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婆娑的樹影在庭院中拂動,李國樓跟隨僕人,來到一間小型客廳,裡面是一張床塌。
古代人們聊天會客是用床塌,上面鋪就竹蓆,中間擺放一張案幾。唐朝用胡椅改換成椅子,會客才變成分主客入座。在塌上會客聊天,表明是很親近的人舉動。在清朝用塌聊天還有一個作用,就是朋友之間一起抽鴉片,王公貴族,大戶人家家裡這種陳列,就是用來抽鴉片。當然李鴻章、李國樓都不抽這種東西,雖說在宣傳裡福壽膏也是一種藥。
此時大清國連藥店、醫館也在賣福壽膏,醫生的處方藥裡也有福壽膏,但這是微量成分,屬於一種麻醉劑。
大清帝國在雲貴地區廣泛種植罌粟,已從種植罌粟裡得到好處,煙草稅很重,從鴉片種植抽稅,成為雲貴地區最大的稅收來源,超過糧食種植。所以鴉片價格高,走私盛行,連李鴻章的淮軍也在做走私鴉片的生意。每個地方的鴉片銷售,都有走私犯的身影。黑道、軍隊都在分一杯羹,販賣鴉片已經變成軍隊的一項固定收入,連沿海的海軍也在做這門生意,因為國外的鴉片傾銷過來,價格極為便宜,禍害大清人用鴉片是最好的敲門磚。
李鴻章手裡拿著一份李國樓所寫的文稿抄錄本,旁邊已被他密密麻麻書寫了許多字,有幾條被他批得體無完膚。但現在他心情頗佳,沒給李國樓看一張臭臉,已經不計較李國樓意氣用事的胡謅。
李鴻章和李國樓面對面盤腿而坐,李鴻章開門見山道:「小樓,你的陳條我讀過了,大都還是挺中肯的話,也點出許多我們國家的弊病。只要國家重新歸於統一,一些弊病就會消失,像海關總署由外國人掌管之事,其實是小刀會佔領上海,英國人出手相幫把海關總署挽救下來,當時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天平天國、小刀會、東捻已經肅清,收回海關總署勢在必行。但人才缺失很重,重要崗位都是外國人,培訓懂國際法的國人需要很長時間。先從開辦學堂入手,那些洋人也會支持,他們都是僱傭工,也知道總有走的那一天。」
李國樓頷首道:「叔公,海關總署不能爛,洋人職業操守比那些滿人好,他們拿高薪不會貪污,但若是讓滿人佔據海關總署高位,國家關稅反而會比現在收入減少,這點太危險了,起了個頭,就收不回來,變成祖宗規矩。改回來比不改回來,還要不好,就像山海關一樣,糜爛不堪。」
李鴻章道:「山海關是皇帝的奴才專屬,已經變成祖宗規矩,讓他去吧。我這裡的海關總署是新事物,不會有這種事情,就像你說的用高薪養廉,讓海關總署政策延續下來,新人做事也會有幹勁,我看二年大致能收回主權。把海關總署放在上海,我也掌控得住,這一條我很欣賞你。」
像山海關海關過去是大清帝國主要進出口關防,就似海關總署,(還有一處就是廣州十三行)所得的國家關稅,除了官員中飽私囊,其中有大部分收入納入內務府,變成皇帝的小金庫。因為全國各地租界很多,關稅口岸變多,山海關海關沒有往日的繁華,已經日落西山,一年上繳國庫不足二十萬兩關稅。李鴻章已經把山海關海關忽略不計,整頓吏治,有些地方是不能觸及的,這也是大清帝國的通病,皇莊佔據富腴之地、皇店專賣,這些地方的財政收入,國家掌控不了,全部納入內務府掌管。
皇宮一天開銷花去四萬兩白銀,三分實七分虛,就是說七分開銷被各級太監以及皇帝、太后、娘娘、妃子私吞了。是的!皇帝也要內務府孝敬,體己銀子就是這麼來的。
國家財政收入與事實不符,這一點只要當官都知道,孝敬宮裡的銀子,哪能擺在官面文章上?老百姓只知道內務府有錢,但具體數字,是國家最高機密。
李國樓默默的傾聽,頻頻點頭,暗自讚許李鴻章有氣魄,做事滴水不漏,先易後難,把事情處理的清晰。只要把海關總署收回來,海關的主權就收回來了,這意義非同一般,是大清帝國重新崛起的象徵。而他明事理,一言中的,能看出時弊,還能想到解決的方案。理應給予最高獎賞,「進士及第」榮歸故里,一門兩進士。
李國樓窺探李鴻章的面部表情,應該不知道他要去考進士,這種事還是不說為妙。替李氏家族增添無上榮耀,等回老家要重修宗氏祠堂,翻建舊居,讓世人參觀他小時候居住、讀書的地方。李國樓哪裡聽得進關於海關總署的一條條章程,他心神遊離在外,想著光宗耀祖的大事上去了。
李鴻章越說越興奮,沒有看出李國樓在敷衍他,告誡道:「小樓,我看好你。既然你留過洋,談吐有條理,可以開拓學生的思路和眼界。以後海關總署的事,你也可以勝任,做一名先生,給那些新人上課。」
李國樓欣喜的說:「謝叔公,孫兒在刑部別的本事沒長,說教的本事見長,連包大人也喜歡聽我說教。如今我生意做到哪,包大人就跟到哪。」
李鴻章捋鬚,搖頭道:「小樓啊,你的思想先進和反動並存,陳條裡寫什麼遷都的事,旅順、威海是守不住的。你讓我往哪擱,置恭親王於何地,沒打怎麼知道守不住?」
李國樓回道:「叔公,上一次八國聯軍入侵,我們大清軍隊能戰的軍隊很多,有些打得全軍覆沒,還是沒守住。歷史已經證明了嘛,現在我們沒有制海權,依然守不住,只會固守炮台這一招,想想就憋屈。」
李鴻章喝道:「那你還不支持興建北洋水師!」
李國樓低三下四道:「中堂大人,你別生氣嘛,我不是不支持,我不是拼著小命替你籌集軍費嘛。但我們要看到我們的長處和短處,若是都是短處,哪一處可以作為突破口,見效快,讓世人咋舌。陸軍經過血與火的考驗,只要再下一些血本,立刻可以和俄國、英國、法**隊一較高低,上次打敗安南法國鬼子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我們國土周圍都是虎視眈眈的豺狼,藩屬國淪喪,割地賠款一次又一次。陸軍處於一個臨界點,突破了,我們陸軍就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強軍。不變革,依然被西方列強打敗,以後國土還會淪喪。海軍見效慢,陸軍見效快,這一點中堂大人,你應該很清楚,快的不去做,反而去做慢的事情,豈不是拔苗助長。」
李鴻章搖頭道:「黃毛小兒,哪裡能懂,我這是開歷史先河,北洋水師一定要辦,再大的困難也要上,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不然越來越落後,現在我們連內河長江也保不住了,洋人的軍艦隨便出入長江口,黃浦江變成西方軍艦的展覽會。連膏藥旗也開到上海來耀武揚威,這讓人情何以堪,有何面目面對國人,我花再大的價錢也要辦成,此心不渝,天日可鑒,任憑誰也別想阻攔我的決心。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上,花上十幾年時間,大清帝國將會有一支行駛在東方的現代化海軍。」
李國樓無言以對,他不是國防政策的決策人,李鴻章聽不進去反對意見,北洋水師雖然還在襁褓裡,但高級將領均是淮軍出身的人,也是李鴻章的政治資本,用傾盡全國之力打造的「進口海軍」,能成事嗎?國土守不住,連老巢都要被人端了,還提什麼海軍,李國樓並不看好北洋水師的未來。
李國樓退兒求其次,說出內心的想法,慢慢吞吞道:「叔公,孫兒有一毒計,保證能成大事,大清帝國不出十年就能翻身,但要吞下一幅毒藥,以毒攻毒必成大業。」
李鴻章瞥眼道:「小樓,這是家裡隨便說,只要不說造反之事。」
李國樓搖手道:「孫兒絕沒有造反之意,是要出賣國家主權,換來大清國重新雄起。」
李鴻章歎道:「小樓說吧,出賣國家主權已有無數先例,多加一條但也無妨。」
李國樓看了一眼李鴻章臉色,他這是賣國行為,會被國人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但身處亂世,不這樣做,誰來幫助你?兩害取其輕,這種招數,李國樓駕輕就熟。
李國樓不敢盤腿而坐,站立在床榻旁邊,隨時準備跪地認錯,沉聲道:「叔公,孫兒熟讀史書,我們大清帝國現在就像春秋時的越國,無數英雄豪傑,為了越王勾踐的事業,而向洋人卑躬屈膝,再卑鄙無恥,出賣國家的事,也要吞下毒藥,讓洋人滿意,方能有喘息的機會,等待東山再起。從道光皇帝至咸豐皇帝,再至同治皇帝三代皇帝都是這麼幹的,可以說都勵精圖治,想一雪前恥。沒有哪位皇帝揮霍無度,把大清帝國引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可直到如今差距依然明顯,反而有越拉越大的趨勢。洋人一艘軍艦就能嚇得我們半死,讓我們毫無辦法,只能用最優越的通商條件來滿足他們,讓我們國家的白銀流入海外,財富都聚集至洋人的租界裡去了。再不改變這種局面,國家會越來越貧困,大清國白銀會枯竭,我們要向外國銀行借貸過日子。」
李鴻章撫鬚點頭道:「小樓,你說得很好,做老師合格,說有什麼對策嗎?」
李國樓點頭道:「有!叔公,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選擇一個朋友,出賣一些國家主權給這位朋友,換來這位朋友全力的支持,在大清國建立起洋人建制的現代化軍隊,甚至軍工設施,比如軍工廠,包括槍械廠、火炮廠、船廠,甚至北洋水師也可以讓這位朋友替我們打造。還有一條就是改變白銀流通的陋習,像西方國家的銀幣制度就是比大清帝國的白銀體制,先進的貨幣制度,直接拿來主義,連火耗也省了,百利無一害,誰也不能中飽私囊了。」
李鴻章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樓第二條你說的太好了,不過政府還要研究,銀幣制度是在建立在先進的工業水平上,一枚銀幣裡要加入一定比例的鎳鋅鎢銅,我們大清帝國還做不出洋人的那種銀元,還有一道坎要過。不過這是一個很好解決白銀流失的好方法,我贊成在大清實行銀幣流通的方法。現在你說說哪位朋友,值得我們自己出賣國家主權,換來世人對我們痛罵。」
李國樓說道:「叔公,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只有這位敵人才會不顧西方其他國家的禁令,來幫助我們大清國建立現代化工業設施,包括軍工事業,而且我們沒有後患,出賣的國土、利益、主權,過了一百年可以拿回來,不像北極熊,和他們簽訂一個條約,國土就永遠丟失了。而且這位朋友天生就是北極熊的敵人,他也希望東方有我們這樣一位盟友。」
「哦······」李鴻章深深的看著李國樓,「孫兒」竟然想出賣國家主權之事,甚至想把一大塊土地租借給普魯士帝國,還想把軍港也出租給普魯士帝國,尋找一位西方盟友,一改大清帝國一窮二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