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雲看看玲瓏,接著說道:「倆夥計倆心裡有鬼啊,這一看,也怕是兌酒的事露餡了,嚇得直往後面退。老闆看著這個場面,不知出了什麼事,心裡發毛,身子哆嗦起來,趕緊朝壇裡一瞧,這才發覺酒色綠晶晶,青澄澄,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濃味兒直衝鼻子眼哩!他戰戰兢兢地舀了半碗,自己嘗了一口。不由得呆住了:呵!這是我家的酒嗎?」
萬里雲講到這裡,端著酒碗,學著那老闆發呆的樣子,扮一個怪相,凌天放三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玲瓏,笑得前仰後合,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這時酒店中除了他們這一桌,只剩下那骯髒道士。不管他們這邊怎麼笑得天翻地覆,那骯髒道士卻始終連地方都沒動一下。
萬里雲一邊講,一邊冷眼掃了骯髒道士一眼,也不理會。他又看看桌上,見三人笑得直不起腰,便也笑吟吟地自顧自慢慢夾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邊吃邊等著幾人緩過勁來。
笑了半晌,玲瓏才直起身來,嘴裡還嘟噥著:「你這怪樣子,可逗死我了。」見萬里雲端坐著吃起菜來,連忙追問道:「萬大哥你接著講啊,那酒真的有怪味?」
萬里雲停下筷子,正色道:「你們猜怎麼著,那老闆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只見酒會會長站起身,朝會場裡巡視了一眼,問道:『諸位,這碗酒如何呀?』只聽全場一陣喝彩:『好酒,好酒啊』。於是這老闆的酒,終於在這一年,一鳴驚人,被當場評為了第一名。回酒坊的路上,夥計倆一高興,便把酒罈裡加泉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對老闆說了。老闆聽完,拿出二十吊銅錢,對他們說:『這件事你們再也別對人亂說啦。來,天熱送酒,一路辛苦,這幾弔錢你們拿去買茶喝吧!』夥計倆因禍得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玲瓏聽到這裡,又接話道:「然後那老闆就每次這麼兌水,就釀出竹葉青了?那這竹葉青也太水了,就是兌水的酒嘛。」
萬里雲哈哈大笑:「這兌的水可不一般哦。酒會之後的第二天,那老闆又叫倆夥計領著路,親自去看過他們歇腳的那片竹林子,又親口嘗了嘗那灣泉水,知道釀出這樣的好酒,全靠了這又清又甜的泉水。於是,他就買下了那塊地皮,將酒坊遷去,在那小水灣上打了一眼井,又從釀造技藝上努力改進,終於釀出了別有色味好酒,取名叫竹葉青。」
萬里雲一個故事講完,正巧那夥計又來上菜,這次卻是四個熱菜:蔥醋雞、過油肉、拔絲葫蘆和一道清炒雞毛菜。萬里雲一見,笑道:「難為他這小店,能弄出這麼幾道菜也算是不錯了。只是酒釀的實在不怎麼樣。」
那夥計一聽,卻頓時急了:「哎,這位客官,你這可不對了。小店產的酒,那可是道地的杏花村汾酒,醇厚香辣,四鄰八坊的,愛喝的不得了。」
萬里雲一聽,笑道:「汾酒講究的是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回味悠長,你當你釀的是瀘州老窖麼。」
夥計一聽,臉漲得通紅,脖子梗梗著,一副要衝上來理論的樣子。倒是那掌櫃的一看,連忙出來,趕開了夥計,陪笑道:「這位客官,一聽就是識酒之人。哎,我這小店所賣的,不瞞客官您說,確實沒有什麼上品汾酒。只是在這杏花村口,想騙騙來往的行人,哪知遇上您這位行家,一喝,就嘗出來了。這樣,這酒啊,我給您打個對折,您看如何?」
萬里雲端著酒碗,又聞了聞,微微一笑:「掌櫃的你這酒就算打對折,賺的也不少啊。」那掌櫃的站在旁邊,聽了他的話,諂笑不已,只是作揖。萬里雲將酒碗一放,笑著擺擺手:「罷了,你下去吧,調些好醋來佐菜。」那掌櫃的如蒙大赦一般,答應一聲,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玲瓏卻又插嘴問向萬里云:「萬大哥,你剛才不是要的一壇汾酒,一壇竹葉青嗎?怎麼只說他這汾酒不好,那竹葉青釀得怎麼樣?」
萬里雲伸筷子夾了一塊蔥醋雞丟入口中,這才答道:「我剛才還沒有講完呢,那個竹葉青的來歷啊,只是個傳說。真正的竹葉青要怎麼釀製,那是酒家的不傳之秘,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聽說,是以上品汾酒為底酒,除了竹葉之外,還要添加砂仁、紫檀、當歸、陳皮、公丁香、零香、廣木香等十餘種中藥材,還要加上冰糖、雪花白糖、蛋清來配伍,然後再經過多年釀製而成。他這裡連上好的汾酒都沒有,又怎麼能釀得出好的竹葉青呢。」
說到這裡,正好掌櫃的親自送上醋料,還額外多送了一盤糖醋帶豆給凌天放他們佐酒。一聽萬里雲說得頭頭是道,又挑起大拇指讚道:「這位客官果然是高,連我老頭兒,都知道得不齊全呢。」
萬里雲所說的一大通的什麼「砂仁、紫檀、當歸、陳皮、公丁香、零香、廣木香」之類,玲瓏一概沒有聽懂,卻偏偏聽清楚了最後的「冰糖、雪花白糖和蛋清」。拍手叫好道:「加了這麼多糖,這酒一定好喝。我們去找來嘗嘗。」
萬里雲聽得哭笑不得,凌天放也笑著說道:「你呀,只要加了糖的,就是好的了,對不?」玲瓏將腦袋俏皮地一偏,答道:「那當然,加了糖都不好,那還有什麼是好的。」
萬里雲見這小店裡沒有好酒,心思早就飛了走。一疊聲地催促著凌天放、于飛和玲瓏快快吃完了飯繼續找酒。那掌櫃的見他一副焦急的樣子,連忙跑過來介紹道:「我這小店的酒雖然不好,但客官你進村之後若是胡亂買酒,只怕買得比小店的更差啊。」
玲瓏一聽,不解道:「我聽有人說什麼『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你們這不是杏花村嗎?杏花村裡的酒,怎麼還會差呢?」那掌櫃的見玲瓏天真爛漫,笑了一笑,剛要解釋,卻被于飛插進話來:「我說小玲瓏啊,你怎麼傻了。我倒問問你,咱們梁子湖的大閘蟹,是不是都是上好的?」
玲瓏被于飛一提醒,恍然大悟:「是了,總有些外地的人,從不知道哪裡販了些螃蟹來,擺在梁子湖邊,就說是梁子湖的大閘蟹。原來你們這裡賣酒,也是這樣。」
掌櫃的聽了,老臉一紅,陪笑道:「話雖如此,可客官您想啊,每天到咱們杏花村來買酒的遊客啊,官府啊,不知道有多少。這杏花林雖大,可咱們村子就這麼點,就是家家釀酒,也不夠這麼喝呀,所以呀,就難免,難免……」
萬里雲見他說到這裡,便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接著道:「難免從鄰近的村鎮調那麼一點酒來救急,又難免稍微以次充好,兌上幾瓢泉水是不是。」掌櫃的聽了第一句,點頭道:「是是,就是這樣。」聽到後面,卻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小店卻不敢往酒裡摻水啊。」
凌天放、萬里雲四人見了他的窘態,都是哈哈大笑。萬里雲笑了幾聲,又問道:「罷了,你兌水不兌水,我們都不追究了。你用劣酒糊弄我們,我也不追究了。你只告訴我,在這杏花村裡,哪裡能買到真正的好酒。只要能買到好酒,我就不跟你計較。不過我先說好了,你若是又介紹些劣酒酸漿糊弄我,小心我回頭來砸你的招牌。」
那掌櫃的一聽,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拱手道:「別家我不敢說,這村東頭的老李頭善於釀酒,他家裡有真正的極品汾酒。再就是村裡的杏簾酒家,凡村子裡有好汾酒釀出來,他們都高價收了去,他們那裡也有好酒。只是能不能入這位客官的口,嘿嘿,老頭兒就不知道了。」
萬里雲一聽村中就有好酒,哪裡還能坐得住。又是連連催促凌天放三人快吃,凌天放三人坳不過萬里雲,只好匆匆吃完。萬里雲會了鈔,還給了掌櫃的和夥計幾個大錢打賞,一行人出得店來,逕自去牽馬準備離開。
就在四人解下馬韁,準備上馬之時,卻忽然聽到店中傳來一陣斥罵之聲。四人好奇心大起,連忙轉身回到店中。這一看,卻見剛才那名骯髒道士正滿地打滾,酒店夥計正用飯勺在追打道士。奇的是這道士手中竟然還牢牢抱著一罈子酒,卻正是四人剛才喝剩的殘酒。
那夥計一邊追打道士一邊口中還罵著:「臭叫花子,我讓你偷酒喝,我讓你偷酒喝。」一邊打著,一邊伸手搶奪道士手中的酒罈。那道士似乎醉得站不起身,任憑這夥計打罵,也不還手。只是滿地打滾著微微躲閃,同時手中緊緊護住酒罈,一邊還兀自將頭湊到酒罈邊上去喝其中的酒漿。
四人一見這情形,都是心中不忍。凌天放率先開口:「住手。」那夥計聽有人喝止,不敢再打,卻仍氣咻咻地站在一旁,手卻依舊拉著酒罈口不放。那骯髒道士雖有人喝止了夥計,卻毫不在意,也不看凌天放四人一眼,自顧自地湊著酒罈喝酒。
凌天放皺皺眉頭,問向夥計:「怎麼回事?」
夥計怒氣沖沖地說道:「這個臭叫花子,今天早上進店,身上就一個大錢,買了一個燒餅,也不吃完,啃了兩口就趴在我們店裡睡覺。我看他身上邋遢骯髒,怕他把店裡睡髒了,就趕他走。可他趴在桌子上就像睡死了一樣,怎麼趕都沒反應。我想,睡就睡吧。可誰知道,他只要見哪個客人有沒喝完的酒,客人一走,搶過去就喝。打他他也沒反應,酒一喝完,趴下又睡。一碗半碗的也就算了,這整罈子的酒,他竟然也要搶,我氣不過,才用飯勺打他。」
萬里雲微微一笑:「這也是一位酒國的朋友啊。反正他只喝客人不要的酒,你就由他吧,你把他打死了,豈不是還要償命。這樣吧,這兩罈酒,我們都付過賬了。就當是我們送給他喝,你就別難為他了。」
那骯髒道士像是對週遭的事情渾然不覺,只是一味喝酒。沒想到一聽萬里雲說將剩酒送他,突然一下,就抱著酒罈就地打了一個滾,從夥計身邊徑直滾到凌天放他們剛才吃飯的桌子旁,一伸手,將另一罈酒也抱入懷中,左一口,右一口地喝了起來。
那夥計見道士溜走,微微一愣,但既然萬里雲發話,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向著骯髒道士一揚手中的飯勺,喝道:「臭叫花子,算你運氣。我告訴你,趕快喝完滾蛋,別留在店裡,嚇得客人都不敢上面。」說罷,轉身而去。那骯髒道士卻仍是毫無知覺一般,既不看凌天放四人,也不管夥計,似乎只能感覺到酒罈一般。
四人見了這麼一番景象,一時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愁。凌天放率先再次轉身出店,四人各自翻身上馬,緩緩進村。這杏花村名字叫村,實際上卻是一座鎮子,街道甚是整潔。
玲瓏一邊策馬而行,一邊笑道:「那道士也真有意思,那麼大兩罈子酒,若是我喝,撐也撐死了。」于飛嘿嘿一笑,湊趣道:「我聽說啊,內功練到一定境界,可以用內力把體內的酒從經脈中逼出去,那便千杯不倒了。」玲瓏哼了一聲:「你看他那樣子,被個小夥計打得滿地打滾,他可能會用內力逼酒嗎?」
凌天放一直沉吟不語,這時卻插話道:「那道士不簡單。」玲瓏素來知道凌天放不會說謊,聽他說那道士不簡單,不由得一愣:「不會吧,你看他被打得那麼慘。」
萬里雲正在凌天放身邊,微微一笑,問玲瓏道:「小玲瓏,你剛才在店裡,可曾看到地上有酒水?」玲瓏微微一皺眉頭:「廢話,地上怎麼會有酒水,那多浪費啊。」
經萬里雲一點,于飛也恍然大悟:「是了,那道士滿地打滾,可罈子中的酒竟然沒灑出一滴。」玲瓏一聽,驚得張大了嘴巴:「這酒鬼,難道深藏不露?」她說到酒鬼,卻突然笑了起來,向著萬里雲道:「要我說,這道士跟你倒正好是一對酒友。不過他比你還嗜酒如命。」
萬里雲哈哈一笑,說道:「非也,這喝酒乃是雅事,像他那樣不辨精粗,喝了又喝,爛醉如泥,喝到最後,連美酒清水也分辨不出,哪裡是在喝酒。跟我,又哪裡有半點相似相通之處了。」
玲瓏見萬里雲說得洋洋自得的樣子,笑道:「是是是,你是雅酒鬼,他是俗酒鬼,這樣行了吧。」說完,捂著嘴巴,吃吃地笑著說:「還不是一樣的酒鬼,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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