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逸得到消息趕來時,卿九正在銅鏡前梳著一頭銀絲。
她看著一個時辰內自己的頭髮,從華發變成白髮,這種速度,讓人咂舌。
可不知為何,她反而越發冷靜。
從銅鏡裡看到冷逸憐惜的目光,笑了笑,「你來了啊?」
「小孩……」
「你現在不能叫我小孩了呢,你看,我看起來都比你大了。」
「……」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可聽得冷逸鼻子一酸。
他走過去,忍不住撫上她的長髮,滿頭銀白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沒有一絲雜質,像極了雪域高原上最純粹的血。他忍不住俯下身,雙手從身後環住她,聲音輕輕的,安撫的:「沒事的,會沒事的……」他一遍遍的喃著,卿九的目光越來越怔愣,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又看了看冷逸。
突然輕聲道:「冷逸,我想離宮……」
無論去哪裡也好,她不想呆在這裡,一點都不想。
在這裡,她從懵然心動,到無助絕望,再到平靜淡然,可沒有人能知道這一段,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她痛,更難過。
她以為自己能夠忘掉,其實還是忘不掉……
一個時辰前霄祈看她的目光,那種比她還痛苦還絕望的神情,讓她不知所措。
她的報復的確達到了,他比她痛,比她還要掙扎。
可就算她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肯去想心裡一直悶著的疼到底是什麼,可那時看著他空洞怔然的眼神,她想,自己當初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已經讓霄祈體會到她當時的心情,甚至讓他的心傷得更重。可現在她還留在這裡,她有很多種辦法可以離開,霄祈用西泠月威脅她,可她不笨,看得出來他只是想找一個理由困住他。
可她還是裝作不知道,留在這裡,兩敗俱傷。
她以為自己能夠留到最後一刻,可一個時辰前,他那一個倦怠至極的擁抱,讓她一直壓抑住的真實情感像是潮水般湧上來,她根本來不及招架。
「冷逸,我想離開。」真的想離開了……
她閉上眼,輕輕地垂著頭,身體失了所有的力氣,靜靜地靠在身後男子的胸膛上。
聽著他的心跳聲,感覺到他的歎息,「你……真的決定了?」
「……是。」
冷逸張張嘴,他想說出那個「好」字,可莫名的就是說不出口。
真的要帶她離開,然後看著她在一處,最後歸於一抔塵土?
「朕讓你離開。」
突然,寢殿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
卿九身體一僵,沒有回頭,也沒有睜開眼。
霄祈的腳步聲傳來,沉穩有力,帶著一絲與先前決然不同的堅定,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堅定什麼,或者,他也終於累了,決定放棄她。
她莫名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對上了他幽深的眸仁。
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移開視線,話卻是對著冷逸說:「霄寧淵,朕有話和她說,你先出去。」
「……」
冷逸眉頭一擰,他回頭看了一眼卿九。
看到後者點頭,才離開,只是心裡不知為何,莫名湧上一股不安。
霄祈,他到底想做什麼?
寢殿的門被重新關上,卿九靜靜地看著霄祈。
後者視線落在她滿頭的銀絲上,墨瞳裡似乎有什麼一晃而過,隨即又平靜地恢復自然。他走過去,慢慢單膝蹲在她的面前,與她視線平視,又重新說了一遍:「朕放你離開……」
「……」卿九沒有說話。
看著這樣的霄祈,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他終於肯放自己離開了,這不是挺好的嗎?
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靜靜「嗯」了聲,移開了視線。
只是下一刻,她的身體僵住了,她感覺到霄祈的手撫上了她的發,指腹不經意的滑過她臉上的肌膚,輕柔的,繾綣的,她重新轉回視線,就看到他嘴角噙著溫柔的笑,眉目間都是溫情,「在離開之前,再陪朕一天好不好?」
「……」
「沒有恨意,沒有厭惡,只遵從自己的心……」
「……」
「蛇蛇,只此一天,好不好?」
「……」
卿九怔怔地聽著他近在咫尺的話,明明那麼平靜,為何他感覺到了一絲的絕望?
他離得這麼近,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可莫名的,她卻覺得他在一點點離她遠去,望著這樣的他,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她看到他笑了。
這麼多天,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麼真心的笑,眸仁裡瀲灩著笑意,彷彿這已經是最大的滿足了。他輕輕抬起身,環住了她,把她整個擁在胸前,聲音低低的,「蛇蛇,朕……」
「什麼?」
她的耳朵被他的臉壓住了,並沒有聽到他後面的話。
怔怔問了一句,卻感覺到喚住自己的雙手更加緊了,低啞的聲音,依然輕輕的,「朕很高興。」
是嗎?
卿九狐疑,總覺得那句話不像是這。
……
從華音殿出來,冷逸已經等在了殿外。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他蒼白的臉,朝前走了兩步,站到他的面前:「霄祈,你到底想做什麼?」
霄祈平靜地搖著頭,「後天,你帶她離開。」
「……你?」
冷逸更加詫異,他怎麼可能這個時候肯讓她離開?他明明知道她現在的身體?
霄祈像是沒看到他的詫異,聲音依然平靜的怪異:「朕已經準備好了地方,你帶她去那裡,告訴她,你已經找到了救她的辦法。」
「?」
冷逸蹙然抬頭,可明明還沒有……
「其他的,朕來想辦法。」
他臉上的表情太過鎮定,可這種鎮定,讓冷逸想到了不久前他的話,神色一變,「霄祈,你……你不會是想?」
「……」
他的沉默,讓冷逸的臉色終於變了,他屏住呼吸瞪著他,許久才喃出一句話:「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霄祈靜靜地聽著,卻是笑了,只是那笑,淒涼黯淡。
可冷逸,沒有她,朕比瘋子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