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數十里的路途轉眼便走完了。到了錢橋,已經接近深夜,于飛連忙要尋找客棧住宿,一眾少林僧卻只是找了幾家屋簷,或坐或靠,便算是休息了下來。于飛看得連連叫苦:「我說少林大爺們,咱們從太倉到松江,沿路都沒有經過市鎮,那也罷了,現在都到了鎮子,你們也不找地方住宿,我說你們都是守門的石獅子托世不成?」
覺慧聽于飛抱怨,滿臉驚訝之色:「我們一向都是如此歇息啊,依於施主的意思又應該如何?」于飛搖搖腦袋,知道跟他講不清楚,當下也不廢話,伸手拖起覺慧道:「跟我來。」覺慧不明所以,便那麼隨著于飛,不知他要做什麼。
于飛拖著覺慧,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家闊綽宅院,走了上去,抬手便砰砰砰砰地敲打門環:「有人在家嗎?有人嗎?」此時夜色已深,于飛敲了半天,才有一位老家人顫巍巍地打開院門。這老家人看來六十上下,一打開家門,藉著門口高挑的燈籠一看,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少年和一名和尚,不知是什麼意思,當下顫巍巍地問道:「二位這是,這位大師您是要化緣?」
于飛早等在院門旁邊,老家人剛剛把門拉開,他已經笑嘻嘻地擠了進去:「老人家,您可認識這位高僧?」那老家人舉起手中的燈籠,照著看看覺慧,搖了搖頭:「恕老身眼拙,這位是?」于飛跟老家人也不見外,當下搭著老人的肩膀,伸手一指覺慧道:「這位乃是少林寺的覺慧大師,有道高僧啊。他可是聽說這幾天裡,又有一大群的倭寇要上岸搶劫放火,行兇殺人,特地趕來保護你們這些沿岸居民的。」
沿海居民早已飽受倭寇之苦,那老家人一聽于飛說近日又有大群倭寇要上岸滋擾,頓時嚇得渾身發抖:「又有倭寇要來?不會吧。」于飛將笑容一收,臉色一板:「怎麼不會,這事連彭參將、松江府的陳知縣都知道了,正在佈置,還能有假?」說到這裡,他見老家人被嚇得臉色發白,連忙又笑嘻嘻地安撫道:「不過你也不用怕,這些少林武僧,一個個都武藝超凡,又有佛祖庇佑,有他們在此,包你家宅安寧,連頭髮也不會少一根。」
老家人被他一會兒嚇,一會兒哄,鬧得心神不寧,聽他說得像是那麼回事,口中念佛道:「阿彌陀佛,那就好,那就好。」于飛卻又連連搖頭:「好什麼好,我看是不好,至少眼下就有一事不好。」老家人一聽,臉色頓時又變得煞白:「您是說?什麼不好?」于飛歎了一口氣,指著覺慧道:「這位覺慧高僧,還有他師叔,少林方丈大智神僧的師弟,大通禪師,這些少林神僧們,可都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連夜趕到錢橋來保護鎮子的。你這位老人家說說,這些少林僧人雖說是羅漢轉世,神功高強,可沒吃沒喝,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怎麼有力氣打倭寇呢?」
老家人一聽,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這就去稟報我家主人,請眾位神僧到家中休息。我家主人樂善向佛,見到這麼多神僧為了抗禦倭寇到我們這裡來,肯定高興得不得了。」
覺慧聽了于飛和老家人的這一番對話,心中隱隱不安,連忙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太過打擾施主了。」于飛卻嘻嘻一笑:「不打擾不打擾,你這老人家還有些不曉事,你再去稟報主人,來回耽誤時間,豈不是讓眾位神僧久等,你家主人知道了,也不會贊成。這樣吧,你先帶眾位神僧進屋,奉茶端飯,安頓眾位神僧們休息下來,再去稟報主人不遲。」
老家人聽得一愣,正在猶豫,于飛已發起火來:「你這老人家,推三阻四,算了算了,反正倭寇上岸搶的也不是我家,我們就走了,看哪家待客慇勤,去他家就是。」老家人被他唬得不知所措,只好先請一眾少林僧和凌天放幾人進入廂房休息,再去稟告房主。這家姓劉的員外果然樂善向佛,聽說一眾少林僧人是來守土抗倭,大為高興,一定要親**問,款待齋飯,還責怪老家人招待不周。于飛在一旁看著只是嘻嘻直笑,一邊跟著混吃混喝,一邊還向著玲瓏和程萬里講說炫耀自己找到這裡的過程。
雖說在劉員外家安頓了下來,又已經到了三更時分,凌天放卻不知怎地毫無睡意,索性起身,和值夜的少林僧說了去鎮外走走,查看一下有無倭情,便離開了劉員外家,來到了鎮上。這錢橋鎮不大,整個鎮上不過兩百戶人家,但還算富足,家家戶戶都尚算殷實。若不是常有倭寇前來滋擾,此地倒可算是一處樂土。
凌天放一邊賞著月色,吹著海風,一邊信步走向鎮外。不到一刻鐘時間,凌天放已經來到鎮外。江浙一帶,山水秀麗人玲瓏,連草木也生得嬌俏秀美,凌天放漸漸離開大道,來到鎮外一處小樹林旁,緩步向著海邊方向走去。
正走著,夜空之中忽然飄來一陣琴音。凌天放微微一怔,這夜深人靜之時,怎麼還有人撫琴?他這一想,那琴音便即消失不見。凌天放連忙又凝神細聽,只覺得琴音淡淡的若有若無,卻空靈輕美,彷彿直透心魂。不知不覺,凌天放放輕了腳步,循著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入樹林之中。
他愈是走入樹林深處,琴音便愈是清晰。也幸而此地林木並不高大繁密,一時之間,琴音月影,清光冷曲,彷彿身處月上蟾宮之中一樣。身處此情此境,凌天放只覺如夢如幻,一時竟不知所處。那琴音緩緩在身邊環繞飄蕩,凌天放不通樂理,聽不出宮商角徵,也不知彈奏的是什麼曲子,但卻彷彿從琴音中感到一絲哀婉,幾許惆悵,靜美如瓊花玉雪,落英繽紛。
凌天放正沉醉於琴音之中,忽聽琴聲幾下叮咚,伴著樂音,響起了一個女子歌聲。一聽這個女子的聲音,凌天放頓時身子一震,如遭雷擊般定在了那裡。這女子的聲音,正是那與五毒教在一起的白衣面紗女子的聲音,彷如天籟,直滲心田。凌天放還怔在那裡,女子的歌聲已經飄飄蕩蕩地瀰散了開來:「珠簾半卷雲半揚,花零亂,淚成行。人月兩缺,咫尺天涯長。家國不念兒女恩,畫圖影,忍心傷。曉鏡誰解女兒腸,卸籐甲,著紅妝。且把相思,綺夢付黃粱。三十三朝皇圖業,英雄淚,女兒殤。」
聽到那最後一句「三十三朝皇圖業,英雄淚,女兒殤。」凌天放只覺得彷彿一個扛著千斤重擔的女子,正在哭泣訴說,不由得心生一股柔情,只覺得無論為這女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願,死而後已。他正在心緒動盪,忽然聽到「錚」地一聲,琴弦忽斷。凌天放頓時一驚,接著聽到林中一陣衣袂帶風之聲響起,便如同鳥兒驚飛一樣。
凌天放知道那女子被自己驚動,已經離去了,心中不由一陣感慨,一陣唏噓,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當下再無心緒,便即回轉鎮中,來到劉員外家,自行回房歇下,晚上的遭遇只在心中回憶,卻沒有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