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只感覺四周的光太過刺眼,她又重新把眼睛閉上了,緩了一會兒,才睜開。她看著熟悉的房間,怔怔的,心明明疼得碎成了一片片,可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無力,心空曠的感覺不到盡頭。一直坐在她床榻邊的冷逸看到她醒來,綠眸一喜,就想開口,可看著她冰雪般冷漠的眼神,突然就怔住了。
恍惚地喚了一聲:「小孩……」
卿九沒有動,只是在他的表情變得更加惶恐不安時,才慢悠悠地勾起了嘴角:「你那天給我喝了什麼?」
她的聲音太過冷靜,卻反而讓冷逸覺得不對勁。
他的身體一僵,許久才緩緩道:「無情……水。」
「哦?作用是什麼?」
「無情之水,無心無情,斷情絕義。」
「所以,就算霄祈死了,我很快也會忘了他……」
卿九的聲音越來越冷,心卻越來越空。
「……是。」冷逸垂下眼,喉結滾動好幾下,才緩緩喃出那一個字。
「我不想看到你。」
「嗯?」冷逸愣了一下。
卿九微微瞇起了眼,神情無情而又冷漠:「不要讓我再重複第三次,離開我的視線,冷逸,我……不想再看到你!永遠!」
冷逸的臉「唰」的一下白了下來。
即使早就猜到她醒來會怨自己,可真的聽到了,心還是悶悶得疼。
他張了張嘴,竟然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他惴惴不安地站起身,神情很是慌亂,「我……我去給你弄些吃的。」說完,不想再聽到任何無情的話,他慌慌張張地快步走了出去,到了門邊竟是差點撞上門框。
卿九直到他離開,才緩緩睜開了眼,一滴淚滾落下來,她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咬著手嗚咽出聲。
絕望、無力。
他們……憑什麼幫她決定一切……
他又可曾想過這是她想要的嗎?
……
冷逸端著膳食在房門外站了很久都不敢敲門,想到她剛剛的那句話,眸光黯淡下來,把膳食輕輕地放了下來,才輕輕道:「我、我把飯放在外面了,你記得吃。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想想小小,他還等著你把他孵化出來……」
那畢竟是霄祈唯一的血脈了。
他想這麼做,可最後一句,他怎麼也說不出來。
只是他等了許久,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他以為她依然不願來見他,只能歎息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他再來,門依然緊閉。
他眼底的落寞越來越深,卻又更加不安:「小孩,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你別拿自己的身體出去……你打我、罵我我都無怨言,你開開門好不好?」
房間裡依然沒有聲音。
他悵然地轉過身,端起膳食打算重新做一份,只是他的手剛碰到托盤的邊緣,突然臉就白了下來,他猛地站起身,「光當」一聲推開了門,床榻上空無一人,早已沒了卿九的身影,甚至連蛇蛋也不見了。
他慌亂地四周走動,發現她什麼也沒帶,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想到她可能去的地方,他臉都白了,慌亂地出了門,就開始向黑巫山上跑。等他到了黑巫山的時候根本沒有卿九的身影,他頹敗地坐在地上,地上還有未融化乾淨的雪水,沾濕了他的錦袍,他突然摀住了臉,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恐慌。
他竟然……丟了她。
可除了這裡,她還可能會去什麼地方?
難道她來了這裡又回族裡了?想到這個可能性,冷逸又慌忙跑下了山。
他的神情太過慌亂,用了輕功,所以根本沒有發現當他經過半山腰時,那個躲在石壁後的纖細身影。
直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盡頭,卿九才緩緩走了出來。
她低垂著頭,未束起的青絲披散在肩頭,襯得一張小臉越發慘白,她緊緊抱著懷裡的蛋,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她走得極慢,彷彿每一步都花費了她很大的力氣。
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下來,她覺得自己的頭痛得厲害,彷彿有什麼要把她腦袋裡的記憶生生剝去一般,她知道,應該是無情水發揮了藥效。她撫著石壁一步步拾階而上,嘴角慢慢都是苦澀的笑,她摟緊了懷裡的蛋,低低喃道:「小小,娘親帶你去看爹爹,他怎麼可能會拋下我們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虛汗,仰起頭,瞳孔有些渙散。
夜,很快黑了下來,暗夜的蒼穹一點點壓下來,孤寂、陰沉。
她每走一短路,都要歇一會,她覺得她的意識越來越潰散,她拿出匕首,在手臂上又劃了一下,她不要忘記他,她才不要。她還要帶著小小去見他……他肯定是表演給她看的,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他肯定就像是當初一樣,被誰帶走了,等她去找他。
看,這一次不就是她找到了他?
所以,他肯定還在等著她,等著她去找他……
可她的意識越來越混沌,她甚至快記不清這裡到底是哪裡,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一直走,那裡有人在等著她,他的名字……叫做霄祈。
「霄祈……霄祈……」
靜默的山林裡,只有她的聲音若有若無的縈繞,一遍遍,不停歇的,彷彿就這樣……
直至生命的盡頭。
「霄祈……」
她的眼睛越來越朦朧,剛下過雪的地面融化了之後有些濕,她抱著懷裡唯一的依靠向前走,只是她的頭越來越痛,腳步也越來越虛浮,直到經過一處陡峭的地方,她終於一腳踩空了,直直地摔了下去,她直覺地護住了懷裡的蛋,可眼前一片漆黑,她只感覺到風在耳邊獵獵而過,她一直向下墜,彷彿……永無止境。
……
「噠噠噠……」
寧靜的山路上,蜿蜒的小道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輛車攆徐徐行來,駕車的馬伕一雙鷹眸銳利警惕,時不時地警覺著四周的異動,突然,他聽到頭上傳來一陣「嘩啦啦」地響動,眸色一凌,赫然勒住了馬。
也即是勒住馬的瞬間,從暗夜的蒼穹下直直摔下了一團黑影。
馬伕眉頭一擰,回身稟告車裡的人:「爺,從山上掉下來一個東西擋住了道。」
「去看看。」
許久,一道懶散低沉的男聲才緩緩響起。
馬伕得了令,下車前去查看,等走進了才發現竟是一個人,披頭散髮地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是她懷裡卻是緊緊護著一個東西,他忍不住蹲下身,想撥開她的手,可她摟得太緊,他根本拽不開,只好拂開她覆蓋了幾乎半個身體的青絲,等拂開了,他面色一怔,她懷裡抱著的竟然是一枚個頭碩大的蛋。
白花花的,在月光下泛著流光溢彩的光,他眼底閃過一抹驚喜,快步回到馬車前:「爺,掉下來的是一個女人,她懷裡還抱著一枚很奇特的蛋。」
「哦?」
那人的聲音依然不鹹不淡的,「把蛋拿過來。」
「可?」馬伕為難了:「爺,那女子抱得緊,屬下掰不開她的手。」
「……」車輦裡的人沉默許久,才道:「一起抱過來。」
「是。」
那人得令,又重新走了回去,只是怕那女子有異樣,先是點了她的穴道,這才把她抱了起來,連同那枚她抱得緊緊的蛋。
他把女子放在了馬車前的地面上,自家主子有潔癖,他可沒膽子污了他的馬車。
他動作有些粗魯,放下的時候,女子的頭微微歪了歪,青絲徹底拂開,露出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馬伕饒是見慣了血雨腥風,還是忍不住面色一怔,想著應該是被樹枝刮傷了。她傷得很重,他剛剛抱她起來的時候,感覺她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有錯位的痕跡,可她懷裡的蛋竟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沒事,可真可謂是萬幸了。
「爺,人已經抱過來了。」
「……嗯。」
馬車裡傳出的聲音依然懶懶的,馬伕轉身走到馬車旁,掀開了車輦的帷幕。
而他掀開帷幕的同時,露出了一張如玉的俊顏,男子懶散地斜躺在軟榻上,眸色半斂,身上披了一件月牙白的寬大衣袍,一手撐著頭,一手執著書卷,聽到動靜,抬眼,一雙瀲灩著風情的桃花眼赫然落入眼底,明明無波無情,卻彷彿攝魄一般,讓人呼吸都緊了三分。
男子散漫地坐起身,身形一晃,上一刻還在車攆裡的身影,下一刻竟然已經落在了馬車前的地面上。
一塵不染的雪袍讓他整個人恍若月下的謫仙,偏偏那一雙桃花眼又讓他沾染了幾分邪氣。
微微俯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女子血肉模糊的臉上,眼睛眨也未眨,繼而落到那枚蛋上,俯身,冰冷的指尖劃過蛋身,竟感覺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流轉到心間。
而他觸到蛋身的同時,原本緊閉著雙眼半死不活的女子竟然是蹙然睜開了眼。
一雙水眸亮的驚人,只是看著他,目光森森的:「滾開!不要動我孩子!」
「……」
男子聽到最開始那兩個字時,桃花眼一瞇閃過一道殺意,可隨即聽到後半句,竟是怔住了,許久,他才歪過頭,問向身後的屬下:「她剛剛說什麼?」
馬伕也傻眼了:「爺,她腦子是不是不清楚,她說這蛋是……是她孩子?」
得到回復,男子重新看向女子,俯身,月光清冷地灑在他的身上,彷彿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銀輝。
女子看著他,森冷的目光漸漸變得渙散,她直勾勾地看著他,許久,才意味不明地喃出一個名字:「霄……」祈……
男子沒有聽清,微微又俯了俯,女子這時卻是閉上了眼。
血肉模糊的臉根本看不出神情。
卻只是一遍一遍固執地念著一個模糊的名字。
他又俯身靠近了些,等終於聽清了,臉色微微一怔,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眉頭死死擰著,似乎在考慮什麼疑惑,許久,才直起身:「把她……和這枚蛋,一起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