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只聽門扉一響,門被推了開。
劉管事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緞子衫的男童站門口,身形雖小,竟也有兩分威勢。
「劉管事,說什麼?」那男童開口道,嗓音清脆,語氣肅然,「父親怎麼了?」
劉管事苦了臉,主家出了事,他正焦頭爛額,卻給這位年幼的小公子聽到,這可怎麼是好!
王瑾早聽到裡面傳來的話音內容,本就焦慮,卻見那劉管事那支支吾吾,頓時有些不耐煩了:「劉管事,父親不家,就不講本分了嗎!」
劉管事趕緊躬身:「小不敢。」
想想他不過是主家雇來的管事,現也的確沒主事,既然小公子知道了,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無論如何,也要拿出一個行事的章程來。於是才將王姚戊落馬重傷之事說了。
王瑾聽劉管事說完來龍去脈,更是心焦:「既然如此,就快帶去父親處,不必這裡囉嗦了!」說完轉身出去,「騎不得馬,快些準備馬車與一應用具,若是去晚了,父親出什麼事,可唯是問!」
劉管事一時被王瑾氣勢所迫,連聲應道:「小公子放心,小這就去準備!」之後立刻吩咐將馬車備好,帶上銀票與信物,就將王瑾一同帶走了。劉管事只心裡暗道,不愧是老爺讚不絕口的次子,即便是年幼,行事也有如此氣度。
馬車日夜兼程,總算是次日正午來到王姚戊下榻的小鎮之中。為了讓王姚戊能夠得到好的照料,家丁花大價錢包下了客棧後面的清靜小院,還請了郎中到院中坐診,一直精心伺候,吊了王姚戊的命來。
王姚戊昏昏沉沉,期間倒也有些眼顫手動的反應,但是一直沒有醒來,家丁們手足無措,見劉管事終於來了,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紛紛迎了上來。
「劉管事,您可來了!」
「是啊是啊,老爺這樣子,可真讓等不知如何是好!」
「劉管事,您快去瞧一瞧老爺!」
眾家丁七嘴八舌,劉管事也是被鬧得頭暈。他趕路到現,身體已經是有些不適,哪裡還受得住如此催問?
倒是王瑾見狀,揚聲喝道:「還這裡圍著作甚,快帶去見父親!」
眾家丁才見到劉管事身後跟著個六七歲的男童,穿著講究,又有些眼熟。原來王瑾一直被王姚戊看管內院裡,等閒的僕根本難以見到,不認識也是理所當然。
劉管家見散開,才鬆口氣,快步走到王瑾身畔:「這是小公子,爾等還不快快見禮!」
家丁們面面相覷,慌忙見禮,王瑾則擺手道:「旁的不消囉嗦,趕緊引去見父親正經!」
劉管事也呵斥道:「還不帶路!」
這才有精乖的家丁急急帶路,王瑾的步子也加快很多。從山坡上墜馬而下,只是想想就知道危險之極。這醫療水平不夠發達的時代,可以引起的症狀太多了。王瑾前世不是醫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只好親自去看,才能決定下一步動作。
很快到了裡屋,王姚戊被平放一張竹床上,身上蓋著錦被,身下卻沒有鋪得太過柔軟。王瑾知道,這是方便治療。
床邊坐著兩名大夫,其中一個鬚髮皆白,另一個是留了三縷髭鬚的中年,兩對坐研究醫書,神情都很是凝重。
王瑾心裡霎時間就「咯登」一聲。他皺皺眉,向劉管事示意一下。
劉管事會意,就主動詢問:「兩位大夫,不知家老爺如今情況如何?」
那兩一齊回過頭來,鬚髮皆白的那位先開口道:「閣下是?」
劉管事連忙介紹:「小劉勝,是王宅的管事,老爺出門前曾將小公子托付於小。如今聽聞老爺出事,小不敢自專,便將小公子請來拿個主意。」
王瑾這才說道:「兩位大夫,父親如今是什麼病況,還望明說。」
能將幼子托付的,自然是心腹之。兩位大夫對視一眼,鬚髮皆白的便說道:「老夫姓徐,這位是老夫的弟子,姓吳。前日王老爺不慎落馬,便有尊府家丁將老夫二請來坐診,王老爺傷勢不輕,老夫雖有診治腹稿,卻也不敢輕易動手。」
王瑾便道:「請徐大夫,吳大夫只管將方案說來。」
徐大夫便道:「王老爺後顱受損,且心肺處被斷裂肋骨刺透,流血不止。後顱傷處唯有以金針逼出顱中血塊,再慢慢調養,方能痊癒。而更嚴重的心肺傷處……老夫這裡,有兩種方案。」
「其一,以夾板固定裂骨,而心肺處傷以草藥日日三劑煎服。此法甚有凶險,心肺傷處與旁處不同,湯藥是難以治癒的,且之血脈日日震動,便是稍有效果,也難以長久……此法前途莫測,難料,難料。」
王瑾聽得一震:「那第二種法子?」
徐大夫便撫鬚又道:「其二,以利刃剖開皮肉,將金針貫入心肺之中,鞏固經脈,再以羊腸線縫合傷處。」
這老者話音剛落,那劉管事已是驚呼出聲:「怎能開膛剖腹?難道是想害家老爺不成!」
王瑾眉一皺:「劉管事,稍安勿躁。」
劉管事閉了口,只是眼神中還有驚恐。
倒是徐吳兩位大夫對這男童的膽識嘖嘖稱奇,對他更高看幾分:「小公子,您看……」
王瑾想了一想,又問:「這兩種法子,想必各有利弊?」
徐大夫頷首:「小公子未到之前,老夫便一直是以第一種法子為令尊治療。」
王瑾心中一凜:「也便是說,第一種法子,不過是吊命之法?」他見徐老夫默認,便追問,「若是只是如此,父親還有多久壽數?」
徐大夫歎口氣:「此法能減輕令尊痛楚,然……老夫行醫四十載,施此法者,約莫只能餘下三月壽數,這三月之間不得下床,不然還有後患。」
王瑾牙關一緊:「那若是第二種法子?」
徐大夫道:「第二種法子世皆不敢用,老夫曾以此法於山野活物上施為,換以身,約莫少則能續命三五載,多則十餘載罷。只是用了此法後,如若成功,王老爺也不能再四處奔走,須得靜養一些時日,才能略微走動。」
後一種法子王瑾當然是知道的,就是外科手術。這樣心肺受傷的傷勢,就算是現代也需要搶救,更何況是生理衛生等各方面都有不足的古代?王瑾並不怕所謂的「開膛破腹」,他擔憂的,只是這位徐大夫的手藝,以及手術後可能的感染等一系列問題。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又是與至親之性命相關,王瑾也難免躊躇起來。
到底還是不能下定決心,但王瑾心裡是傾向於後一種的。
定了定心,王瑾問道:「徐大夫,可有法子讓父親清醒片刻?」
徐大夫似也料到了王瑾將有此一問,便道:「可是可,不過需下猛針。扎針後令尊恐怕要嘔出血來。」
王瑾明白:「無妨,徐大夫盡可放手去做。」
早先不過是因為家屬不,兩位大夫處處掣肘,猛藥不敢下,猛針自然也不敢扎。若是紮了,萬一下被那口血給唬住叫嚷起來,豈不是平添麻煩?如今得了准許,便大相同。
劉管事見王瑾三言兩句做出決定,雖心有疑慮,但也只得默然不語。他對王姚戊自然是忠心耿耿,眼見這位小公子安排事情也算井井有條,他這做下的,除了聽從,還能如何?
王瑾也知道自己年幼無法服眾,好劉管事老實敦厚,他再拿出主的款兒來,就不怕他不聽話。若是遇上惡奴欺主,事情恐怕就要麻煩多了。
徐大夫見家屬已經下了決心,當機立斷,取出一根寸長的金針,坐床頭。而吳大夫顯然是個助手,他小心托住王姚戊後頸,微微上抬,使徐大夫穩穩將針刺入顱上穴道,似是用力一扭——
「哇!」王姚戊便立時吐出一大口黑血,全數噴了衣襟之上。
頓時一股惡臭襲來,王瑾後退一步,鎮定一下,方問道:「如何?」
徐大夫笑道:「成了。」
果不其然,才約莫過了有半柱香光景,王姚戊便緩緩地掀起了眼皮,那泛黃的眼珠轉了轉,朦朦朧朧地落王瑾身上。
「二……郎……」
王瑾一喜,立時快步而去:「父親,二郎此,二郎來遲了!」
王姚戊緩慢地動了一下手指:「大……郎……」
王瑾心知王姚戊擔憂兄長,便趕緊答道:「大哥正考試,二郎擅自做主,沒有將父親之事告知兄長。」
王姚戊扯動一下嘴角,似是誇讚王瑾做得好。
王瑾知道父親恐怕清醒時間不長,急急就將之前與徐大夫商討的兩種方案對他說了:「二郎實不知該如何抉擇,還請父親示下。」
王姚戊笑了笑:「寧死……不……二郎!」他聲音微弱,但語氣堅定,「……剖!」
王瑾深吸一口氣:「……是,父親。」
隨即王姚戊精力用完,再度昏迷而去。而王瑾則回轉身,斬釘截鐵說道:「徐大夫,請用第二種法子。」
「王瑾便將父親的性命,盡交給您二位了!」語罷,深深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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