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之道,聖賢之道,不外一中。然何為中?不偏為中。中,正也。
君子之所以為君子,固氣守節,剛柔並濟,明是非,辨黑白,如狂瀾之砥柱,不偏不倚。看似柔弱,實為強矣,蓋因其正。然世上如此者幾人?入世,便隨俗,受物累,或倚他強凌弱,或倚己私飽囊,清者濁,明者暗,世間再無君子。
子曰:中立而不倚,強哉嬌。晚生愚鈍,不解。芸芸眾生,何人不倚?吃倚農,喝倚井,達官貴人也好,布衣百姓也罷,不倚何以存,何以生?倚正則為正,倚邪則為邪。晚生猛悟:君子難做,不若做倚正之常人。邪不壓正,倚正則強。
人如此,國亦如此。當今天下,武夫當道,弱肉強食,欲中立而不倚,難亦!既如此,何不倚正強國,倚正富民?
泉漳彈丸之地,南唐窺之,吳越貪之,大蜀伺之,何以存?戰戰兢兢,謹慎小心,四面討好,欲以中為策。不偏不倚,或可保一時安,能長久否?稍有不慎,強敵入境,搶之,掠之,毀之,亡之!如此下去,泉漳堪憂,雖自強,不過曇花一現,流星一瞥,獨余歎息矣!
晚生觀這三方,終有定論。南唐雖強,意圖不軌,欲取而掠之,非正強,不可倚;吳越雖強,鑽營取利,欲取而毀之,非正強,不可倚;獨大蜀之強,為絕戰火,為大一統,為清平世界,為百姓幸福,乃正強,可倚。
中立而不倚,強哉矯。難。
中立而倚正,強哉矯。易。
取難抑或取易,當政者應自明!
蜀中張三作
閱畢,留從效大驚,不禁又品數遍,思索良久,問:「歐陽兄,你如何看這篇?」
歐陽正道:「卑職不敢欺瞞,此文思路大膽,文通語暢,奇文也。應列三甲。」
霎時眾考官又分兩派,爭論不休。
留從效又思索良久,方才開口,「就給他個探花吧。狀元、榜眼就由你們從這十篇中選吧。」說完歎著氣離開。
歎氣,是因為點中了他的要害,他的擔憂。
歎氣,是因為這個考生的直截了當反襯出自己的優柔寡斷。
歎氣,是因為他不能給這考生狀元,只因這張三太強勢。
文如其人,此人能用,卻不能重用。好人也有私心,留從效亦不例外。
「皇」榜一公佈,孟昶扭頭便走,悶悶不樂。
「老公,探花也很好呢!考前我是為了鼓勵你才那麼說的,你別氣啊。」唐糖安撫道。
麻小倩也跟著道:「是啊,是啊,張三哥哥,探花好好聽,比什麼狀元好聽多了。誰稀罕。」
杜逸風沒有說話,用手拍拍孟昶肩膀。
趙崇韜火冒三丈,「老大,我去燒了泉州衙門!」
李承勳搖頭,「還不如咱大蜀自已來辦科考,讓老大當第一。」
孟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們幾個道:「朕要做狀元!」
聽到孟昶中了探花,王昭遠、趙普這才放下心來。還好,第三名。
他倆還未來得及為孟昶高興,麻小倩跑來說了句:「皇上說他要當狀元。」
兩人相望無語。人家都已公榜,怎麼讓你當狀元啊?
「待今晚見機行事吧。以皇上的為人,我們如果實在無法完成,他也不會責怪的。」王昭遠道。
趙普點點頭,「咱們盡力便可。」
「ど妹繡莊」前鑼鼓喧天,歐陽正親自送來喜報,以及留從效的晚宴邀請函。眾人歡天喜地,只有主角孟昶一臉的苦笑。
歐陽正仔細端詳孟昶好一會,問道:「張三,你真是一小夥計?」
「是啊,他是我爹的夥計,從成都來的。」麻小倩搶著證明。
「蜀國的一個小夥計竟有如此才華,看來大蜀的強盛不是偶然。」歐陽正點頭道。
「歐陽大人,張三隻想問你一句。那狀元、榜眼寫得真比我好嗎?」孟昶突然來了一句。
歐陽正犯難起來,只好吱唔道:「晚宴別忘了啊。」說完,趕緊離開。
「去,肯定去,我還要去當狀元呢。」孟昶在後喊道。
你本來就是狀元,只是,只是許多事情不能由一篇文章的優劣來決定。歐陽正搖頭想。
這是留從效主政泉州後最隆重的宴會,泉、漳兩州重要官員以及名流盡至。兩人一桌,整齊向北擺放。最前向南擺了兩張,留從效吸取了上次經驗,為大蜀使節準備的。
客人紛紛到來,被指定落座。為了顯示關係和諧,留從效連同桌之人都做了精心安排,這也說明他很注意細節。陪同狀元的是歐陽正,榜眼的是留從願,探花孟昶的身邊是粗人陳洪進。
留從效是個謙卑的人,早早坐定,一一打招呼。孟昶進來時,多瞧了兩眼,又忙轉開。
王昭遠、趙普是最後到達的,眾人都起身問候。大家都知道,這倆小娃代表的是大蜀。
王昭遠、趙普向下瞧見孟昶正笑著望來,忙躲開這目光。皇上在下,我們在上,真是彆扭。
留從效開始祝酒辭。很是詳盡,將泉州的大好形勢與所有人的努力都緊密相連,讓人聽得非常舒適。
他是個認真細緻的人,他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是個謙虛謹慎的人,他是個能吃苦任勞任怨的人。孟昶有了如此印象。
當然孟昶也看出他是個喜歡幻想的人,是個僥倖心理很嚴重的人。他只能是官,不能為君,因為他沒霸氣,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留從效舉杯相邀眾人飲酒,大家舉杯祝願,酒席充滿祥和。
歐陽正立起大聲讚揚了此次科舉考試的圓滿以及絕無僅有的盛況。在一片歌頌聲中,眾人杯中酒盡。
留從願說得很短,笑著「好好,喝喝」完事。
下一位應該是陳洪進了。他漲紅了臉,站起後卻不知該說什麼,手不知怎麼抖了一下,酒杯落地而碎,十分尷尬。
大家哄堂大笑。孟昶有些不願意了。雖然兩人除了相互通報姓名,沒作任何交流,但這是同桌,我的同桌,所以我要幫他說話。
「大家知道陳將軍為何不說話嗎?」孟昶站起問道。
哄笑停止,眾人不解。留從效一愣,歐陽正一愣,全都一愣。其實陳洪進也愣住了。是啊,我為何不說話呢?難道是故意的?
只有王昭遠、趙普偷樂。老大開口了,有熱鬧看了。
「其實他是故意的。」孟昶道,「他這是給大家出道題,只可惜沒幾人看懂。」說著,孟昶搖頭坐下。
出題?全部又是一愣,自然也包括陳洪進。
留從效知道自己的兄弟不善言辭,更不可能出什麼題,故意問道:「探花郎,莫非你看出了?」
孟昶笑著站起道:「不錯,其實那兩位蜀國使節也看出了。對不,兩位大人。」
我倒!推到我們這了。老大,你厲害。我們怎能讓你丟臉呢?趙普笑道:「這位探花郎說得沒錯,李將軍這是要我們猜謎呢。」
孟昶其實也沒想好這李將軍出的是什麼題,望著趙普偷笑。好小子,看你的了。「那請問大使可知謎目?」
趙普何等聰明,笑道:「猜一成語。」
竟然是真的啊。眾人對陳洪進刮目相看。你別說,連陳洪進自己都以為是真的,對自己刮目相看。
「謎底是什麼?」留從效主動問道。
趙普道:「血流成河。」
「不錯。」孟昶道,「李將軍,對不?」
陳洪進還能說什麼。人家這是給自己找台階,難道我還不識相。「呵呵,是。」
孟昶笑著道:「李將軍,現在謎猜出了,你也可以坐下了吧?」
陳洪進坐下,小聲道:「小兄弟,謝謝你。」
留從效看得明白。洪進大字不識幾個,哪會有這般心機。拱手對趙普道:「趙大人,我等還是有些糊塗,煩請解釋一下。」
「留大人。」孟昶道,「還是我來吧。」
趙普巴不得呢,連忙道:「探花郎才學八斗,他早已看懂,還是由他說吧。」
孟昶笑道:「李將軍剛才故意摔杯,酒灑成河。他通紅面色映在水中,猶如血色。不是血流成河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眾人紛紛點頭。
孟昶還沒說完呢。「諸位可知李大人為何出此題?」
還有深意哪!
「李將軍這是在警示大家,貪圖享樂便會血流成河。」孟昶道,「四面強敵,處處危機,只有時時警惕,才不至血流成河。」
陳洪進已情緒高漲,興奮地端杯站起,「若外敵來犯,李某必會奮勇抗敵,戰死沙場不足惜。」說完,一飲而盡。
眾人鼓掌讚賞。
留從效說話了,「有洪進這樣的猛將,還有大家的團結一心,同仇敵愾。任何犯我泉、漳者,必然有來無回!來,乾杯。」說完,有意瞥了王昭遠、趙普一眼。
老大,你到底是哪幫的?兩人望著微笑飲酒的孟昶,猜不出。
猜不出便不猜了,老大幹的事是我們能猜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