都被挖得差不多了!再說了,周邊也沒有啥用來燃燒的木柴了,山上的樹前幾年就被徹底砍光了,當然不行了!我家裡的幾棵祖上種植的大樹用光以後,我不關門也得關門了!」
林楓瞭然,又在現場觀察了好半天,方才告辭而去。
在回八公山的路上,林楓順便到現場看了一下超級市場和工廠的建設情況,方才緩慢地向壽州城走去。
在離著刺史府很遠的地方,林楓就發現好多人快步從自己身邊趕了過去,不少人還一邊嚷著:「快,到刺史府看熱鬧去嘍!」
「就是,聽說這次是有人告科學院的兩個瘋子!走,去看看林大人這一次如何處置他自己的人!」
林楓、風驚雲兩人驚疑地互望一下,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