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時分。
太醫院的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朱紅色的大門撞在牆壁上,又反彈了回去。
而在暗夜的琉璃燈下,一道陰沉沉的身影靜立其間。
正在分揀藥草的蕭於言聽到聲音,回頭,當看清來人的面容時,又面無表情地轉回了頭,左手靈活地把絞在一起的兩種藥草分開:「你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沐煙兒梗著脖子,瞪著眼珠子一步步走近,臉色陰沉的彷彿狂風暴雨的前奏。
她走到蕭於言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張小臉幾乎扭曲,咬著後槽牙像是正忍受著極大的怒意,她恨恨地看著那因為她的出現無動於衷的男子,許久,才從齒縫間迸出幾個字:「他說,那晚是你……」
簡單的幾個字讓蕭於言愣住了。
他分揀藥草的手一頓,復又繼續,「你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蕭於言!」
沐煙兒大吼一聲,「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吼的歇斯底里,太醫院有御醫探出頭來。
可看到是煙妃時,又把頭縮了回去。
蕭於言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他把藥簸放好,才站起身,到一旁清洗了手,才走到面目猙獰的沐煙兒身邊道:「跟我來,你也不希望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件事吧。」
他說完,也不管沐煙兒會不會跟來,直接走了出去。
沐煙兒惡狠狠盯著他的背影,腦海裡一遍遍重複著不久前皇上的話,那一字字一句句幾乎把她以前所有的自負都摧毀掉。
她以為自己是懷了皇上的孩子,她以為自己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可可笑的是,他們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
站在一處後宮偏僻的一處池塘邊,蕭於言背對著沐煙兒看著池塘上倒映出的寂寥的星光。
許久,才道:「那晚,的確是我。」
「……」
沐煙兒的手蹙然攥緊了,眼底有著怨毒,「你們,到底當我是什麼?」
竟然就這樣把她讓來讓去?
聽到她的話,蕭於言卻是笑了,只是那笑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嘲諷和自嘲,他能明白沐煙兒此刻的心思,「我們沒有把你當什麼。不,也不算是,不久之前,我還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可你親自毀了,不能怪我。你問我們把你當成什麼?可你又把我們當成什麼?」
他的反問,讓沐煙兒愣了一下。
蕭於言並沒有打算聽她說什麼,既然她問了,那所有的事情都攤開了來說吧。
於是,繼續緩緩道:「你不顧皇上的意願,強行給他下了蠱毒,逼著他同你歡好,可皇上不願,這就成了他對不起你了嗎?我奉你為神明,你的話我言聽計從,可你呢,你只是把我當成了踏腳石,一個有用的人。等沒了用,狠狠一腳踹開,你問我把你當什麼,那晚,皇上把你抱回了寢宮就來找我,他逼著我吞下了雄蠱,他說,如果我不去,那麼他絕對會看著你死。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他的聲音很輕,嘴角的譏諷越是越來越濃。
如果是以前,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算拚死也會讓她跟他走。
遠離這個皇宮,遠離世事的塵喧。
可現在,他卻是後悔了。
如果這一生都這樣活下去,他想,自己會瘋吧。
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她的眼裡只有權謀,只有可以利用的人和不可以利用的人之分,這樣的妻子,不會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會是一個好娘親。
可孩子是無辜的,他願意負起一個爹爹應有的責任。
「如果你讓我娶你,我不會拒絕。」
留下這句話,蕭於言慢慢轉身,卻突然被沐煙兒的力道一推,跌進了池塘裡。
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口腔,他咳了起來,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在暗夜的池塘裡顯得格外尖銳。
看他的身影在池塘裡沉沉浮浮,沐煙兒也怕了。
突然就想起來蕭於言不會游水,她向後猛地退了一步。
她這一動作正好落在掙扎著向上浮的蕭於言臉上,他臉上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很微妙。
他突然就不掙扎了,慢慢向下沉,看著沐煙兒嚇得臉都白了,卻是喃喃自語著向後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很恐怖,恨恨瞪著在向下沉的蕭於言,「你還是死了好了!你們這樣對我,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你們怎麼能那麼對我?憑什麼那晚上的人要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想殺了你,徹底想殺了你啊!蕭於言,你想娶我,做夢去吧!讓我嫁給你這麼一個殘廢,你怎麼不去死啊!」
留下這句話,她瘋了一般按照原路跑遠了。
蕭於言一點一點地往下沉,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聽著那句「廢物」,臉慘白一片。
廢物?她去忘了,這隻手到底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的?
看著她踉蹌的別硬,他突然就想到了十三歲那年。
他對水有種莫名的恐懼感,所以當那年他跌入水中,被恰好經過的沐煙兒吩咐人救起時,他覺得那一刻,八歲的沐煙兒在他眼裡就像是神祇一般。
他把她當成救命恩人,把她的話奉若金科玉律。
可她……
還是放棄了他。
在這冰冷的夜裡,在這無情的池塘裡,她看著他被水再次吞沒,卻是說著「去死吧」。
心從沒有在這一刻徹底死去。
也許皇上說的很對,她,早就不是當年的她了。
她早已被權勢和地位蒙蔽了曾經那顆單純善良的心……
一種無力地頹敗感滅頂地襲來,他放棄了掙扎,一點點向下沉,也許,這就是報應吧,報應當初他的無情,他的殘忍……如果能回到過去,他希望告訴那時的自己,不要用他手裡的匕首,劃下那一刀,那個女人配不起那顆琉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