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笑著望了眼孫光憲,又轉而向孫光定講了個故事:「春秋時晉平公問祁黃羊『南陽縣令誰適合』,他答『解狐』。平公驚愕道『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答『平公問的是縣令誰適合,未問我的仇家何人』。後晉平公又向他請教『國缺個少尉,誰適合』,他答『祁午』。平公又很驚愕『祁午可是你的兒子』,祁黃羊答道『平公問的是少尉誰適合,未問我的兒子是誰』。」
孫光定也是博學之人,這個故事很清楚,接著道:「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子聞之大讚不已,謂祁黃羊為『公』之典範。」子就是孔子,他在歷代學士心中的地位都是至高無上的。
孟昶又瞥了眼孫光憲,道:「光定兄才學不凡,性格剛強,有勇有謀,本是棟樑之材。只因有了孫大人這樣的兄長便被埋沒,實在可惜。」
「不關我哥的事,是在下才能淺薄。」孫光定替他哥辯解道。
孟昶搖頭,「其實他心中何嘗不知光定兄的才能,但為了一個清廉的名聲,怕被人詬病,便置之不理。如果有幸見得你的兄長,我不禁想問句,古人尚且懂得任人唯賢的道理,難道今人還不如嗎?」
「不用有幸,他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孫光憲忍不住道。
孟昶指著他,故裝驚訝道:「你就是孫大人?」
孫光定連忙道:「他就是我的兄長孫大人。」
孫光憲指著孟昶問弟弟,「他是何人?」
孟昶搶先回答:「在下唐家公子唐想,隨叔叔到江陵一遊,順便來看望下光定兄。」
見孟昶隱瞞,孫光定倒也不好點破,只好順著他的話道:「唐公子是我出使蜀國時結識的朋友。」
孫光憲又仔細地打量下孟昶,雙目聚神道:「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並不是本官不懂得任人唯賢的道理,只是這江陵人才濟濟,還輪不到他而已。」
「哈哈。」孟昶大笑,「人才濟濟?那我請教孫大人,除了你與梁震外,還能說出哪個人才?」
孫光憲想了會,還真說不出。
「孫大人,我剛只說了其一,還有其二呢。」孟昶道。
孫光憲自己就是個敢於納諫的人,見孟昶知他身份仍不畏懼,不禁有些喜歡,問道:「呵呵,那就請公子一併說出吧。」
孟昶又開始了他早已準備好的攻擊,「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孫大人貴為群官之首,卻任由手下胡作非為置之不理,這荊南的大堤遲早會潰在那些人手中。請問孫大人,你的計略再高明,你的制度再完善,又能如何?你的職責並不僅僅是以身作則,更要統領群臣。可你貪生怕死,明哲保身,不是沽名釣譽又是什麼!」言辭激烈,攻擊兇猛,孟昶直擊孫光憲的要害。
孫光憲沉默不語,顯然已被擊中。
孟昶開始擺證據,「在下有幸在峽州見識了荊南的『強大』。一個小小校尉明目張膽地索要賄賂倒也罷了,堂堂大王子也光天化日下強搶民女。不是民女,是民男,你們這個王子的口味比較奇特。還強行扣押了我叔一船的貨物。由微見大,可想而知荊南的官制**到了何程度。孫大人,難道你沒有看見嗎?」
孫光憲當然看得見,他根據荊南形勢做的哪項政策哪項制度,到了下面不走樣?可他又能怎麼辦,大多官吏不是高家的親屬或遠房親戚,就是當年高季興的親信或親屬。更別提高保融那個「活寶」了,人家可是未來的荊南主人。他不想管嗎?不,他想。他多次向高從誨勸諫,然一碰到這些問題,高從誨總是打著「哈哈」,過去算數。自從到了荊南,他一直就在前進中猶豫著,徘徊著,也孤獨著。
那孤獨來自於無人可傾訴的落寞,無人肯傾聽的失落。眼前的這位小公子到底是何人,怎看出了我重重心事,怎看到了我光鮮外表內隱藏的傷痕?
「公子到底是何人?」孫光憲厲聲問道。
孟昶道:「這重要嗎?」
孫光憲搖頭,「不重要。公子見識深刻,令本官折服。可很多事是難以解釋清楚的。」
「孫大人的難處,在下看得到。」孟昶的語氣有所緩和,「若來日相見,再促膝長談,今先告辭。」說完便離去。
「好。光定,你的傷沒事吧。為兄還有很多事,也告辭。有什麼困難,讓弟妹去我府上找你嫂子。」孫光憲本就是路過看望下弟弟,沒想到碰見孟昶,耽誤了些時間。
他確實有大事,最新消息傳來,楚國欲出兵攻打荊南。又是那高保融惹的禍,他劫了楚國獻給大唐李從珂的貢品。
雖已晚,荊南「鐵三角」還在議事。
「讓那逆子明日回江陵,我非砍了他不可。」荊南的主人渤海王高從誨氣得罵道。
梁震與孫光憲對望下並不言語,顯然這句話聽過不止一遍。
「梁大人,孫大人,你們倒是說說該怎麼應對啊。」高從誨急切地道。
梁震一捻鬍鬚道:「當務之急,馬上釋放楚國使節,歸還貢品。」
「恐怕難了。」孫光憲搖頭歎道,「使節早已喪命,貢品恐怕也被王子揮霍完了。」
「那馬希范真不是個玩意,不就死兩個人,少了點貢品嘛,我賠就是了。何必動刀動槍的呢。」高從誨罵道。
孫光憲道:「此次恐怕和以前不同,楚國是想藉機滅掉荊南。」
「對了。孫大人,你弟不是說蜀國會有使節來江陵嗎?怎麼辦的事,到今天還沒來。不然可以從蜀國借兵。」高從誨有些怨言。
孫光憲搖頭不答。他知道孫光定的能力,也聽說了借刀割耳的事情,他相信江陵再無其他人比弟弟做的好。
梁震想了會,道:「趕快派使節前往大唐和大吳,請求他們出兵相救。」
「孫大人,趕快安排。」高從誨興奮地命令道。興奮的早了點,那又不是你自己的軍隊。「對了,給大吳徐之皓的書信我親自書寫。」
王昭遠也得知了楚國欲攻打荊南的消息,立刻向孟昶匯報。
這個客棧是管乙當年在孟昶的授意下開設的,後來就成為王昭遠在江陵設的聯絡點,裡裡外外都是自己人,所以消息來得很快。
「那他又要搬救兵了。」孟昶道。
王昭遠分析,「荊南的救兵無非三家,唐、吳、我們。大唐李從珂要重兵盯防石敬瑭,不會管這閒事;大吳徐知皓大權獨攬,又遷都金陵,正實施懷柔於民的善政,應也不會貿然用兵;就只剩下我們了,皇上,咱們何不趁機出兵江陵?」
孟昶想了想,「只是現在時機不成熟。若奪下荊南,就將立刻面對唐、楚、吳三大強敵,很難應付。國內剛剛平穩,財力物力很難給以強有力的支持。我的計劃是等李從珂與石敬瑭鬥起來時,奪下荊南,順勢搶佔楚地。這樣我們僅面臨東面大吳的威脅,可以應付。」
王昭遠點頭,「皇上考慮得周全。那咱們就不出兵入荊了。」
「呵呵,兵不是已經來了嗎?」孟昶笑道。
王昭遠疑惑,「在哪?」
「昭遠你的面前啊,呵呵。立刻通知高從誨,大蜀皇帝孟昶親訪荊南,明日拜會渤海王。」孟昶道。
「現在太晚了吧?」王昭遠指指屋外的星光。
孟昶笑道:「一點也不晚,那三人正焦頭爛額呢。說不定今晚就要和朕面談,你就說朕一路勞累,已經歇息。」
在聽聞蜀國皇帝親已到江陵時,三人驚訝不已。
高從誨馬上就要接見,被王昭遠委婉謝絕。
王昭遠走後,三人又在一起商量了很久,覺得這大蜀皇帝來得突然,卻也正是時候。一定要在明天讓他同意出兵援助荊南。
第二天的大殿上荊南眾官齊聚,王室家族的人也全到期。那位高保融耷拉個腦袋,因為他這個禍闖得太大了。
梁震因為沒有官職,坐在一側。昨日熬夜,讓他這個上了歲數的老人直打瞌睡。人都稱他為神仙,真不知神仙需不需要睡覺休息。
高從誨因為昨夜的勞累,又親書了給徐知皓的信,疲憊不堪。坐在龍椅已經睡著了,身邊的太監已聽到了微弱的打鼾聲。那信他必須親自書寫,別人放心不過。在信中他慷慨激昂地勸阻徐知皓自己稱帝,又引經據典地歷數稱帝后的好處。這張「感情牌」非常重要,假於他人之手顯得沒有誠意。
只有孫光憲精神飽滿,在那向官員佈置兵力的調配。靠他人是永遠靠不住的,自己沒有充足的準備,恐怕不待援兵到,江陵就危險了。將大部分兵力向楚荊邊境調動刻不容緩。面對眼前這些官員的支支吾吾,他不禁搖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只顧自己的利益,只會遮掩自己的實力。怎麼就不想想,楚軍如果入境,你們又怎能保全。
官員們和那些王爺王子們都在竊竊私語。如果你以為他們在探討如何應對楚軍,那就錯了。楚軍凶神惡煞的,哪有談論那美人的肌膚讓人舒暢,哪有談論那珠寶的光澤讓人愉悅。
「蜀王孟昶到。」殿外傳來一聲呼叫。
高從誨被驚醒,揉揉朦朧睡眼,整理下龍袍,端坐等待。
眾臣也慌忙排列整齊靜候。人家皇上親自來訪,給足了面子,咱再差也不能失了主人的威風。
孟昶踱步走進,身後王昭遠、王全斌、符彥卿及武璋跟隨。
高從誨一愣。一個小屁孩!他連孟昶多大都不知道,用現代流行語就是「高老大,你奧特了。」
梁震一愣。怎麼是他!
孫光憲一愣。原來是他!!
高保融一愣。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