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葉蘊儀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懷疑,潘啟文不由微冷了聲:「他那班手下再厲害,我若不放他,只需將一路上所有醫院、醫館控制起來,以他的傷勢,他便絕沒有活路!」
葉蘊儀端碗的手一顫,宗堯那一槍正中左胸,活下來的幾率能有多大?若是再要顛簸逃亡,只怕凶多吉少!
恍然想起,她似乎是在那園中看到過古天舒的身影的,若說宗堯被救走,她倒是相信,可是,明明那一槍便是潘天一開的,他怎麼可能會放宗堯走?
可是,即便不信,又能怎麼樣?
她心中再擔心,也是無用。
這次是她連累了宗堯,以致他身負重傷、生死不明,事已至此,即便再有滿腔悲憤,她也不能再因自己而激怒潘天一,要緊的是宗堯能平安逃出這潘家地盤。
沉吟過後,她冷冷地道:"潘天一,若是宗堯能夠平安無事,以方伯伯的大度,看在國事為重的份上,當不會與你計較這一槍之仇。可是,"
說到這裡,她不由厲了聲:"可是,宗堯若有任何不測,以方家的勢力,遲早定會報此大仇!"
潘啟文心中鈍痛,即便是為了潘家軍,他也不可能讓方宗堯死,那一槍,是他身後的羅副官所開,目的就是要方宗堯出事,那麼,他潘家軍就再不能投南方。
她便連這個帳也要算在他的頭上麼?
他垂下眼簾,輕聲道:"你這一番連消帶打的話,所費的心思,不過是怕我不放他!你終究還是不信我!"
他心中更痛的是,她為了別的男人的算計!
葉蘊儀沒想到如此輕易便被他看穿,不由微微一怔,心裡一橫,既然如此,便再無所謂!
她臉上是清清冷冷的笑:"潘天一,我爸以前總說,人若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便是愚蠢!我葉蘊儀即便蠢到極致了,也不至於還會在已經看到自己一次次信你的下場之後,還去傻傻地自己騙自己吧?"
潘啟文張了張嘴,那一句到口邊的"我不會再騙你",終是嚥了回去,他知道,即便他說出來,在她眼裡,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只聽葉蘊儀靜靜地說道:"那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父母的死和蘊傑被綁架,跟你有什麼關係了嗎?"
潘啟文閉了閉眼,該來的,終是逃不掉。
睜開眼來,他滿臉的愧疚與沉痛:"日本人原本計劃是要刺殺你,然後將與你長得十分相似的林嬋鳳安插到我身邊,結果卻陰差陽錯,導致爸、媽的慘死!"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只見她面無表情,儘管一雙手死死地扒住桌沿,卻仍是止不住渾身的顫慄。
潘啟文咬咬牙,一口氣又接下去說道:"方家查到了這一消息,我為了隱瞞身份,更怕你知道以後會離開我,所以,為了阻止你與方宗堯見面,我設計綁架了蘊傑,又讓我的人救了他,這樣,蘊傑便可以不通過方宗堯就來到你身邊。"
"可是,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蘊傑竟還需要再加服五天的藥,我一得到消息,便命他們將蘊傑立即送回方家治病,卻終是晚了!"
葉蘊儀撐住胃,彎下腰,全身已抖得如篩糠,眼角的晶瑩一滴滴地滲出來,她喉嚨中發出淒厲的笑聲:「呵呵,原來、原來,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潘啟文心中駭怕,終是忍不住,一把將她摟進自己懷中,死死地箍住了,在她頭頂哽聲叫道:"蘊儀,我已經殺了林嬋鳳和指使的山本,還有那幾個下手的日本浪人!我、我已將他們的人頭放在爸、媽的靈前祭奠!"
"不!"卻聽葉蘊儀一聲尖叫,她死命掙了開來,潘啟文見她如此,也不敢用強,只好鬆開她,卻見她站都站不穩的模樣,又急急伸手去扶,卻被她一把揮開,她死死地撐住了自己,一隻手指向潘啟文,恨聲喊道:"不,你有什麼資格叫他們做爸、媽?"
床上的蘊傑被驚醒,他怔忡地坐起,突然急急地下了床,衝到葉蘊儀身邊,摟住了她的腰,驚慌地叫道:"姐、姐、你怎麼了?"
葉蘊儀再也支撐不住,跌跪到地上,一把將蘊傑扯進懷中,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般,緊緊地摟住了他,將自己縮成一團,頭搭在蘊傑幼小的肩上,終是痛哭出聲。
蘊傑不知所措地向潘啟文望去,卻見姐夫竟是閉著眼,眉頭緊蹙,撐在桌上的左手不住地輕顫,垂立身側的右手握得指節發白,下唇已被咬得滲出血絲。
蘊傑更慌地撫上了葉蘊儀的背,叫道:"姐、姐!你怎麼了?"
葉蘊儀一把抓起蘊傑的手,"啪"的一聲拍上了自己的臉,哭道:"蘊傑,是我!是我害了爸媽,又害了你!"
這聲脆響,似一把又細又尖的錐子,直戳在潘啟文心上,戳得他一哆嗦,他額上青筋突地一跳,睜開眼來,一步上前,抓住了葉蘊儀就要再打下去的手,臉
上痛苦地扭曲著,他紅了眼,啞著嗓子低聲吼道:"蘊儀,你要打就打我!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葉蘊儀掙脫不開,另一隻手憤然揮起,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潘啟文臉上,狂亂地叫道:"你滾!我不要再見到你,你滾啊!"
害怕已極的蘊傑,終是禁不住大哭起來。
門外已候了多時的文四和小清,終於忍不住衝了進來,一同進來的,還有在葉蘊儀一醒來,就被小清叫來,一直在門外沒敢進去的華大夫。
小清抱過蘊傑,輕聲低哄著,終於將蘊傑帶了出去。
葉蘊儀滿臉淚痕,怔怔地看著蘊傑離去的背影。
華大夫歎口氣,拍拍潘啟文仍是呆呆地抓住葉蘊儀的那隻手,皺眉道:"少爺,少奶奶有著身子,經不得激,你先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說完,他拉了文四,又退了出去。
潘啟文如夢初醒般,一臉惶恐地收回手,急慌慌地說道:"蘊儀,我走!我走!"
他看了看呆呆跪坐在地上的她,蹲下身來,伸手到她腋下,想要去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
他不敢再伸手,只得站了起來,低聲懇求:「地上涼,你先起來好不好?蘊儀,就當我求你,即便你不顧你自己,也要顧著肚子裡的孩子!」
他的聲音裡低聲下氣外,竟是帶上了一絲似比地上那身影還要無力的脆弱。
聽到「孩子」二字,葉蘊儀渾身一震,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輕撫上了小腹,向下看去的目光也柔軟下來。
突然,她原本有些許溫柔的目光竟變得呆滯,喉嚨中發出「呵呵」的滲人的笑聲:「呵呵,孩子?孩子?」
她猛地瞳孔一縮,抬頭向上看向潘啟文,那目光中,有譏誚,還有一種深深的痛恨和厭惡。
潘啟文一凜,渾身的汗毛都直豎了起來,他緊張而戒備地看向她,只見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抓起身旁的凳子,用盡全力向微微隆起的肚子擊去。
潘啟文大駭,飛身上前,因為用力過猛,他一下子跌趴在地上,卻仍是伸出胳膊去,死死地抓住了她向下猛擊的那張凳子。
他堪堪抓住凳子的手向下重重地一沉,這讓他意識到,她那一下,真真是用了全力!
這個認知,讓他渾身冰涼!
他將凳子扔向一邊,顫慄著爬起身來,渾身發軟地跌坐在地上,背上冷汗瞬間已濕透衣衫。
他側過身來,雙手猛地抓上了她的肩,大吼起來:「那也是你的孩子!」
葉蘊儀剛才那一下,也不過是一時氣極,現在也自後怕,她渾身癱軟地仍由他抓住,她閉上眼,淚水卻大滴大滴地往下直掉。
潘啟文一把將她箍進懷中,痛苦地搖著頭,口中叫道:「蘊儀,你到底要做什麼?你要我怎麼辦?你究竟要怎麼懲罰我?」
他猛地拉開她,直直地看向她,抖著聲音低喊道:「蘊儀,就當是我求你,我只求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哪怕,」他咬咬牙:「哪怕是為了蘊傑!」
這句話出了口,他心底裡是一片寒涼,他沒有辦法,她現在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了,他便只有蘊傑這一個可以令她冷靜下來的武器可用了。
果然,葉蘊儀一下子睜開了眼:「你威脅我?」
潘啟文只聽得她這一句,便知她又恢復了理智,但同時伴隨這理智的卻是她那如刀鋒般的冷硬。
他滿心苦澀地放開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向她,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蘊儀,你若說是威脅,那便是威脅吧,現在,我什麼都不敢想,我只求你和孩子能平平安安!」
葉蘊儀垂下眼簾,冷聲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潘啟文突然激動地揮舞著手,吼叫起來:「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了?我是有錯!可你知道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怕失去你嗎?你知道我心中對你父母和蘊傑的內疚已經快要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嗎?你知道我欺騙你的同時,自己心裡有多痛嗎?你知道我那種時時擔心被戳穿,每時每刻都害怕你會離開我的如履薄冰的感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