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微微一笑道:「小樓,既然來了,晚上吃個便飯,先到後院去拜見一下叔祖母,你的兩位小姑母也在。」
李國樓心裡竊喜,老狐狸終於上鉤了,他只用一拳就打在李鴻章心窩,莞爾而笑道:「上次我見到二位姑母,還抱在手裡,現在不知長得有多高了。」
李鴻章哈哈大笑,他家庭和睦,潔身自好,原配夫人沒有生兒子,故此把一名兄長的兒子過繼給他,等原配夫人死了,才娶了一位續絃趙蓮,生了二兒二女。
李國樓由李鴻章帶著去後院拜見親戚,李鴻章的續絃趙蓮,以及兩位小姑母李菊耦、李經溥。
盛懷宣徒生嫉意,原本他自認是年輕人裡的翹楚,文采冠絕,思想進步,有創新精神,年少就得到李鴻章的賞識。今日遇見一位留洋歸國假洋鬼子,讓盛懷宣相形見絀。李國樓的氣度和口才,以及極具創新的精神,又讓他佩服。
盛懷宣雖然是李鴻章義子,晚上也留下來吃晚飯,但男女有別,進入李鴻章後宅的機會他沒有。無奈的來到李鴻章書齋裡看書,把玩一些古玉,書房裡的古董、玉器、古書、古畫琳琅滿足。無數無價之寶,就這麼擺放在書齋裡,喜好這種玩意的人,一天都會呆在這種地方,盛懷宣心情頗佳,東摸摸西看看,時間飛快的過去。
半小時以後,李鴻章和李國樓來到書齋,盛懷宣還在把玩一塊玉石,翻看著古書。
李國樓進入書齋先是參觀一番,他這個叔公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收集的古董、古畫,甚至洋人的東西也不放過。李鴻章看見人家手裡的好東西,是他沒有的,入了他的法眼,會厚著臉皮問人家討要,懇切之語,低三下四討要。
李鴻章和洋人談判,收受禮品是常態,當然他已經做出榜樣,變成規矩,不算得到好處出賣國家利益的舉動。這叫禮尚往來,他也會回禮。至於價值是否相差很多,這就不是他這種層次的人考慮的事情,給人寫條字幅就算回禮,已是天大的面子,李鴻章想得也沒錯,他的一條字幅,價值「一座宅子」。外交家都是厚臉皮,洋人在這上面吃過李鴻章許多虧。
盛懷宣知道李國樓家裡開了「金鳳銀樓」,問道:「小樓,這古董玉器,你收集了一些什麼?」
李國樓搖頭道:「杏蓀兄,我雖然對這些古玩略知一二,但我自己沒有收集,我喜歡玩槍,沒事就在家擦槍,家裡收集了各國的槍支,長短槍都有。」
僕人進入書齋,倒了一輪茶水,盛懷宣說道:「小樓,倒是沒看出你能文能武嘛?」
李國樓洋洋得意的說:「叔公看不上我,不讓我上戰場,可我也剿過匪,親手殺死過十幾名叛匪。」
李鴻章洒然而笑,沒有吭聲,「孫兒」在他面前賣弄,就是要給他留下好印象。由他提攜的人,非富則貴。這裡兩個後輩,都盼望他扶上馬,送上鵬程萬里。
盛懷宣對打仗不感興趣,趕緊岔開話題,問道:「小樓,我對你創辦銀行業,很感興趣,但這個行業不透明,充滿貓膩。各方勢力博弈,從來沒有人能匯通天下,都是各行其事,如今義父雖然聖眷正濃,但以後呢?我看以後也不能持久,依然是一方諸侯。」
李國樓站了起來,昂然挺胸道:「叔公、杏蓀兄,如今東西方知識、文化並存,在大清這塊土地上互相博弈,讓我們知道落後就要挨打,知識就是戰鬥力,我們身處各國列強的強取豪奪之下,就要知恥而後勇。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自管家裡三分薄田。各地的錢莊、票號各行其事,對於整個國家來說,並不能起到前進的作用,很多錢莊、票號已經變成黑道聚斂錢財的聚寶盆,要改變這一局面,讓大清帝國的錢財重新聚集在中央政府手裡。只要去做,一年國家財政收入可以增加幾百萬兩,甚至上千萬兩,這還不擾民,反而能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何樂而不為。至於地方豪強勢力,可以用合股的形式把不安定因素,消弭於無形,讓他們看見未來更美好,傳承上百年的基業,從我們這一代開始。如果只為做一路諸侯,那還不是拾古人牙慧,毫無新意,更沒有創新精神,賺到的錢,建幾座豪宅還能幹什麼?而用民間資金,創辦國家銀行,國富而民強。古人曾用藏富於民治國,今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富裕的民間資本,可以為國家所用,合成一股力,建立起強盛富強的新大清,不用二十年,我相信憑借我們大清帝國的人口眾多,地大物博,就能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鴻章沉默一會兒,說道:「小樓,說得好,並不一定辦得好,困難重重,國家銀行遙遙無期,反而變成權貴爭相發財的捷徑,人的思想依然停留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做什麼事,都要用權勢強壓下去。朝堂上有人說我用人唯私,取士不公,手下的人都是淮軍出身。可用那些科舉進士,都被四書五經的聖人語錄束縛,只會講大道理,動不動就說我數典忘宗。那些王爺、貝勒、貝子害怕漢人掌權,分權而立,每一個部門塞進滿人大員。我練成一支淮軍已經十分困難,如今組建一支現代化的北洋水師,更被人詬病,慾壑難填無底洞般扔錢進去。小樓啊,你說得很好,可這事難辦,地方的財政大權早已**,誰肯放棄既得利益,孝敬一些給皇帝、兩宮太后,那些總督、巡撫還肯,想收地方財政大權,不切實際。我只能通過個人影響得到的地方,幫助你的實現構想,兩江、直隸地區可以試行,你說一年可以給地方帶來多少收入?」
李國樓腦門騰騰冒火,叔公李鴻章把兩江、直隸地區的銀行業托付給他,官商是穩賺不賠,人有多大膽,嘴有多敢說,翻身拜倒,沉聲說道:「叔公,若是你相信我,第一年我為北洋水師,籌措二百萬兩銀子,前三年不會低於八百萬銀子。」
李鴻章心裡竊喜,不用掏一文銅錢,更不用他動腦筋,這是用民間資本運作,而且是長久之計,可以替他帶來滾滾財富,緩緩說道:「小樓,我需要你和你哥,在三年裡籌措一千萬兩銀子,第一年至少二百五十萬兩銀子。你可以辦到嗎?」
此時大清是農耕社會,在向半殖民地,半輕工業社會過度,生產力不發達,農產品幾十年價格不變,受通貨膨脹影響甚微,大清政府年收入三四千萬兩白銀,人口約有四億,像恭親王奕訢領雙薪年薪2萬兩,一品大員年薪是8000兩。從九品32兩,普通士兵每年約15兩,外加20斗米。官員還有養廉金,各部門不同,而戰士拿到七成年薪已是很不錯了。老百姓是低收入,低消費,人均收入一年不到三兩銀子。
李國樓從來沒怕過,既然不走尋常路,開弓沒有回頭箭,毫不猶豫道:「孫兒保證做到,若是做不到,剖腹謝罪,不入祖墳。」
李鴻章長身而起,扶起李國樓,大笑道:「好!我們李氏家族,都是精忠愛國之士,小樓,叔公看錯你了,賺錢不忘國家民族,這才是好男兒。」
盛懷宣聽得汗水淋淋,瞅著李國樓,一座空中樓閣就能有這麼大產出?浮誇之風,刮到李鴻章家族來了。膽戰心驚的問道:「小樓,好似不靠譜。我看第一年說什麼也做不到。以後我倒是相信有可能,這第一年連鋪也沒有鋪開來,你用什麼替義父籌措資金呢?」
李國樓莞爾而笑道:「杏蓀兄,你抽香煙嗎?」
盛懷宣搖頭道:「我不抽煙。」
李國樓說道:「哦·······這也許你不知道,現在上海有一個香煙廠老闆,出產了一種香煙,名曰『老刀牌香煙』,還想出一句廣告詞,叫『愛國就抽老刀牌香煙』,讓煙民趨之若鶩,連我們刑部裡也流行抽老刀牌香煙。愛國嘛,國產貨是第一首選。我也為請進來銀行想出一句廣告詞,名曰『愛國請進來存錢,報效祖國自己來。』我們請進來銀行雖然註冊在英租界,但這是為發展壯大,所做的事為國為民。請進來銀行在神州大地遍地開花,如火如荼進行時速度是阻擋不了的趨勢,不合時宜的地方錢莊、票號會自動要求加入這股洪流。那些地方督撫,地方黑勢力想要阻擋這股洪流只會被世人拋棄、唾罵。」
「哈哈哈哈!」李鴻章再也沒有適才的矜持穩重,從未有過的舒心暢快,讓他大笑連連,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盛懷宣終於被李國樓所說的話語所感動,亦是狂笑連連,愛國之士不計其數,有誰不想國富民強?一顆大清帝國冉冉升起的新星,就在他面前傲立,他心裡充滿了驕傲。
「小樓,愚兄向你請教,適才我在義父這裡求官,兩江、直隸肥缺大家心裡清楚。所謂徵稅官最肥,是任京師崇文門、廣州粵海關稅者,此外還有管稅的道員,如天津海關道,上海、登萊、漢口、九江等官道。再有鹽物官,鹽因為官方壟斷、鹽商承包,管鹽務的官員得以從中加征辦公費,並獲取灰色收入,這類鹽務官有鹽政、鹽運使、運同、運副、運判、提舉、鹽法道道員、鹽引批驗官等。中央掌管土木、水利的工部,因為負責工料預算、辦料、交辦工程等,該部官員便可從中分潤。工部和掌管全國財政的戶部,並稱金工部、銀戶部。」
李鴻章沉默不語,在書齋裡踱步,大清弊病甚多,國家深受其害,個人從中得利,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鏈誰都不能觸及,連皇帝也加以利用。他做兩江總督最優,一年可達三十萬兩白銀,其次是兩廣、四川總督。專管漕糧、田賦事物的糧道道員,最優者一年也可得三十萬兩。知府中優缺,一年也有二十萬兩。州縣官,以有漕糧的州縣為最優缺,江蘇省的上海、南匯、嘉定、寶山等知縣最優,每年有十幾萬兩,浙江省有金平湖、銀嘉善之稱,這兩縣有金銀之號。
不僅官員專營肥缺,皇帝對肥缺也加以利用,在選官制度中本已偏重滿人任職的同時,收入豐腴的肥缺職位更成為其加惠私近之人的恩賜。粵海關、鹽政以及江浙三織造官,或定位內務府專缺,專門授予皇帝的私人奴僕,或者在確定人選時對他們有所偏向。崇文門監督、委員、幫辦委員等人,主要用滿人。戶部三庫的司官、庫使、則全部使用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