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色漸暗,東城門處已經再也沒有潭州士兵過來支援了,除了混亂中從南門逃路的士兵,至少有四千名潭州軍先後死在了東城門這個「絞肉機」處。
隨後,悠悠然陪著馬希萼進城的朱進忠兌現了早上的狠話,近千名負傷的潭州士兵全部被砍殺,還有近千名投降的潭州士兵也被統一斬殺,一時間東城門處屍體成山、血流成河!
林楓本來拉著累得癱倒在地的林仁肇他們正在查看傷情,看到這種情景,直接衝了上去。當林楓跑到馬希萼、朱進忠跟前時,卻發現這兩個人都神情輕鬆,笑吟吟地看著面前的屠殺場面。
林楓一搖頭,停下了腳步,算了,這些都是楚國的大好男兒啊,人家都不在乎,自己閒操什麼心?
林楓轉身要走,卻被馬希萼看見了,立刻揚聲喊叫起來:「林特使!」
林楓無奈,轉身上前施禮。
「果然不愧是大唐的雄師,一出手就是關鍵之處,屢建奇功!林大人更是妙計安天下,決勝千里之外!」馬希萼胖臉搖著,口中諂詞如雲,不由分說地向林楓砸來。
林楓面上帶著微笑,連連謙虛回話,心裡已經徹底對這個人失望了。也罷,無辜的楚國人民本不應該受這些紈褲子弟的踐踏蹂躪,那就當仁不讓,讓我大唐取了吧!
聽著耳邊不斷的慘叫聲,林楓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這無情的現場和醜陋的人跟前了,他借口照顧受傷的兄弟,轉身走了。
等林楓在戰船上洗漱用飯過後,馬希萼派人送來了療傷的藥品,同時請林楓到益陽城太守府中商議軍情。
等林楓帶著張斌、程越海趕到現場時,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盛大的慶功現場,席間的將領也多了許多,兩日前就已經分開的盤龍、趙業等土家族將領出現了,還有幾名將領根本就不認識。
一看到林楓過來,馬希萼走上前來,拉著他的手開始為他介紹為首的兩名官員和將領。
首先是一名發須有些花白的老人,是辰州刺史劉言;第二個則是一個瘦小精幹、臉有黥字的中年人,正是步軍指揮使周行逢。
周行逢是湖南武陵人,年輕時不務正當,因犯罪受過黥刑,被刺上了「罪」字。此次進攻潭州,周行逢負責統領山蠻軍隊,原本欲從南面的辰州繞行夾擊潭州,但因為山路難行,一直進展不大,聞聽此處捷報頻傳,緊急調兵趕來,他則與盤龍、趙業等人騎馬先至大營匯合。
林楓上前微笑見禮,心裡卻在嘀咕,自己印象裡對馬氏兄弟眾駒爭槽的具體歷程並不太清楚,但還是模糊記得似乎正是劉言、王逵、周行逢等人此後幾年在楚國政治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硬是將南唐納楚的大好局面給折騰沒了。當然了,這一切跟南唐大將邊鎬的無所作為和欽差楊繼勳等人在楚地的倒行逆施有莫大關係。
劉言、周行逢也十分驚詫林楓的年輕和英氣,也十分禮貌地上前見過林特使。
與劉言閒聊兩句後,林楓看看周行逢臉上的黥字,再看看身後的兩名黥面兄弟,大笑道:「周兄,看見你就有一種親切感!我手下誤被黥面的兄弟很多的!這兩位是張斌、程越海!」
周行逢也有些詫異,趕緊上前與兩人見禮。
林楓上前摟住了張斌和周行逢兩人的肩膀,大聲說道:「我的這些兄弟,我曾答應過他們,讓黥字日後成為他們最大的榮耀!而周兄,現在剛過而立之年,就已經成功做到了!相信周兄一定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林楓佩服之極!」
周行逢也有些感動,一張黑臉上頓時浮起了淺淺的笑容。日常裡沒有多少人正眼看自己的,想不到這一來就鋒芒畢露的林楓會如此誇讚自己。
這時,土家族兩名首領盤龍、趙業走上前來,大咧咧地詢問道:「林大人,那日比武的漢子呢?」
林楓還以大笑道:「林虎子與其他兄弟今朝突襲益陽城,太過勞累,所以他們沒有來!」
「是個漢子!我服了!」盤龍舉了舉大拇指,突然放低聲音問道,「林大人,你的手下在這益陽城牆之上來去自如,這是如何做到的?」
林楓哈哈大笑道:「這是我們的軍事機密!以後有機會了,我再告訴盤大人吧!」對於貌似忠厚粗厚的土家漢子,林楓下意識地警惕起來,不會將特種部隊的訓練內容透露與他。
盤龍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只得悻悻地走了。
趙業卻沒有走,看看了林楓身後的張斌、程越海,突然問出了一個怪問題:「林大人,不知你對我們土家族怎麼看?」
林楓順著他的眼光,也看了看自己的兩位兄弟,輕聲說道:「這個問題,我建議你先問問我的兄弟瞭解一下!在我眼裡,所有兄弟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樣的!在我的手下,每個人的待遇都是一樣的,一切按功行賞、公平對待!另外,我告訴你,我在金陵城內收留了兩個宇文姓氏的兄妹,他們祖上都是鮮卑族!在我家裡,他們跟所有家人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聲明我自己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我待人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我能有的他們也一定會有,我能做的他們也一定可以做,但是,我不能做的,他們也一定不可做!」
林楓之所以說得這麼詳細,也正是看這個趙業面相比較純樸,藉機將自己心裡的民族相處原則給說出來。平等是最基本的原則,如果因為一個人的出身、民族,而給予一些優惠政策,那其實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歧視,反而更容易造成不同民族之間的矛盾。
趙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拉過張斌、程越海到一邊喝酒去了。
必不可少的寒暄過後,歡慶晚宴正要準備開始,有士兵進來高聲稟告道:「潭州來人遞書!」
馬希萼怪笑一聲,說道:「不會是我的希廣老弟一看形勢不對,遞降書來了吧?」
席上人頓時全都哄笑起來。
馬希萼一揮手,門口的士兵將一名老者引了進來。
馬希萼雖然荒誕,看到此老者也不由地站起來身來,彎腰施禮道:「見過拓跋大人!」
來人是拓跋恆。在前楚王馬希范召集的天策府十八學士中,拓跋恆為人最為正直,經常勸誡馬希范自重,也為馬氏兄弟所敬重。
拓跋恆老臉上滿是羞憤,也不答話,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函,遞給了旁邊的人,自己兩手向袖裡一揣,直接站到了角落裡。
馬希萼也不為怪,將書函接過一看,未看幾行,狂笑起來:「老三真是一個書獃子,竟然質問我,說我們湖南和淮南是世仇,你現在投降李璟,和昔日袁紹之子袁潭屈膝於曹操有什麼區別?!我呸,一個竊國之徒,也配指責我?」
馬希萼站起身來,一指拓跋恆,大聲說道:「拓跋大人,您請回吧,老三詢問,你就說,天策上將軍、武安、武平、靜江、寧遠軍節度使的回復是:廢話少說,咱兄弟自此恩斷情絕,戰場上亮傢伙見吧!」
林楓在旁邊聽到這一長串的稱呼,差點笑出聲來,馬希萼自封天策上將軍還可以理解,但楚國總共就劃分了武安、武平、靜江、寧遠四個軍節度使,他一下子全劃拉到自己名下,目的和野心都很明顯啊!
拓跋恆面色平靜,略一拱手,轉身就走。
馬希萼端起酒杯,舉在高空,大聲說道:「有了大唐的林特使相助,我朗州軍所向披靡,取下潭州只是時間問題!來,各位兄弟,今晚我們不醉不歸,明早兵發潭州,直取希廣小兒!」
說完,馬希萼一飲而盡。席間眾人轟然應諾,也將杯中酒乾了!
樂聲起,一場歡宴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