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如此貶低自己,潘啟文又急又怒,他一把捂上她的嘴,急急地低喊道:「蘊儀,你見過林嬋鳳的,我娶她,只是因為她長得太像你!」
葉蘊儀身體一僵,她一臉震驚地看向潘啟文,原本被他捂得吱唔不清的聲音驀然消失,眼中的那一股激憤瞬間消褪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刻的懷疑和悲哀。
潘啟文見她不再說話,這才放開捂著她嘴的手,見她虛弱到站立不穩的樣子,心中抽痛,卻又更加惶恐,此情此景,她怎可能安生休息?他咬咬牙,抱著她在迴廊的欄杆邊坐下,見她並未掙扎,心中緊繃的那條線微微鬆動了一下。
凝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神逐漸淒迷起來,他低沉地說道:「那時,我以為你沒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整天醉生夢死,直到遇了林嬋鳳。她與你長得那麼的象,我讓她穿紫色旗袍,聽她彈鋼琴,教她下國際象棋,令她抹你慣用的法蘭西香水,我寵她慣她,都只因為,我將她當作了你!」
「可是,長是再像,終究也不是你!蘊儀,我那時發瘋般地想你,我沒有辦法!我控制不了自己,但凡看到與你有一點相似的女人,我就搜羅進來,那二姨太和三姨太,也是我爹娘見我那段時間生不如死,偷偷地拿了我錢夾子裡你的照片,照著你的模子選出來的!」
「便是小清,你那時不也說她眉眼跟你有相似的?她也是被我娘看到了,才要買她過來的!」
潘啟文停了下來,因著她眼中的驚疑、悲傷,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虛無的絕望。恍然間,一絲尖銳的痛楚,生生地滑刻過他的心底,那樣的痛,讓他全身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他咬咬牙,挺直了背,眼中有痛有悔,有試探、有小心,更有一絲心虛,良久,方下定決心般說道:「可是,除了林嬋鳳,那些女人,我都沒有碰過!因為一直沒有所出,所以我娘才會繼續買小清進府!」
葉蘊儀怔怔地看向他,早就體力不支的她,全靠心中的那一股隨時要噴湧而出的激怒支撐著,而現在,心中的悲憤,仿似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發洩方向,突然便猶豫著找不到了出口,在她心裡火燒火燎地灼痛著她的心。
同時,一股橫空而來的悲涼和絕望,又令她從身到心凍如寒冰:他終是從頭到尾地欺她騙她!雖說有命運作梗,可他卻終是有了那麼多的女人!
她心中混亂已極,抬眼看去,他左臂上血紅的一片,讓她心裡猛然一悸,一口氣提不下來,人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潘啟文又驚又痛,連聲高叫:「來人,趕緊去請華大夫來!」
說著,他伸手想要打橫抱起葉蘊儀,突然一陣劇痛傳來,他的左臂竟是無力地垂了下來,只聽匆匆而來的文四一聲驚呼:「少爺!您受傷了?!」
潘啟文怔忡地看向左臂上滲出的那一片殷紅,如果不是猛然使力,他竟渾然不覺自己受了傷。
他一把揮開要上來接過葉蘊儀的文四,咬牙站起,穩穩地抱起葉蘊儀,向樓上走去,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涔涔而下,手臂上的傷痛竟讓他心裡生了一絲快意,似要懲罰自己,更似替代了幾分心裡的那股急痛和悔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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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園外,馬車上,黎昕將臉色慘白的黛兒放在軟座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一隻手已搭上了她的右手腕脈。只一瞬,他眼中便是懷疑中帶上了一絲驚恐,他不敢置信地抓起黛兒的左手,再次扣上了她的脈博,一會兒,又換上她的右手診起脈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黛兒毫無血色的臉龐,臉上神色已是變了幾變。
一旁的黎芙錚見了,暗自心驚,急急地問道:「黛兒可是有何不適?回到大宅,就叫華大夫來給她看看!」
黎昕惶急地脫口而出:「不用!」語氣中的急切和驚慌令黎芙錚一怔。
這時,黛兒勉強睜開眼,無力地笑笑:「娘,我沒事!」
似意識到自己的反常,黎昕強制按下心中洶湧的波濤,微微笑道:「只是受了驚嚇,沒事!回頭吩咐丫頭熬點參湯給她補補氣便好了。」
黎芙錚面帶疑惑地點點頭,在胸口雙手合什道:「好在是有驚無險!阿彌托佛!」
黎昕眼神閃爍,遲疑著說道:「夫人,我前段時間在鎮外那竹林旁買了處園子,上次還帶您和黛兒去看過的,黛兒很是喜歡。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這次黛兒又受了驚嚇,我想接她過去住一段陣子,那邊清靜,就當是讓她散散心。」
黎芙錚一怔,她低頭,拉了黛兒的手輕輕地摩娑了一陣,這才抬起頭來,雙眼銳利地看向黎昕,皺眉道:「昕兒,可是那葉蘊儀的話讓你對我們和天一生了嫌隙?」
黎昕一愣,急急地矢口否認:「不是!」
黛兒轉頭對黎昕微微笑道:「哥,嫂子懷了二哥的孩子,娘先前說那些話,只是緩兵之計,而後來嫂子說那些什麼『禍水東引』的話,卻是為了救我!你完全不必在意!」
黎昕瞟了一眼她緊緊反握住黎芙錚的手,沒有忽略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和悲哀:那葉蘊儀說過,黛兒是潘天一不要的女人!她怎麼會不在意!
「哥!」黛
兒的呼喚令黎昕一驚,他忙正色道:「夫人,我都明白的!只是黛兒她氣血不足,體內仍有鬱結之氣,那所宅子清新幽雅,暫時搬過去,對她的身子有好處,況且,我可以親自照顧她!」
黎芙錚臉一沉:「昕兒,這不是理由!即便在大宅,你也可以親自照顧她!黛兒是你妹子,更是我的女兒,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有住在大宅中才是最安全的,便是天一,如今既是說開了,我也會讓他們搬回來住!如若你是忌諱這個,我便讓他們暫時不搬便是!沒有理由為了兒子便將女兒攆出去的道理!」
黛兒忙拉了黎芙錚的手,笑道:「娘,您別生氣,我不搬便是!還是讓二哥他們也搬回來吧!」
卻聽黎芙錚歎口氣道:「我也就是說說,真要讓他們搬回來,只怕沒那麼容易呢!」
聽了這話,黎昕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張蒼白的小臉,那雙鳳眼中透出的令人心驚的尖銳和絕望,讓他心中像是有一根細線緊緊地抽過,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臉色複雜地看了看黎昕,再看看黎芙錚,終是沒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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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園,早在黎芙錚他們離開前,文四就已命人去請了華大夫在園中侯著,這時,潘啟文將葉蘊儀小心地放到床上,華大夫驚道:「少爺,您的胳膊?!」
潘啟文不耐地揮揮手,一臉暴躁地道:「先看少奶奶!」
華大夫忙上前為葉蘊儀診了脈,又拿出銀針,輕輕地在葉蘊儀手腕上紮了下去。
潘啟文緊緊地盯著那枚在葉蘊儀腕上輕輕轉動的銀針,文四上前,想要為他包紮,卻被他一把推開,文四焦灼中卻靈光起來,側身一旁,不讓自己擋住他的視線,在他身側撕開他的衣袖,用乾淨的紗布為他緊緊地包紮起來,潘啟文一動不動,也不為意,文四見終算是止住了血,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而床上的葉蘊儀這時也悠悠醒來,她睜開眼,怔怔地掃過眼前的幾人,最後停留潘啟文胳膊上泛紅的紗布上,彷彿不勝疲憊,毫不留戀地又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潘啟文心中一沉,卻聽華大夫說道:「少奶奶和孩子都沒有大礙,我會開一些方子,只需注意好好休養就行。」
潘啟文死死地盯著葉蘊儀輕顫的睫毛和微微咬緊的雙唇,沒有說話,任由華大夫將他胳膊上的紗布拆開來,上了藥,又重新包紮,他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華大夫一邊淨手,一邊對文四交待著:「幸好只是擦傷,沒有子彈留在裡面,我每天會來為少爺換藥,注意不要沾水!」
文四送走華大夫,回頭看看房內的兩人,想要詢問什麼,終是沒敢開口,他暗自歎口氣,親自端來溫水,拿來毛巾,放在花梨木架上,將毛巾打濕水,擰乾了,塞到潘啟文手上,這才輕輕地出去,關上房門,對門外的媽子吩咐道:「去熬點清淡的粥備著,把華大夫開的藥去取了煎好溫著。」
潘啟文愣怔地立在床邊,就那樣癡癡地看著床上的人兒,整個房內只聽到他沉沉的呼吸聲。床上緊閉雙眼的葉蘊儀似忍受不了這樣的視線,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弓著的身形卻仍然緊繃著。
潘啟文回過神來,看看手上的毛巾,捏著毛巾想要上前,觸手又覺一陣濕涼,忙將毛巾浸入熱水中,再擰了一把,方坐到床上,伸手去扳她,被葉蘊儀一掙甩開,他也不敢用力,索性脫了鞋,上了床,跨過她,跪坐到床裡面去,面對著她,伸出毛巾,輕輕往她臉上抹去。
葉蘊儀卻一個翻身,又給了他一個線條生硬的背脊。潘啟文又從背後將手往前伸,再次向她臉上抹去,葉蘊儀一把扯下毛巾,赫地一下坐起,手一舉,似要將毛巾扔過去,半途卻又停住,終是將那溫軟的毛巾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擲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