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了一步,就有一道溫和嗓音傳來,好似極遠,又像是近在耳邊。
「九兒,不是要閉關麼,怎地到師父這裡來了?」
塗九聞言抬眼,就見到院中走出一個人來,看來是三十歲左右的形貌,面容文秀,眼神慈愛。
「師父……」他不由喚道。
多年前,塗九被拋在破廟,若不是師父張素陵恰自那裡經過、撿了他回來,恐怕早已凍餓而死。後來年紀略長,更是蒙師父收為親傳弟子,在這無虛峰上無人敢欺,在塗九心裡,早已將師父視為親生父親,孝順膝下。
可就是這樣的恩師,卻也是為了給他爭奪一線生機而自爆元嬰,硬生生拖住了那伸手要擒拿他的沖霞峰峰主、化神期的尊者!
若說邱雲岫帶給他的是震撼與痛悔,那麼張素陵帶給他的就是悲慟與仇恨,這兩人都對他不離不棄,又都因他而死,便是塗九這素來豪爽的性子,也難免對五霞仙門生出怨恨之心!現下聽得師父的言語,塗九頓時眼眶發紅,簡直就要掉下淚來。
張素陵原本在院中看書,覺察到最寵愛弟子的氣息,便走出門迎他。他數百年修行,不曾找到雙修道侶,也沒有後代。在破廟裡打眼見到塗九,便對他感到親切,也不論他是不是有那修仙天賦,將他帶了回來。如今更視他為親子,十分疼愛。
他見這偌大個子的青年愣愣站在前面,身後還浮著五個酒罈,不禁好笑:「九兒,又去你邱師兄那裡蹭酒了?」
塗九看著自家師父,百感交集。
自小師父便喚他「九兒」,他年歲漸長,總覺羞窘,只是因著孝順師父,不曾提出。後來師父為他而死,他一面逃亡一面思念,想要再聽這一聲「九兒」,卻是再不可得。
聽得師父這般調侃,塗九抓抓頭髮,傻笑道:「邱兄弟說了,不差我的酒喝。」
張素陵略帶責意地看他一眼,說道:「雲岫是比你小一歲,到底入門早你兩年,你怎能這般沒大沒小?」
塗九蹭蹭鼻子,嘟噥道:「邱兄弟跟我是生死兄弟,喚他『師兄』,可不就生分了。」其實在仙門宗派之中,師兄弟之間自然比平常口頭喚來的兄弟姐妹親近。只是塗九厭憎那些個背叛他又追殺他的師兄弟們,初時固然是因邱雲岫年紀小他而避之,如今卻是真真不願將二者相提並論。
張素陵也並不是迂腐之人,只是他早年受創,在中峰峰主間實力乃屬下層。而邱雲岫的師尊卻是實力強勁,塗九這般與邱雲岫不客氣,便是邱雲岫不在意,也擔憂他師尊會對塗九不悅。
不過他養大塗九,對這弟子的心思也有些瞭解。也不知為何,塗九自打第一眼見到邱雲岫,就對他好感有加。照說以塗九性子,平日裡混得來的都是粗放之輩,可偏偏這一個天生高潔的邱雲岫,旁的弟子都只敢遠觀,他卻偏能湊過去,真和邱雲岫有了交情。
張素陵對邱雲岫師尊賀陶並無好感,但對邱雲岫卻頗為欣賞。若是塗九願意與邱雲岫多多交往,總比那些個慣會吹噓的強。
想到此處,張素陵又難免歎息。
塗九天生性子粗狂,滿口不雅之言也就罷了,卻還與那些個不懷好意的人混在一處。他總言道「會喝酒的都是兄弟」,可天底下哪來那許多兄弟?以他親傳弟子的身份,頗有些心懷不軌的看準了他這點算計過來。實在讓人擔憂。只是張素陵到底不忍心讓弟子難受,便想著左右那些愚鈍之輩修為低微,不會是這弟子的對手,想來也不會造成什麼傷害。若是來日有損塗九,該也沒有大礙,只當磨礪便了。
張素陵自然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弟子有些豪放坦蕩過頭,竟會將要命的好處與所謂「兄弟」共享,就在來日不久之後,便要被這起子小人告密,害了性命去!
到底心疼塗九,張素陵也不忍多作責備,只想自己多擔當一些罷了。就與塗九相攜走進院中,突然想起一事,便道:「九兒,你《劈天刀法》練得如何了?前日裡你言道要去閉關修煉,好在其他諸峰師兄弟們面前多多露臉。今日出關,可是已然大成?」
塗九一愣,繼而想了起來。
若是不曾記錯,再過三日便是宗門前往「玄尊秘境」的日子。原因是在半年前,幾個宗門集結了金丹真人與在邊境縱橫的魔道巨擘做過一場,卻意外發現了傳說中早已呈現的玄尊仙人遺留的秘境。仙人的秘境裡面必定有仙人遺寶,那些金丹真人單人吃不下這場造化,又不能眼睜睜看其他宗門之人佔便宜,於是協定各自回來稟報掌門。
後經各宗門掌門商議,決心要由宗門派遣出眾的弟子去爭取秘境遺寶甚至傳承,各憑本事競爭。同時也有數名元嬰老祖保駕護航,而化神尊者則互相約定,不能出手。
由此說好,將深入秘境的時日定好了時間,只等前去了。
在五霞仙門中,眾核心弟子必然是榜上有名,各峰頭的優秀親傳弟子也能前去,至於其餘的內門弟子,則要憑機緣、憑人脈、甚至峰頭之間的小比來確定了。
塗九身為張素陵唯一的親傳弟子,自然是無需任何手段,就已是前往的隊伍中人了。
只是因著未曾經過小比,塗九修為雖說已是靈寂中期,卻仍難免有些人在背後說嘴。塗九性情粗豪,往往不拘小節,可畢竟也是個錚錚男兒,如何能讓人指指點點、說自個與師父的壞話?便想要趁機閉關修煉一番,到時多展露一番實力,也給師父長長臉面。
現下塗九修為仍在靈寂中期,可畢竟境界已然突破金丹,那一套《劈天刀法》,在逃命時多番對敵,也早已練得爛熟了。
於是他便笑道:「師父還不放心我麼,早已是貫通圓熟了。」
張素陵知曉這弟子素來不說謊話,便笑了笑:「練熟這一套刀法,便是遇見金丹真人,也能略作抵抗逃命了。」
塗九哈哈一笑,心中卻深以為然。
早先逃命之時,這套刀法果然威力驚人,與邱雲岫兩個一同對敵,硬是沒被傷到根本,這才能一面嗑丹藥補充靈力,一面提升境界,最終也凝練出金丹來。
便又在院中陪張素陵坐了一陣,塗九留下一罈子醉雲釀,才要回去洞府。
卻見張素陵搖頭輕笑:「傻徒兒,既是你邱師兄送你的酒水,你怎能就這般分給為師了?」
塗九卻也甩頭:「邱兄弟可不會因這個責我。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更視師父為親生父親,莫說是一罈酒水,便是要了我的性命,又有何妨!」
張素陵心中感動,眼圈兒略略發紅,口中卻說道:「你好生將自己照管好,為師便快慰了。」
塗九咧嘴一笑,告辭離去。
這氣氛可讓他不自在,不過胸中所想總要使師父知道。前世直到師父死前,他也未曾對師父說過這等軟語貼心之言,總覺得大好男兒何必作這小兒女態?可現下想來,師父便是師父,既然心裡敬重,也不該吝惜言語才是。他這既是弟子又是兒子的,日後行事定要小心,可不能再讓師父為自個捨命了。
回了洞府,才落在洞府前面,就有一個俏媚女子裊娜走來,迎面行了一禮,嬌聲道:「老爺回來了。」
塗九瞧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嫌惡。
這女子名喚喬梅兒,乃是一外門弟子,來歷也是普通。
約半年前塗九剛晉陞靈寂中期,那些個「兄弟」便邀請他去外間坊市酒樓裡飲酒,恰遇著這女子被一內門融合期弟子強搶而去,要她做一個爐鼎。塗九素來有豪俠之風,再聽旁邊幾人起哄,便出手救下。
那融合期弟子見是中峰親傳弟子,自然是避而退之,將喬梅兒雙手奉上。喬梅兒卻因此獻媚,甘願作為侍婢,陪伴左右。
塗九本不欲要她,後見她確實容顏頗好,又有「兄弟」笑他艷福,便將人收下受用了。而後喬梅兒的確伺候不錯,塗九便也給了她一些好處。不過半年,這喬梅兒修為便從開光初期晉入融合期了。
單只是如此,便是如今膩味了,塗九也不至於憎厭此女。只因前世逃命之時,他因憐惜此女無端受劫,將人也一併帶走。卻被她於身後告密,洩露了他藏身所在。幸而那一回來的不過是一個金丹真人罷了,邱雲岫修為高深,將其殺死,並未讓兩人受多少傷害。但塗九最是厭惡此等兩面三刀之人,當即一掌,就將喬梅兒劈死了。
如今再見到此人,雖說心知她此時還不曾做出那等事來,但也明瞭此女本性。塗九也不欲與她多說,待她走來,抬手就拍散了她丹田靈力,廢了她修行的靈竅。總共不過一息時間,喬梅兒仍不敢置信,卻已被廢了修為,且再無修行可能了!
塗九並不與她多說,只翻掌打出一道黃符。
眨眼間,一個彪形大漢身穿頭頂黃巾,驟然現身,躬身行禮。
塗九直接吩咐:「黃巾力士,將此女扔回外門去。」
黃巾力士喝道:「是,主人!」便不顧喬梅兒驚慌失措求懇告饒,是毫不憐香惜玉地拎住她的領子,直接將人帶了騰雲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