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五年。
洞天裡,樹蔭之下搭建了一個草棚,棚中有一個木製棋盤,上邊縱橫捭闔,擺了好大一片的兩色棋子。
棋盤左邊坐了個只著單衣的少年,約莫有十七八歲,氣質如同玉石藏於溪中百般沖刷,溫潤圓融,不帶半點稜角。他手裡拈了一枚棋子,為淡色石子琢磨而成,正凝神思忖。
他對面坐著一個白衣男子,身形似有若無,氣勢卻極鋒利,正如一柄利劍沖天而起,然而神氣卻正,更有一股凜然殺意隱於其雙目之中,又匯於棋局之上。
兩人之間氣氛平和,雖在手談,卻未有箭弩拔張之感,種種戰局都在棋盤,並不僵持。
白衣男子微微闔目,靜默不語。
單衣少年苦思良久,終是放下棋子,笑道:「雲兄,我又輸了。」
白衣人音色極冷:「你無殺意,而我有。」
單衣少年笑意不變:「雲兄招式精妙,氣魄鋒銳,在下甘拜下風。」
白衣人抬眼,那棋盤上棋子便紛紛憑空而起,分作兩股落在兩個棋罐裡:「還對弈否?」
單衣少年一搖頭:「不了,重華想必等得饑了,妖籐也該捕獵進食,我出去一趟。」
白衣人神色冷肅:「妖獸傷人,當殺則殺,勿須憐憫。」
單衣少年笑歎:「是,雲兄告誡,在下謹記於心。」
白衣人便不再說話,轉瞬間身形消散無蹤。
徐子青垂頭,笑看左手小指上那儲物戒,伸手撫了撫,站起身來。
在此隱居數年,徐子青除卻修為大進、已有煉氣七層外,最大的成就怕就是與戒中白衣人相熟了。
尤記那一日徐子青得知雲冽名諱,自此便將他當做一個友人,恰湖底寂寞,少不了便去尋這友人說上兩句。因雲冽性情冷漠,徐子青並不時常打擾,然而雲冽對他雖不親近,似也並不反感,久而久之,便也應他幾聲。
之後徐子青方知雲冽並非只得困於戒中,亦可現出身形。他偶爾興致一來,便精心打磨棋盤棋子,邀雲冽一同弈棋,十分逍遙。
如今與雲冽熟悉起來,徐子青越發覺得雲冽性情極好,能與他為友,實乃平生幸事。不過雲冽殺性頗重,倒讓徐子青有幾分無奈。
與雲冽告別,徐子青便同往日一般,自湖底逆漩渦而上。數年下來,徐子青練得一手好水技,倏忽間就上了岸去。
剛理了一下衣衫,他忽覺有些不對。
這秘境之中,似與往日大有不同……
他掐指一算,原來又是五年一度林原秘境開啟之日,怪道多了許多人氣。徐子青放出雄鷹,一人一鷹都更加小心行事。他才煉氣七層的修為,遇上了那些世家的優秀子弟,極可能不是對手。
走不多遠,就聽到人聲。徐子青暗道,真是運氣不佳,便藏身樹後暗暗觀察。
果然前方走來兩個女子,都是長裙飄飄,容色動人。徐子青見到,心中一動,這回可是遇見了熟人。
原來左手邊那位,身著一條紫色長襦裙,頭上雲鬢高挽,神情冷傲,正是那天之驕女徐紫棠。她身上靈光湛然,身姿脫俗,徐子青將靈力聚於雙目,以靈識極快一掃。
煉氣六層。
徐子青於百草園中打雜時,也聽人說起過徐紫棠之事。都言道此女為一粗一細雙靈根,資質同她兄長一般,皆為上等。徐子青本人是細單靈根,資質按理也是上等,不過上等與上等之間仍有差距,那單靈根便是再細,總也要強過雙靈根。
不過徐紫棠進境也是極快了,他與她才五年不見,她已然晉了一層,可見修行刻苦。徐子青誤食乙木之精,也才比她略多一層修為而已。
雖對此女頗為讚賞,徐子青卻不願現身徐紫棠面前。此女當年與他有數面之緣,而修士素來過目不忘,若是將他認出來,他便還要回去那徐氏宗家裡,實在是非他所願。
想到此,徐子青更是斂息屏氣。因他在樹後躲避,便能將己身之氣與木氣相融,不使人發覺,也是《萬木種心**》的奧妙之一。待他修行日久,還有更多妙法,可一一施展出來。
徐紫棠果然沒有發覺,與她密友一同往前,全然不曾往樹後多瞧一眼。
待兩人走遠,徐子青方現身出來。
這《遁木斂息訣》果然有用,只是他熟悉之日尚短,還要更加勤奮修習。至修得圓滿時,即便遇見生死強敵,但只要有一草一木在,都能覓得一線生機。
秘境中人多,未免與人衝撞、惹來禍端,徐子青原該返回湖底洞天,幾日後再出來。然而他心思卻有一動,林原秘境五年一開,他若要出去,這回便是最好的時機。他原本便是徐氏之子,若要矇混過關,興許也有法子。
這般想定,徐子青抬步就走。
平日裡不覺得,今時秘境裡人多,才有所感。原來那些妖獸每逢開原之日,都先要躲藏於山谷石洞之中。往常爭奪不休者也消停下來,更有那些凶暴嗜人之類隱匿於陰影之中,只待人來,便要大快朵頤。
雖秘境中多有珍貴之物,可每逢五年就任修士進入其中,未嘗也不是給這些妖獸沾一沾修士血氣。所謂天道平衡,不偏於人,亦不偏於獸。
如此想來,徐子青若有所悟。
正在頓悟時,忽然一股血腥之氣傳來,將他所思打斷,方纔那些許靈光,也轉瞬消失了去。
徐子青還來不及惋惜,已然聽得猛獸咆哮,亦有喝罵之聲。難道有妖獸傷人?他不及多想,先運靈力飛掠而去。
喧鬧聲正在前方不足十丈處,是一個陡坡,下方圍成谷地,另三面皆是環山,若是陷在其中,顯然難以逃脫。徐子青將將停在坡頂,卻沒有貿然下去,而是同樣站在一棵樹邊,低頭去看。
谷地裡正有三人,其中一名是一條壯年大漢,修為有煉氣七層之多,面相有些眼熟。他將一個少年護在身後,一柄金色飛劍懸於面前,上下翻飛,正與另一赤色飛劍周旋,你來我往,鏗鏗鏘鏘,交鳴之聲四起。
那赤色飛劍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多歲的世家公子,穿的是靈絲織就的藍色法衣,玉面薄唇,俊逸非常。然而此人眉眼間卻帶一種郁氣,並非光風霽月之人。他身側更趴著一頭黃色猛虎,吊睛白額,身負一對肉翅,乃是他收服的妖寵,名為雙翼飛虎。方才徐子青所聽到的猛獸咆哮之聲,便是它口中發來。
徐子青暗用靈識掃過,少年面相稚嫩,像只有十五六年紀,修為不弱,卻只煉氣四層罷了。這世家公子修為卻有煉氣六層,不過有這一隻妖寵在側,身上法器又是眾多,反而在這裡佔盡上風。
只聽這世家公子冷笑道:「徐成武,速速將徐子迢交出來與我殺了,本公子還能饒你一條狗命,不然今日你等便都餵了我的寶貝兒罷!」
他說時一撫虎頭,那虎也昂頭一嘯,很有些威嚇之意。
那大漢卻怒道:「你田夔是個什麼東西,老子一伸手就能捏死你,還敢在此大放厥詞!」
那田夔語帶諷刺:「若平時本公子與你狹路相逢,又無寶貝兒在身邊,還讓你三分,如今天時地利皆遂本公子之願,你便再如何多逞口舌,也救不了徐子迢性命!」
徐成武一凜,知曉自己的意圖被人看穿。
上一回入秘境時,因田家跋扈,他一手臂險些被斬,後幸有築基高人賜下一枚生肌丹,才無大礙。只是這五年來一心要將手臂蘊養如昨,費了偌大工夫,修為並無多少進展。
那田夔卻很不同,他本身亦同田亮一般,也是田塍之子,且勿論見識素養,都遠勝田亮,年歲卻還小上許多。上次不曾進來,只因正在閉關突破煉氣六層之際,五年下來,修為已在煉氣六層巔峰,再加上那一隻妖寵,更是絕不好惹!
如今徐成武若是獨自遇見田夔,並不懼他,只是還要護住徐子迢,便束手束腳了。他本想激田夔一激,田夔卻極冷靜,並不上當,讓徐成武不禁心沉。
田夔不管徐成武如何去想,當即豎起二指,將指尖咬破,一聲:「咄!」
那兩滴艷紅鮮血霎時撲上了赤色飛劍,發出「哧」地響聲,便使劍身上更多一層血色,頓時熱浪滾滾,撲面灼人!
徐成武大驚,以精血淬劍,劍威力定然要翻上一倍,他未嘗想到田夔為除去徐子迢,竟如此狠辣。當時也顧不得其他,也咬破指尖淬於劍上,與田夔赤色飛劍相搏!
然而他速度到底是慢了一慢,那赤色飛劍又為火屬,威力高於徐成武金屬飛劍,且五行相剋,更是壓制於它。不多時,那金色飛劍便節節敗退、左支右絀。
徐子青看了這半晌,心中也有決意,便伸出右掌,五指指尖簌簌竄起細細草莖,轉瞬織成一張面具。他將其往臉上一抹,隨即飛身而起,跳入戰局之中。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