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嫵剛轉身,迎面便碰上了面色沉鬱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的江恨寒。
她目光閃了閃,換過一絲驚亂,拇指摳著食指,咬著蒼白的唇,根本什麼都沒來得及問,頭就已經很有做賊心虛的自知,低了下去。
江恨寒的目光太亮。
如果說凌衍森的一雙黑眸是流動的墨,魔一般在她白紙般的心情上大肆渲染。
那麼江恨寒的目光就像天上墜落在山澗小溪裡的亮堂堂的星辰,晃得她不知所措。
對,她是答應過他,在家裡好好呆著,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好好準備找工作,暫時不想見多多的事。
可她還是自顧自的闖入了麒麟別墅山莊,以女招待的身份目睹前夫和別人的婚宴,並且身陷囹圄。
就在清嫵眼裡霧氣快要凝成水滴狀的時候,江恨寒朝她走了過來。
實際上,他離她很近。
但卻彷彿走了很久,才到達了她身邊。
從他繃勁的硬朗的輪廓來看,他是生氣的。目光裡卻夾雜著隱隱約約的擔心。
上下掃視著她,從高高開叉的旗袍衣擺往上,最後,定在那件質地高端材質流暢的麻灰色條紋西裝上。
目光隱約黯了幾分。
「恨寒,我……」
清嫵等了許久,就是等不來他開口,她像一直熱鍋上的螞蟻,她在乎他對她的看法,畢竟,這個人幫過自己太多,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迷惘放棄時的指向標。他就像一種虔誠的感冒沖劑,只要一感冒一難受,服用一點,就能好上許多。
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
江恨寒看她糟糕的比白紙還要白上幾分的臉,因為太薄太透明,沒有多少肉覆蓋,幾乎都能看見淡青色的毛細血管在皮膚裡緩慢而無力地流動。她額頭上的冷汗那麼多,打濕了了她不多的並且枯黃的鬢髮,這樣孱弱的她,讓他怎麼還生的起氣來?
「清嫵,為什麼不能好好呆在家裡?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這樣貿貿然闖入這裡,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的!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
可是她忍不住,清嫵搓了搓已經搓紅的手,鬢角那撮髮絲總是糾纏著她忽閃忽閃的睫毛,弄的眼睛很癢,也不知道是太癢,還是他的聲音莫名的讓她覺得痛,總之,眼眶裡的淚快要憋不住了。
「你想見多多的心情我很理解,真的。可是你這樣莽撞會讓自己受傷的,你明白不明白?今時不同往日,這裡龍蛇混雜,你單槍匹馬的,這群人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你淹死。更何況,這還是凌衍森和蕭曼吟的婚宴,你來這裡,不是存心給自己難堪嗎?」
江恨寒意識到什麼,立即止了聲音,小心翼翼的沖清嫵看過去,果然,她咬著下唇的那兩顆牙齒更加用力了,導致唇面凹陷的特別厲害,就像兩個大洞,形同她空洞的雙目,就像她只身前往這場婚宴的糊塗行為,自虐而無望的掙扎。
「對了,你是怎麼知道今晚是凌衍森和蕭曼吟的婚宴的?」
江恨寒轉移話題。目光輕輕柔柔的凝視著她,視野中的她單薄的比青煙好不了多少,稍不注意,就會瀰散在空中,叫他再也捕捉不到。
「下午我去看過吳媽,吳媽正在看報紙,我無意中看到了。後來和吳媽說了一些多多的事,我進不了景山別墅山莊,但是知道今晚多多有很大可能性被帶到這裡,所以就……」
「結果呢?你見到多多了嗎?」
清嫵重新低下頭去,聳拉著清瘦的肩,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江恨寒蹙眉,鼻翼又呼出一聲輕歎。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來了這裡的?」
清嫵抬頭,茶色瞳眸盛著水晶般的光線,瞳孔很像製作成動物標本的樣子,蒼白而美麗,很不真實。
江恨寒看著,有些怔然,回憶起之前下班,驅車打算去她的住所看看,半途上卻接到一個陌生簡訊,只有短短一行字,他掃了一眼便也沒時間懷疑是誰發的,是真是假這類問題,便從父親那裡討了請柬,風馳電掣趕到了這裡。
果然,她真的在。
現在想來,通知他的人不是凌衍森就是凌衍森安排的人。
可是,他自己就在,明明可以救她於水深火熱,為什麼還要屈尊降貴給他簡訊,讓他來充當救美的英雄?
或許,那個霸道而狂妄的男人對清嫵的愛並沒有少一分,反倒上升到另一種高深的境界了吧。能夠將自己愛到骨子裡的女人親手推給別的男人,這樣的自絕後路的狠事兒,也只有凌衍森才能做出來。
心中有些沉鬱。黑壓壓的壓抑著江恨寒的心情。
「江恨寒?」
清嫵完全不知道江恨寒心裡所想,看他目光發直,知道他在走神,但周圍人余驚過後,看到她身旁佔了一個陌生的身穿制服的高大英俊的男人,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又重新圍堵了過來。
這讓清嫵有些恐懼。那些女人的嘴巴和目光比刀子還厲害,恨不得把她切碎,拿去餵狗。
江恨寒匆忙回神,倉促扯了個謊,「我去你家敲門沒人應,但我上午就看到了報紙上的新聞,一猜測,就知道你會來這裡。結果過來一看,你還真在。」
清嫵聽他嚴厲的聲音,有些窘迫,「對不起。」
「你現在……」
江恨寒剛開口,旁人的熱鬧便一份不肯落下地湊了過來,是剛才葉瑾童喚作小舒姐的那個千金名媛,扇著復古的小扇,提起裙子走了過來,流連在江恨寒臉上的目光很有些悱惻,熾烈而毫不掩飾,語氣很酸,酸到清嫵的牙齒都差點掉了。
「喲,這不是欒城最年輕有為的江督察江警官嗎?江督察也認識這個剛從牢獄出來的蛇蠍毒婦?看你們倆的樣子,好像還很熟呢,難怪我常聽我警察廳的朋友們說,這個蛇蠍毒婦的三年牢獄之災比起其他人可是輕鬆多了,原來背後有這麼一座山照應著啊,難怪難怪。」
江恨寒迅速擰起了眉。繃勁的臉隱隱有發怒的兆頭。
「這位小姐,你這樣毫無根據,我完全可以告你誹謗!請你說話之前三思!免得說出口的都是些不中聽的陳詞濫調!」
「你!」年輕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和氣憤,但很快又笑起來,「段清嫵啊段清嫵,沒成想你竟然落魄至此,就那麼愛凌衍森嗎?把尊嚴踩在腳底舔著臉充當女招待也要擠進來在他和他的新妻子中間插一腳,三年前你殘害腹中胎兒勒索他錢財未果,三年後你這舉動,著實教人摸不著找頭腦啊!怎麼,又沒錢花了?所以才渾水摸魚進來想要撈點好處?」
清嫵捏緊了手,上下齒打顫,渾身都開始哆嗦,一張臉比白綾還慘白。
江恨寒沖身就要朝著那個女人走過去,清嫵眼疾手快,伸手就拉住了他,低低搖頭,表示不要和這些人一般計較,她只是來見多多的。
眾人見那個小舒姐這樣刺激也沒攪亂一鍋粥,覺得清嫵多少有些沉悶無趣,既然沒戲看了,便三三兩兩散開了去。只有葉瑾童,捏緊高腳杯,指骨上的肌膚泛了白。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個江恨寒她聽父親經常提起,是個狠角兒,工作上雷厲風行,屢破奇案,最讓人羨慕的牙癢癢的是,他父親就在頂頭罩著他,誰敢惹他?
遠處,潛伏在一處角落,正被商界各色人士圍堵住的有著頎長身姿的男人淺酌一口紅酒,暗紅色的液體隨著他抿唇的動作消散,只餘下淡淡的醇厚的酒香。
他收回沒有溫度的目光,身上僅著一件青白相間的條紋襯衫,青木色紐扣鬆開到胸膛上的第三顆,露出他小麥色的還算健碩但卻急促起伏著的胸膛。
該死!
看得太認真,竟然不小心喝了杯中的酒。
修長的手立刻按壓住風起雲湧的胃,逆時針方向緩慢的打著圈,揉著,企圖減少一點尖銳的痛楚。
現在,他已滴酒不能沾。三年前落下的病根,大致一輩子都不會好了。
身旁不遠處,林文才立刻湊過來,手裡拿著一個白色小藥瓶,倒出一顆,遞過去。
鶴立雞群的男人蹙著眉頭接過,仰頭便將藥丸往嘴裡灌,幹幹的吞嚥下去。
側目,這回吃一塹長一智,將酒杯放入招待的托盤中,雙手抱胸,冷著一張臉看向人群中那兩個依偎得很緊密的一男一女,目光黑的像廣闊無垠的宇宙,龐大而幽深,暗含碎塵,那樣的凌厲,且一點也不純粹,既說不上惱怒憎恨,也沒有無關痛癢,就是那麼要看不看,隱忍而深沉。
心裡低歎,扼住蠢蠢欲動,想,這樣也好,呆在江恨寒身邊,總比呆在他身邊強。
如今,他早已沒了接近她的資格。就是這樣遙遙的看著她,恐怕很快也會成為一種奢望吧。
江恨寒,快帶這個傻女人走吧,保護好她,別讓她受傷。
心裡默念這句話時,凌衍森是握緊了拳頭的,指骨咯咯作響,額上青筋一條條,他在竭力忍耐著資質著決絕著。
可這些,清嫵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