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辰時差三刻,青龍陂前雙方戰陣已經全部列陣完畢。
如果從天空俯瞰,雙方戰陣就像是色塊的對決。
東面的色塊最整齊劃一,全部為銀色軍服的南漢軍隊分為了兩前一後的三大塊兵步團隊。
西邊雖然也是整塊三大塊,但那色塊可就雜多了,楚國原朗州士兵的紅色佔了約七成的色彩,分列左右,原潭州士兵的赭色佔了二成,再加上南唐士兵的黑色,還有罪字營土家族軍服的花色,湊成了十分駁雜的中間色塊。唯一顯得有些整齊的是他們後方擺放整齊的高大戰旗,大唐黑龍戰族和楚國紅鳥戰旗各佔了一半。而且非常奇怪的是,聯軍指揮台高且長,在戰旗後面拉成長長的城牆形狀。
當然了,現在的這個對陣是縮水版的對決,南漢出面佈陣的只有明面上的兩萬人,而聯軍方面,身著唐兵軍服露面的士兵也只有三千人,聯軍整體人數比漢軍還少三千人!
辰時差一刻,當巡過戰陣的林楓隨著劉仁贍登上指揮台時,看著台下迎風招展的旗幟森林,還有戰旗下一張張緊繃的年輕面容,突然一陣心慌,腳步突然慢了下來:第一次指揮近八萬**陣仗,自己行嗎?
正在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林楓轉過頭,正好迎上了劉仁贍洋溢著微笑的慈祥面孔,眼神之中全是激勵,口中說道:「神凝其內,暢遊其外;內心平靜,定如山崗;大即是小,小即是大!記住,這就是一次平常的沙盤作戰罷了!」
聽到劉仁贍的鼓勵,林楓突然感覺信心又回來了,身體挺得更直,大踏步走向高台中央。
在對面,南漢西北面招討使吳懷恩也早早登上了大營門口臨時支起來的高台,仔細觀察對方的動靜。看到楚唐聯軍正中間少而雜亂的色塊,吳懷恩輕蔑地皺皺眉頭,低聲自語道:「戰場之上從來沒有僥倖!林楓,今天就讓我用鮮血來告訴你,任何花巧在實力面前都是無用的!」
隨後,吳懷恩又看到了對面那個十分醒目的長長高台,看到上面站了整整一排士兵,而且周邊插滿了迎風飄揚的巨大旗幟,心中更不屑了,鄙夷地撇了撇嘴,想不到這個林楓還如此講排場、愛慕虛榮!
辰時整,一縷晨光透過輕薄的雲層灑了下來,將初冬的寒意驅散了一些,卻讓每一位士兵心裡的鉛塊更加沉重了,大戰就要開始了!
一時間,數萬人的戰場上寂靜無聲,正是暴風雨前嚇煞人的安靜。
突然,南漢戰陣後面戰鼓齊響,旗幟舞動,左右兩個步兵軍團齊齊大喝一聲,幾都士兵同時起步向前衝鋒,南漢率先在左右兩翼發動了進攻。
這就開始了!站在高台之上的林楓反而舒了一口氣,指揮兩翼原地阻敵。
烈烈風聲中,戰鼓轟響,戰旗飄蕩,一場血腥大戰終於開幕。
雙方軍隊沙場相遇,迥異的風格盡顯。
一定意義上,一隻軍隊的風格也就是領軍主將的風格。吳懷恩日常馭下極嚴,行止威重,手下的漢軍士兵一個個面容嚴肅,作戰時不聲不響,悶聲直向前衝。
楚唐聯軍這邊就大不一樣了。位於左翼的王逵所部自然就像一個個小王逵,沉穩凝重,不擅言語。在長官的命令中,起盾、支槍、射箭,一切一板一眼,均守章法。雙方士兵在一片沉悶中接戰、廝殺,全場也只有幾聲厲吼傳出。
右翼的周行逢部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是一個好熱鬧、暴脾氣的人,自然手下也全是一個個的炸藥包。當敵軍三百名士兵頂盾發力衝過來時,周行逢根本沒有吩咐手下放箭,向一名副指揮使王進逵暴喝一聲:「上!」
周行逢為人好講義氣,與手下王進逵、潘叔嗣、張文表等人結成了「十兄弟」,向來是共同進退。
王進逵立刻暴吼一聲,俯身拿起一個盾牌,跑到自己率領的三個都士兵面前,揮盾向前一指,狂吼道:「兒郎們,跟我沖,把南漢的蠻子們都給我打成太監!」
三百名士兵立刻狂喊起來,動作統一為荷盾於肩,一手拎刀,跟著王進逵向前衝去。
盾盾相交,猛力相撞,雙方第一排士兵頓時人仰馬翻,身後的兄弟們全力撞在一起,戰爭直接進入了短兵交接的階段。
看到兩翼士兵不管不顧地砍殺,傷亡數量迅速上升,兩方的主帥眉頭同時擰到了一起。
吳懷恩皺眉是因為心中吃驚,前年橫掃桂管地區,楚軍基本上是望風而逃,不作抵抗,前段時間還聽說潭州軍直接打開了城門,向朗州軍投降了,今天這些人怎麼啦?一個個轉了性,竟然這麼不要命?
林楓皺眉則是因為周行逢部太好勇鬥狠了,戰前交待的小型戰陣組合完全給忘了,就剩下一對一的瘋狂對砍,勇則勇矣,終究不是戰場殺敵的最佳應對。
立刻,雙方主帥做出了應對。南漢軍軍旗搖動,兩翼立刻分出了更多的人馬向前衝擊,而林楓也指揮兩翼人馬向前進逼,同時嚴令他們務必將剛剛學會的小型戰陣給運轉起來。
就像戰爭死神無形之手暗中又給鐘錶上了上勁,戰爭節奏迅速加快,雙方倒下的士兵數目增加。往往是一名楚國士兵剛剛砍倒一名南漢士兵,又被另一名南漢士兵給砍到,而得手南漢士兵臉色喜色尚未退去,又被痛苦的神色代替,因為又有楚國士兵將刀砍到了他身上。
楚唐後方的高台之上,劉仁贍此時也不禁微微皺眉,林楓的誓師大會開得太成功了,楚國這些士兵都打著太過興奮忘我。戰爭場面已經有點不像兩軍對壘,反而像是街頭氓民打架了!
當林楓的軍令下達後,王逵所部由後向前,逐漸將三人、五人小型戰陣組合了起來,殺傷力大增,堪堪敵住了洶湧而至的南漢軍隊,而右翼的周行逢部已經跟敵人交叉在一起,根本組不起來戰陣,隨著南漢軍隊的不斷加入,他們打得有些吃力了。
高台之上的林楓再度皺眉,想不到剛開始就直接進入了**,立刻吩咐一名士兵騎馬上前去吩咐葛暢罪字營隨時準備支援周行逢部。
葛暢所領的罪字營自開戰以來就騷動不已,一方面擔心自己被林楓當成棄子送死,另一方面又在渴望著早點殺敵贖罪,當他們看到狂奔前來送令的騎兵,立刻全部盯向了葛暢。
葛暢轉過身來,盯著眼前的土家族士兵,還有賀、昭兩州逃兵,抬手指指自己臉上的黥字,狂吼道:「知道為什麼林大人不往你們臉上黥上罪字嗎?」
會不會被黥面?這是所有罪字營士兵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這些天來,他們除了晚上就寢前被收走兵器外,其他訓練、吃飯倒完全與其他士兵沒有兩樣,但內心裡總是惴惴不安,說不定那一天就會被拉去黥上一輩子抹不住的罪字,這可是軍中慣常做法。
「那是因為——林大人說了!」葛暢怒吼道,將手中鋼刀高高舉起,「在他心中,罪字營不應該是罪過的罪,而是天下之最的最字!他相信,這個營中的士兵全是天下最勇敢、最善戰的!
今天早上,林大人專門跟我說了,他期望能盡快為罪字營改名字,最好是在今天的戰鬥之後!」
真的嗎?罪字營的士兵全部相互看看,不敢置信,趙葉摸摸自己的腦袋,隨即握緊了拳頭。
「方纔接到命令,我們隨時準備接應周行逢將軍所部,我不希望今天看到任何一個人成為孬種,成為拖累我們營改名的罪人!」葛暢大吼道,轉身直視後方的高台,觀察有無最新的指揮命令下達。
大約一刻鐘過去,楚唐聯軍高台上中間的一面黑龍軍旗突然猛揮了三下,緊跟著又是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