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啟文接住毛巾,嘴一咧,討好地道:「這樣抹一下,哪能舒服?我讓他們準備熱水,你沐浴一下可好?」
葉蘊儀卻看也不看他,倒頭又翻身背對著他睡下。
潘啟文抿了抿唇,仍是跪坐在床上,彎下腰來,在背後湊到她耳邊,柔聲懇求道:「都中午了,你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葉蘊儀仍是不動,也不理他,潘啟文伸出手想去扳她的肩,又怯怯地收了回來,垂下的手握成拳,死死地捏緊了,方緩緩地道:「蘊儀,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肚子裡的孩子!」
葉蘊儀終於睜開了眼,面無表情,幽幽地開了口:「潘少爺,你回你的潘家大宅去吧,我現在很亂,麻煩你讓我靜一靜!」
潘啟文猛地抓住她的肩,將她扳過來,面向自己,他急急地看向她的眼底,她眼中除了一絲淡漠,竟什麼也看不出!
這更讓他心慌,啞聲道:「蘊儀!我知道,是我錯了!可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啊!那時,你那麼高高在上,追求者眾,如果你早知道了我的身份,你還會高看我一眼麼?後來,那天在桃花澗,我本想跟你坦白,可你卻那麼堅定地說最恨人欺騙,我就更不敢說了!」
「至於黛兒,我只當她是妹妹一般,從未有過男女之情,而那些姨太太,都只是你的替代品而已!」
葉蘊儀卻仿似沒聽到他的話,突地坐起身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你不走是不是?好!你不走,我走!」說完便下了床,逕直向櫃子走去。
潘啟文心裡一慌,急急地跟著下了床,從身後抱住了她,死死地箍緊了,叫道:「蘊儀!你懷著我的孩子,你要走到哪裡去?」
葉蘊儀身子一僵,突然瘋狂地掙扎起來,厲聲叫道:「放開!」
潘啟文整個胸膛更緊地貼上她的背,竟將下巴擱在了她的頭上,咬牙道:「不放!你休想我放開你,這一輩子都休想!」
葉蘊儀怒然回手,只聽「啪!」地一聲,竟是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那清脆的響聲,迴盪在寂靜的室內,令兩個人都是呼吸一滯,潘啟文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潘啟文的眼神瞬息萬變,由最初的惱怒、沮喪,到後來竟是帶上了一絲欣喜和興奮。
潘啟文轉到葉蘊儀面前去,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扯到自己臉頰上,急急地道:「蘊儀,你打!你怎麼打都行,只要你能解氣!」
葉蘊儀用力想要甩開,卻怎麼也掙不掉,又伸出左手去掰,卻哪裡掰得動?
她不由又急又惱,一拳擂上了他的胳膊,只聽潘啟文一聲音低叫,呲牙咧嘴地抽著氣,葉蘊儀一呆,見他受傷的胳膊上竟在兩人的糾纏中又滲出血來,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軟軟地跌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恨恨地扭過頭去。
潘啟文蹲下身去,抱住了她的腰,將頭埋在她的膝上,喃喃地道:「蘊儀,你就算打死我也不要緊,我只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折磨你自己,好不好?」
沒聽到她吭聲,他抬起頭來,看到她冷漠的眼中帶過一絲柔軟,他立即又拉過她的手,低下頭,蹭在她的手心上,委委屈屈地道:「蘊儀,我中了一槍,受傷了,好痛!」
一滴溫熱掉落在他的脖子裡,潘啟文猛地抬起頭來,只見葉蘊儀上身僵硬地坐著,神情呆滯,眼中已是怔怔地流下淚來。
有什麼在心裡狠狠地扎過,他突地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揉進懷中,葉蘊儀下意識地用手抵著他,他清晰地感覺到緊繃的胳膊上,傷口在迸裂,但那種疼痛,怎比得上她小手的推拒所帶來的痛?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是用了全身的力氣!
潘啟文聲音中滿含痛楚,在她頭頂喃喃地道:「蘊儀,別推開我!」
葉蘊儀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她緊緊地揪著他的衣服,拚命地搖著頭,嘶啞著嗓子,哀哀地叫道:「你走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行不行?啊?」
潘啟文心中酸澀,仍是環緊了她,搖搖頭道:「蘊儀,你懷著孩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
葉蘊儀爆發般地連連捶著他的胸口,哭叫道:「你這個混蛋!如果不是有了孩子,我還需要靜什麼靜?」
潘啟文渾身一震,猛然抬起她的下巴,眉宇間蘊藏著一股陰沉,深深地看向他,明知她話中的含義,他卻不肯相信,仍是顫了聲,重重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孩子,你根本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是不是?」
葉蘊儀頭一擺,扭過一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些絕決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抑下,面對這樣的他,她竟不敢正面回答!
潘啟文心底悲涼,他是那麼瞭解她,她是那樣的倨傲,他曾經千方百計要讓她懷上孩子,就是防著有這一天不是嗎?可是,心底裡,真正要靠孩子才能留住她,哦,不,現在根本不能算留住了她,她不過只是因為孩子而猶豫了,肯看在孩子面上冷靜考慮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麼,他呢?他算什麼?他們之間的種種恩愛又算什麼?以為她不在了的這一年來,他生不如死的日子又算什麼?即便他隱瞞了身份,即便他後來又娶了那些個女人,可也都情有可原啊!
更何況,他已經把那些女人全都送走了!
難道,就因為他的無心之過,如果沒有孩子,她就要毫不猶豫地離開他嗎?她甚至已家破人亡,離了他,她又能去哪裡?可她卻沒有分毫的遲疑!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她咯咯咯的刺耳的笑聲,那時,她對他說:「誰說我沒人要?宗堯就說過,如果你對我不好,就讓我去找他呢!」
呵呵,是啊,她是那麼的美,除了死心塌地的方宗堯,還有大把男人任她挑!那些個崇洋西化的男人,才不管她是不是結了婚,是不是有過別的男人!
見她扭過頭去,她竟嫌惡到不肯多看他一眼麼?一股憤怒湧上心頭,他突然大吼一聲:「你說啊!」
他這一聲吼,令葉蘊儀心底的悲憤一下子噴湧而出!
今天她所經歷的,已經顛覆了她整個的認知和世界!
她一把揮開他的手,直直地看向他,哭叫道:「你還要我怎麼樣?你還想我怎麼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壓下渾身的顫慄,再開口,卻扔是抖著聲音:「我認識了三年多的丈夫,我深愛著的丈夫,我原以為是一腔熱血,與我志同道合的丈夫,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還是另一個惡名昭著、在我心中厭惡已極的人!」
「我們在廣州,天天激昂地喊著口號要打倒軍閥,而我的丈夫,卻是大軍閥的獨子!」
「我歷經千辛萬苦,苦苦追尋的丈夫,竟同樣是別的女人的男人,還是十八個女人!你不要跟我說什麼理由,我只知道,即便是我死了,可我死骨未寒,你已娶了十幾個女人!你也不要跟我說什麼沒碰她們的話,那個林嬋鳳呢?我只知道,如果不愛,怎麼能忍受這樣的肌膚之親?我想想就覺得噁心!」
葉蘊儀字字如刀,一筆筆地刻劃在潘啟文的心上,生生地拉過一道道口子,令他的痛是那麼的鮮明而淋漓盡致!他原本心中的激怒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只是深深的愧疚和心疼。
只聽葉蘊儀顫聲說道:「我一想到,在廣州的三年,我全然生活在謊言中,到了這裡,你又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甚至讓你周圍所有的人配合著你在演戲,我就覺得恐懼、心寒!黛兒的事,本已被揭穿,你竟然又用另一個謊言來欺騙於我!」
說到這裡,葉蘊儀的眼淚漱漱而下,她不停地搖著頭,聲音驚惶而淒楚:「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無法理解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也不知道,我們過去種種到底算什麼?你說你愛我,可你這謊言一個接著一個,你要我怎麼去相信你?」
潘啟文猛地將她緊緊抱進懷中,澀然地叫道:「蘊儀,不管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我愛你,這是千真成確的!」
葉蘊儀一把推開他,用手抹了抹眼角,抽噎著說道:「當初我們結婚之前,你發過誓,這一生絕不欺騙於我,絕不二娶,可你是怎麼做的?現在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她低下頭,幽幽地說道:「啟文,我的世界突然翻了天覆了地,我只是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你也不允麼?」
今天她一直都喚他「潘天一」,這時突如其來的一聲「啟文」和她突然低柔下來的聲音,竟讓潘啟文一下子不知所措而狼狽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鈍疼:她突遭大變,他竟還在逼迫於她!明明是他自己做錯了事,卻要她來承受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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