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石嶺關、定州方向接連傳來急報。何繼筠倒還矜持,只說仍在堅守,懇請援兵。李繼勳很直截了當,說那耶律休哥非常厲害,自己不是對手,懇請換了自己。
帳外,趙匡胤又遙望太原城良久,歎氣道:「撤!」
次日,宋軍開始有步驟地緩緩退回宋境。
城頭上的楊繼業難以開心,因為他知道宋軍撤退不是因為自己的英勇抵抗,而是大遼的援軍。
他哭笑不得,閉目沉思自己的未來何去何從。
「爹,娘叫你快回府。」楊延昭匆匆跑來喊道。
楊繼業道:「延昭,有何急事,你娘讓你前來通報。」
「劉承鈞來了!」楊延昭直呼北漢主大名。
「胡鬧。」楊繼業雙目瞪著兒子,然後又無奈地道:「都是讓你娘慣的。」
宋軍後撤,皇上不來城牆部署修復等事宜,去我府上作甚。糟糕,大蜀皇上也在我府內,糟糕,糟糕。想到這,楊繼業連忙下了城頭,上馬奔回府。這萬一兩人起了衝突,可就不好收拾了。
兩人沒有起衝突,兩人很要好。邊飲酒邊說笑,就像親兄弟。
「楊將軍,我在貴府招待我這個哥哥,你不會埋怨吧。」見楊繼業進來,孟昶站起笑著道。
楊繼業懂規矩,沒有回答,向劉承鈞跪拜:「皇上光臨寒舍,繼業感激萬分。」
劉承鈞擺手道:「楊將軍何須多禮。這將來仰仗將軍的地方還多著呢,將軍可不要忘記咱倆的情誼呀。」
聽他不陰不陽的話,楊繼業更加糊塗。
佘賽花端菜進來,道:「老爺,快去脫了甲冑,陪皇上飲酒。」
楊繼業慌忙回房,很快換了一身便服過來。
「哈哈,楊將軍,來,坐。」孟昶先招呼道。
楊繼業沒敢,望向劉承鈞,卻見到一張鐵青的臉。
劉承鈞終於開口,「坐吧。」
孟昶先舉杯道:「此次太原之戰,楊將軍居功至偉,功不可沒。我敬你一杯。」
楊繼業沒敢,又望向劉承鈞,見到一張青中泛白的臉。
「喝吧。」劉承鈞看似很不在意。
楊繼業總覺得氣氛怪怪的,一聲不吭地僵硬地舉杯與兩個皇上共飲。
飲了會,劉承鈞實在忍不住了,對楊繼業道:「楊將軍,今後去了大蜀,可別忘了和我北漢的恩情哪。」
楊繼業一點都沒聽明白。
楊延昭跑道父親身旁道:「爹,娘叫你出去一下。」
楊繼業到了屋外,佘賽花將那兩位皇上打賭的事詳細告訴了丈夫。楊繼業無語以對。
回到屋內,楊繼業向劉承鈞跪道:「皇上,繼業雖無德無能,卻唯恐不盡力難以報恩,為何棄我?」
「良禽擇木而棲,我這巴掌大點地方難以有楊將軍用武之地。」劉承鈞道,「還是另擇高枝吧。」
「皇上……」楊繼業欲言。
劉承鈞已站起,「朕已下旨,削你北漢所有官職。七日內若仍在太原,便已抗旨處置。」
「哥哥果然信守承諾,弟弟佩服。」孟昶起身調和。
劉承鈞道:「哥哥要回宮了,弟弟自便吧。」說完離去。這次勝利帶給他的是快樂,還是悲哀?
七日?對不起,我可不想呆這了。孟昶心想。
「老爺,小公子對咱家這麼好,還有什麼捨不得的。」見丈夫愁眉不展,佘賽花勸道。
楊延昭跟著道:「爹,我已決定跟著孟大哥去了。」
楊繼業心中早有比較,但世人會以怎樣的眼光看自己呢?
孟昶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楊將軍,這個給你!」遞過一道聖旨。
楊繼業接過,上寫四個字:奉旨歸蜀。下有劉承鈞簽名和玉璽印章。
「這是我方才讓我那哥哥寫下的。」孟昶笑道,「如此一來,他人還有何話說。」
楊繼業又想了好久,站起道:「好,我便奉旨歸蜀。」
佘賽花娘倆開心地與他相擁而跳。
「賽花,這兩日收拾下,咱就離開太原吧。」楊繼業道。
「不,不用收拾,今夜便走。」孟昶忙道。
「為何?」楊繼業不解。
孟昶道:「晚了恐怕不止將軍,連我也走不了了。」說完向門外喊道:「師傅,安排好沒?」
杜逸風走進點頭。
「走。」孟昶迫不及待地道。
楊繼業一家還在猶豫,跑進來一個乞丐,對杜逸風道:「已經出宮,正過來呢。」
杜逸風望了下孟昶,對楊繼業道:「阻攔的人來了,快走!」
本就沒什麼好收拾的,楊繼業一家四口與孟昶師徒匆忙離開,在夜色中出了太原,去往幽州。
幽州?那可是遼國的地盤?孟昶去那作甚?當然是去敘舊。
石德貴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腳,劉承鈞踹後大罵:「蠢貨,連個人也抓不到!」
石德貴嘴上喊著:「饒命,饒命。」心中也在罵:「你才蠢貨呢,明知那人是大蜀皇帝,還不將他強行留下。如果他在咱手中,那不就大發了。」
劉承鈞當然不蠢,所以一回宮,他便令石德貴率兵前往楊府。只可惜,孟昶走得比他想像中要快得多。
幽州隋唐時便已是北方軍事重鎮,商業相當繁榮。石敬瑭雖將其割給遼國,居民中仍大部分是漢族。
幽州曾經的最大酒樓叫「八仙樓」,後來被個遼國商人買下,取名「巴塔樓」,意思是「勇士聚集之樓」。
楊繼業心中疑慮頗多。他為何帶自己來到幽州?這可是契丹人的地盤。但他沒問,這也是他可愛之處。既然已是蜀將,便一切聽皇上的。以對這位蜀皇帝的瞭解,總不至於象劉承鈞一樣認遼國為乾爹吧。
「在下蜀中張三。」走入巴塔樓,孟昶直報大名。
夥計是漢人,一聽這名字,馬上大呼:「掌櫃的,掌櫃的,來了!」
掌櫃是位契丹青年,急匆匆地趕來,漢話非常流利,道:「張爺,賢爺已為你準備了三間上等客房,樓上請。」
孟昶笑道:「麻煩掌櫃的了。」
掌櫃馬上謙虛地道:「小的鐵格爾,賢爺的吩咐,那是小的福分。還請張爺在賢爺面前替小的多多美言。」
「客氣,客氣。」孟昶笑道。他不知道這家酒樓原屬那耶律頹顯家族,在皇位之爭中落敗,耶律賢獲得。鐵格爾的爹便是當年帶耶律賢拚死逃到成都的察合將軍。耶律賢回遼後,他又回到耶律賢身邊,在一次戰鬥中身亡。為報答恩情,耶律賢將此樓交給了鐵格爾。
一樓大堂,二樓雅間,三樓便是客房。鐵格爾準備了最好的客房,將孟昶等人安頓好,道:「賢爺兩日內便到。張爺有何吩咐,只管使喚鐵格爾。」
孟昶笑道:「還真有事,我的肚皮感覺餓了。」
「二樓請。」鐵格爾將眾人帶入雅間。不一會,馬奶酒、烤全羊等特色酒菜便端上。
眾人餓了,特別是楊延昭兄弟,一通大吃。
「小公子,你的面子真大呀,來到契丹的地盤還有好吃好喝的。」爽直的佘賽花讚道。
楊繼業瞪了她一眼,輕聲道:「不要胡亂稱呼,注意身份。」
「我聲明,我現在的身份便是蜀中帥公子張三。」孟昶笑道。
佘賽花眉梢一揚道:「老爺你看,我可沒亂稱呼。」
杜逸風低聲對楊繼業道:「楊大哥,跟他久了,你便會知道他的與眾不同了。」
楊繼業歎氣道:「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這幽州可是遼國重要之地,咱們來此作甚呢?」
孟昶笑道:「楊大哥還記得那四個字嗎?」
「奉旨歸蜀?」楊繼業問。
孟昶點點頭,「我是來接個人的。」
第二日,耶律賢很低調地走入巴塔樓,他的身後只有皇后蕭燕燕和漢族兄弟常遇秋。
鐵格爾慌忙將他三人引入雅間,孟昶等人正在候著。
「哈哈,小賢,你壯了!」孟昶笑著打招呼。
「姐夫!」常遇秋激動地搶在前與孟昶來了個熊抱。
「哈哈,遇秋,你也壯了!」孟昶大笑道。
蕭燕燕望著其貌不揚的孟昶,小聲問道:「賢,他就是你讚不絕口的孟昶?」
耶律賢點點頭。
「這位便是傳說中聰慧果斷的弟妹吧?」孟昶道,「在下蜀中張三。」這位可是大遼歷史中赫赫有名的蕭太后。
蕭燕燕嫣然一笑,「正是。不知兩隻小狼聽話否?」
孟昶笑答:「聽話。能不聽話嗎?一直被我關在籠中。」
「籠中的狼自然沒了野性。」蕭燕燕道。
「是啊,只有大草原才能展示狼的野性。」孟昶一語雙關,「小賢,你說是嗎?」
耶律賢點頭贊同。
大家坐定,邊吃邊聊,直到最後,耶律賢突然從懷中掏出一道聖旨遞給常遇秋。
常遇秋不解,忙打開一看,上有四個字:奉旨歸蜀。
他大驚望向耶律賢,見他忍淚痛飲。
蕭燕燕幫忙解釋道:「遇秋,他也捨不得你,但你畢竟非我族。近日許多大臣上奏表達對你在他身邊的不滿,非議頗多,他也很無奈。」
「是我出的主意。」孟昶歎氣道,「我知道你不願離開,便出了這主意。」
常遇秋未說話,連飲數杯。
耶律賢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不捨,走到常遇秋身旁,兩人深深擁抱,淚水滾落。
「誰說兩個男人不會有感情!」孟昶感動落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