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傍晚,殘陽如血,柴榮帶著他的抱負,帶著他的遺憾,帶著後世無窮的稱讚,離開人世。
在位的短短時間,柴榮清吏治,選人才,均定田賦,獎勵農耕。特別是嚴明軍紀,賞罰分明,整頓禁軍,選留精銳,擊垮劉崇,收復三關,威懾天下。
然而事必躬親的作風成為他耗盡心力的致命殺手。人無論有多麼旺盛的精力,畢竟都是**凡胎,經不起日夜操勞。柴榮英年早逝是歷史的遺憾,引來無數歎息。
七歲的柴宗訓成為大周的新皇帝,范質、王溥、魏仁浦依遺詔三相輔政。沒有趙匡胤的名字,也說明了柴榮的戒心,只是有些晚了。
消息傳到金陵,孟昶痛哭不已,委王昭遠前往汴梁弔唁。
歷史到了拐角,孟昶心知。他清楚接下來該發生什麼,而那應該成為一統天下的最佳機會。於是,他下令李延厚向蜀周邊境各重鎮積極調兵,做好準備。
在汴梁,王昭遠表達了孟昶及整個大蜀對柴榮的沉痛懷念,並穿上孝服在靈堂守靈,為自己,也為孟昶。
靈堂內,除了小符皇后和小皇帝及柴榮另外幾個孩子外,還有趙匡胤與李處耘。
一夜,除了啜泣聲,無人談其他。孩子都還小,都已睡著,小符皇后命宮人拿來被褥為他們裹上。
後幾日,王昭遠分別與大周輔政三相會談,表明大蜀與大周的關係不會因柴榮的離去而改變。
新君還小,當然不能出事。三相深感壓力的重大,一再表達大周的國策不會改變,慶幸與大蜀永世修好。
自那夜後,沒有見到趙匡胤,都說他在自己府上設下柴榮牌位,日夜跪拜。
為避嫌,李處耘也未與王昭遠相見,只派人送來信件,說了些表達自己對當年引薦的感謝話。
離開汴梁,王昭遠隱隱感到在哀思之外還有其他,至於到底是什麼,也說不清楚。
孟昶雖未去,卻一語道破:「詭異。」
「對,就是感覺怪怪的。」王昭遠道。
「汴梁即將有大事發生!」說完,孟昶歎口氣。
王昭遠忙問:「皇上莫非是說有人要奪大哥江山?」
孟昶沒有正面回答,「但願我判斷錯誤。」其實只有他知道,這不是判斷,而是必然。
是年臨近春節,北漢劉承鈞聯合契丹再次南下的消息突然傳來,小符皇后驚慌中急忙召來三位宰相商議。
「應立刻令李筠與李重進率部迎敵。」范質道。
魏仁浦忙道:「此次與前次不同,據聞足有十萬敵軍,他二人自顧不暇,只怕難以阻敵。」
「那該如何是好?」小符皇后焦急問道。
三人沉思半晌,不約而同地說出同一個人的名字:「趙匡胤。」
王溥跟著道:「只有他才能保我大周。先皇生前對他如此器重,兩人恩深情重,他必會全力以赴,保我大周。」
范質、魏仁浦也紛紛同意,小符皇后馬上讓王溥前去向趙匡胤宣旨。
趙匡胤接過聖旨,道:「外敵犯我境,匡胤必當誓死為國。王大人轉告皇后與皇上,雖然匡胤手中兵力遠遜敵軍,也必會禦敵於外。若不慎陣亡,先皇恩情,來生再報。」
王溥聽出了畫外音,問道:「趙將軍可指揮多少兵力?」
趙匡胤不隱瞞,「匡胤只是禁軍殿前點檢使,所屬將士不過三萬。不過王大人放心,敵人若要進汴梁,必須從我三萬具屍體上踏過。」
「趙將軍莫要焦急,待我向皇上稟報。」王溥道。稟報個啥啊,不就是你們三個商量嘛。
「這該如何是好?」聽完王溥稟報,小符皇后再次問道。
魏仁浦道:「若趙將軍擋不住,恐怕我大周便再無人了。為今之計,與其讓這三萬人送死,不若將我大周所有兵馬交予趙將軍,由他調配,必能禦敵於外。」
范質擔憂道:「如此一來,大周軍權握在一人之手,恐怕難以控制。何況這趙匡胤一直以來都在收羅人才,培植羽翼,其志頗為可疑啊。」
魏仁浦搖頭道:「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范大人還能推薦出合適人選嗎?」
「我相信趙將軍不會背棄先皇的恩義。」王溥道,「范大人,魏大人莫要爭執,待將敵人打退後,再想辦法收回兵權便是。」
「就這麼辦吧。」毫無主意的小符皇后道。
得到大周軍隊的最高指揮權,趙匡胤信心滿滿,隨即下令各部召集人馬,準備出發。
已是除夕,大多放假在家過年,一時間汴梁城內到處亂紛紛。指揮使找裨將,裨將找軍頭,軍頭找士兵,最後好不容易聚齊十幾萬人馬。
春節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此重大,卻要在此時離家出征,從上到下怨聲載道,牢騷滿肚。
金陵的春節很熱鬧,到處張燈結綵,喜笑顏開。孟昶在大年初一隻帶杜逸風、趙崇滔、李承勳三人出了皇宮,到了清涼寺。
法眼文益率眾弟子連忙相迎。一番寒暄後,孟昶笑著讓趙崇滔拿過一精美酒壺,對法燈道:「大師那日賜我一壺醋,朕今日還你一壺酒。」
「貧僧久不飲酒。」法燈忙道。
孟昶擺了下手,「大師不飲,怎知壺內何物?」
文益道:「法燈為何捨近求遠,自尋煩惱呢。一試便知。」
法燈接過,猛飲一口,喜出望外大喊聲:「好酒!」
果然是酒。眾僧瞠然。
孟昶故意出難題,「法燈大師怎知是好酒?莫非平日時常飲之?」
文益與眾弟子望向法燈,聽他如何回答。
法燈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講了個故事:「前朝有一書生進京趕考,路途遙遠,錢盡糧絕,又逢連日大雨,飢寒交迫。偶入一農戶家中,戶內只有一白髮老婦,為他煮一山芋食用。香甜之味,前所未有。後他中狀元,整日山珍海味。某日生厭,想起那山芋,回到那農戶,請老婦再為他烹煮。老婦端上,他細細品嚐,卻再無那日滋味。小施主,可知為何?」
孟昶想了下道:「此一時彼一時,境地不同,感覺自是不同。」
法燈笑道:「小施主說的是,貧僧說這壺內之酒是好酒同此理。」
孟昶笑道:「大師好是狡猾。」
「酒與醋有何區別?」文益道,「只要心中之覺無異,那便無異。」
眾人正聊得熱乎,那邊走來兩人,正是徹玉和他兒子李煜。
畢竟佔了人家地盤,搶了人家江山,孟昶想躲開,卻被文益抓住道:「徹玉,你看誰來了。」
父子倆走近,徹玉望著孟昶,淡淡地道:「小施主,咱們又見面了。」
「真巧。」孟昶不知該如何回答,隨口敷衍。
李煜雖小,卻很有禮節地行禮道:「草民參見皇上。」
「天下人皆人,天下物皆物,何來草民,何來皇上。」文益顯然想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孟昶忙跟著道:「是啊,是啊,這裡沒有皇上,只有咱們這些未得道的凡夫俗子。」
徹玉對兒子道:「從嘉記住,眾生皆平等。」
文益突然道:「聽聞這從嘉能詩善文,書畫極佳,將來必成大器。」
孟昶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跟著道:「好,只要他肯學,我必讓他成為我大蜀詩詞書畫第一人。」
徹玉露出欣慰的笑容。皇帝有很多種,某一領域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師傅,快看。」弟子們突然指著天上大呼。
眾人抬頭仰望,但見有一黑影正慢慢吞噬太陽,陽光減弱,天色愈暗。
「天狗食日。」有人喊道,立刻引來一陣驚慌。遠遠地傳來敲鑼打鼓的嘈雜聲,有老百姓已在驅趕那「天狗」。
「日全食。」孟昶一字一字地道。
黑影佔據太陽的全部,大地一片昏暗,獸驚歸穴,鳥慌返巢。在太陽所在的位置,在黑影的周圍,呈現一圈美麗淡紅色的光輝,之外還瀰漫著一片銀白色的光芒,震撼迷人。星星出現,像是一顆顆珍珠鑲嵌在空中。
在古時,這屬凶兆,已有一些僧人拿出碗盆,不停敲打,以驅逐邪惡。文益等幾位大師也未免俗,紛紛盤坐唸經。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天文奇觀。只有孟昶饒有興趣地觀賞品味。
短短幾分鐘後,黑影邊緣射出一線刺眼光芒,緊跟著陽光越來越濃烈,逐漸星星消失,大地重回光亮,陽光重新普照,恢復平常。
「勝利了!勝利了!」眾人欣喜呼喊,似乎是他們發出的響聲嚇跑了天狗。
「小施主似乎並不驚慌。」法眼文益讚賞道。
孟昶笑笑,「如此美景,一生難得一見,只有驚艷,何來驚慌!」
文益再一次點頭稱讚,又不無擔憂地道:「不知是凶是吉?」
「大師,吉凶皆是相對而言,何必管他吉凶。」孟昶笑道。然而他心中已感到不妙,趙匡胤改朝換代的時刻已經來到。
幾乎所有的地方都在初一這日見到日全食,汴梁也不例外。趙匡胤直到初二黎明才派先鋒韓崇斌、李繼勳率五萬兵馬先行出發。
初三,點齊八萬大軍,領眾將出了陳橋門北上。范質、王溥、魏仁浦等大臣,留守汴京的韓通、李處耘、石守信、王審琦等將領,均出城送行。
見大軍陣容齊整,將士威猛,眾人對趙匡胤此行更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