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細問宛若怎麼會有這樣的形容,只是從宛若的口中她知道那個帝王從早朝回來聽說了她一睡不起之後,就守在了她的床前,一直到她下午醒來。當中六個時辰,那個帝王一動不動,甚至連膳食都不曾用過。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明玉只覺得全身一陣的麻痺酸澀,便是腹中都有些抽搐的疼丫。
他怎麼能,怎麼可以這樣做!
先前對她講了那樣一番冷然無情的話,現在又像是守著愛侶,想要以死殉情的蒼狼?
她本想無牽無掛的離開,可偏偏他就禁錮著她的死穴。
怎麼辦?她該如何面對他媲?
明玉無力苦笑,思來想去,也只能用最簡單的法子讓自己開心。
於是,每日裡除了她自己還有她的「睿兒」她便什麼都不去想。
所以她便覺得每日都過的異常的快,好似剛剛睜眼沒一會兒,就到了燈火燃亮的時候。
……只是每每到了此時,她便才覺得時間難熬,因為這個時候,又是到了她換藥的時候。因為她的傷處,那位帝王從不假手於人。
更因為每到此時,便是她無論怎樣的想方設法也沒辦法忽視那個人在她心頭,在她眼前晃過的身影。
在她醒來的第一日,她便從宛若的口中得知了尹君月守在自己床邊足足半日的情事,隨後又想到自己竟對他說了那樣一番話,便只能相對無語,任他在她的身上塗抹包紮,甚至恨不得他的動作重一點兒,讓她痛一些,她的心底才會好受些。只可惜他動作輕柔的幾乎讓她感覺不到痛意。
在她醒來的第二日,在尹君月給她包紮時,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整夜疲憊的烏青,心念不忍,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謝皇上。」而後,便惹來了尹君月的挑眉隱怒。事後,她不由兀自歎息自己竟也成了縮頭烏龜。
今日,是她醒來的第三日,憑著大內秘藥的聖靈,還有她自己的飲食調理,背後的傷處已經不疼了,只是被刀劍刺穿的左臂還是隱隱作痛。據宛若所言,若是想要行動自如,至少也要三個月。
此時,寢宮裡已經燃上了明亮燭光,明玉下意識的看向牆角的滴漏,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到了。
腳下不自禁的往門口挪了兩步,又覺得不對,轉眸看到書桌上擺著的紙墨,她走過去,一手磨了些墨,而後提筆。
她本想寫個「靜」字,可又擔心回頭他看到了猜到她的心亂。她又想寫自己的名字,可偏又下不去筆,最後索性便揮寫出了一個「睿」字。
點點清風下,那個「睿」字便好似變化成了那個口口聲聲喚著她的男孩兒。
明玉的臉上不自禁的浮上一抹笑,手中的筆也不知不覺的放了下來,覆上了自己的腰腹……
突的,腦中猛然清明,她抬頭。那道熟悉的明黃色身影正站在桌前不遠的地方,眉宇含墨,淡然似水,風塵絕代。
只是明玉這抬眼一瞥,卻好似轉眼千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明玉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不迭的放下手。
「在做什麼?」尹君月像是不曾留意之前的異樣,更不曾發現她的慌亂一般,嘴裡問著,腳下就已經走到她身邊,幽深的眼眸在她的面上轉過一圈,方落到那張紙上。
明玉方反應過來,張手便想要把這張紙揉了,只是到底因為受傷,動作不便,讓尹君月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久違的碰觸一霎那好似連心間都柔軟的一塌糊塗。
她還沒來得及所有動作,尹君月櫻紅的唇角微勾,口中吐出兩個字來,「尹……睿……」
什麼?
明玉霍得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那混著桃香的龍涎香肆意鼻端。
「怎麼?我說錯了?」
尹君月眉眼含笑的看著她,一時,好似雪花盡散,百媚重生。就連之前她心中千百的怨恨好像都瞬間消散全無。
「可以嗎?」明玉晃了下神,怔怔的說出這三個字來。
尹君月看著面前女子的眼裡已經全無了前幾日的疏離,只覺得滿心悅然。他點頭,拉著她離開了書桌。「他是你的孩子,只要你喜歡就好!」
她喜歡……就好?
明玉覺得眼前又是一陣恍惚,只是被他握著的手掌當中傳遞過來的溫暖像是春日裡的暖風幾若暖入心脾。
「只是名字嗎?」
直到聽到自己耳朵裡灌進這樣的話來,明玉才驟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又是說了怎麼樣的話,只見拉著她往前行的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一頓,便繼續前往,一直到了床榻邊上,才回頭看向她,一貫柔美幾乎妖孽的眼睛裡透出異常清冽的顏色,「……什麼都可以,只要你乖乖上藥!」
「……」
明玉咬唇,看著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最終只柔順點頭。
……
……
包紮的布條掀落,那處傷口比起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已經輕了許多,先前的猙獰也消失的七七八八,若非是那裡還傳來清晰的酥麻脹痛,她還以為那裡不過只是尋常小傷。
他的動作依舊輕盈,依舊小心的生怕她痛。
此時,也依舊寂靜。
她看著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胳膊上翻飛,目光不自主的爬上了他的面龐。
即便此時看上去他仍俊逸非常,可眼底裡的血絲卻是清晰可見。想到宛若曾經告訴她的那些讓她感動的情事,心頭汩汩的又是酸脹,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受傷的是他,她又能否做到和他一樣?
……只是別看他現在對她好像異常溫柔,可就是用腳指頭想,他應該也還是惱怒的吧!
想著,明玉不由得瞄到他的眼底,似乎他並不曾注意到她的目光,深邃的眸光中便只有她傷處的倒影。
明玉咬了咬唇,在他在她的傷處最後包紮成結的時候,說道,
「對不起。」
尹君月手指微微一顫,凝神的目光微動,這才落到她的面上,卻是一派清風淡然的看著她,嘴角勾著一抹淺笑,儘管這笑絲毫不達眼底。
「對不起什麼?」他丟出這句話,低眉把她肩膀上的衣衫扯上,輕柔的給她穿上,口中淡淡的說話間,只像是說著天氣如何的口吻,「是因為你教自己受傷?私自出宮?還是說引出了那些人讓朕方便行事?……啊,若是後者,朕感激你來來不及,為什麼要你委屈求全?又或者說……」
說話到此時,尹君月又再度抬頭看向她,唇角的淺笑柔和無邊,「……玉兒你後悔了?想要朕不要追究那另外一波刺客?」
「我……」明玉急急的張口,好想告訴他,他說的都不是她的本意,可話到嘴邊,又只能生生的停滯。
看著她彷彿如鯁在喉,尹君月又是清淺一笑,「若是你以為朕讓你看折子,便是想要利用你,那就真的是看輕了你自己——」還有朕。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只是憑著她的聰慧,應該明白。
終究,明玉抿住了唇,心下一片慌亂。
若是他說的這些,哪怕有一點兒不是她所想的,她都不會讓他有機會這樣的諷刺她!
可是這個妖孽,還是一如她所知道的聰明狡詐,一句廢話都沒有的戳到她的心口上。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她看了那些折子,知道當中朝政局勢便猶如她所知道的那樣,是被兩相和帝王三方制約而衡,至於端王又似乎和那邊的關係都好的很,換句話說,也便是說若是端王決意站到哪邊,哪邊就有可能在朝中做大。而端王的勢力慢慢擴張,又是和兩相的縱容還有南詔司馬大哥的相助脫不開關係。
所以,她便知道這帝王如此雷霆手段處理朝政的意圖。因為若是她,她也會這樣做。因為帝王是決不允許任何臣子在自己的朝堂上呼風喚雨。
只是她雖知道他對她的情意,可帝王之心,她又不得不考量。在滿足她對這古代朝堂好奇的同時,她便不得不猜想這個帝王為什麼要讓她這個身份特殊的「棋子」參與朝政,畢竟這個貨色絕不是唐高宗那樣的人物。
再加上此次祭天,他臨行時不止一次的告訴她要她好好養胎,所以她便終忍不住,不論是楚兒,還是她自己心底裡藏著的那點兒秘密,又或是因為那些每日裡盤桓在她腦中的奏折內容,都讓她想要邁出這一步。
於是,她同意了楚兒的建議,而後憑著宛若告訴她的關於紅梅的典故,尋到了父親留在宮中的眼線處,把出宮的事情坦然相告。自然她也預料到了路上會有波折,所以她便帶了常青曾告知她的那些武功高強的侍衛隨行。更帶上了她隨身的武器——她以為這樣就已經很周到,便是真的發生了她所預想的最不妙的境況,也足可以保護自己還有腹中的孩兒。只是沒曾想她還是忽視了宮闈的絕殺比起江湖仇殺來還要凌厲雷霆。
回想當日,的確是她的失策。
她想皇后那邊的刺客或許會想要她的命,而父親那邊……就算是不看她,看在她腹中那個孩兒的面子上至少也會想要保住她的,卻不曾想原來她在那位被成為父親大人的卓相那裡也不過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也就是在看到那原本應該是兩撥的刺客轉眼合成一處往她還有那些侍衛那邊衝殺過來的瞬間,她陡然明白了她在這裡根本沒有絲毫的存在價值。
而慶幸的是,他及時趕到,可若是晚上那麼一步,她又會是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她不曾想過。
也不敢去想。
……因為她不知道這份帝王之愛能維持多久,所以她一直在做著能夠隨時抽身的準備。所以那份帝王之愛,她只敢看過去五分。
她醒來之後,面前的這個男人冷漠的嘲諷她,口中那道旨意只吐出來的瞬間,她便好似嘗到了心死的滋味。也直到那時,她才知道,自己那顆心竟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她想過逃離,可經過那似夢非夢的片段之後,卻又因為他,被輕易的感動……
原來,愛情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只是此刻,現在,她心中所隱藏著的不想被人知道的那些隱秘都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儘管她聽得出他此時話中的憤惱,可她又該如何自辯?
不要說他是個帝王,即便只是個普通的男子,恐怕也不願意自己身邊的女人為了自己而這樣的「奮不顧身」!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便只能緘默。
她低下頭,默默的扶起自己衣襟上的衣衫,掩在胸前。只是眼角瞥到他的手要收回去,一時便好似那週身的溫暖也要隨著遠離一般,當下裡,她想也來不及想,忙伸過手去,而尹君月好似也察覺到了,反而收攏的越發快了。
明玉腦中靈光一閃,痛呼了聲,尹君月的動作一滯,而趁著這個空隙,明玉一把扯住了他的。在指端碰觸到那溫暖之後,忙又略帶撒嬌的低吟了聲,「不要動了,不然傷口又要裂了。」
好吧,她就任性一次好了!
尹君月看著低垂眉首的她,眉峰微挑,沒有拒絕,便任她拉著。
沒有預料當中的拒絕,明玉放了心,只是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也就只能這樣握著,不讓他逃開。
淡淡的寂靜溫馨在四周蔓延,好似就這樣握著他的手,四周有著他熟悉的桃香,就足以讓她心安。
只是這樣的寂靜到底沒有維持多久,倏的,那個帝王起身,明玉一驚,忙抬頭,「君月——」
但見尹君月正低頭看著她,適才嘴角掛著的清淺笑容終於不再只是懸在面上,此時他眼底微含幽深,便似整個人都籠在這春意漾然當中,深邃刻骨。
「想要朕陪著嗎?」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蠱惑非常。
明玉一怔,不知道是被他這美色迷惑,還是因為他這話中的溫柔,便點了頭。
而後,便眼睜睜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笑瞇瞇的走過來,隨著坐到了她身邊,擁她入懷。
「好,聽你的!」
明玉不禁揚唇,便是左臂上還有些許酸痛,她也感覺不到,順勢就窩進他的懷裡。
便是她千百精明,也沒想到只是自己這小小的示弱了一把,這個男人就這麼容易的原諒了她!
原來女人並非要總是那樣聰明強勢才會讓男人喜歡,偶爾的傻愣撒嬌,更會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化作繞指柔。
原來她也並不是自己所以為的那樣堅強無比,原來她也是希望有人能撐起她頭頂上的那片天空的,原來,她也不過只是一名小女子!
明玉舒服的窩在他的懷裡,嗅著這熟悉的氣息,只是眼前突然一閃剛才好像在那帝王眼底裡看到的某種流光。
……她不會是被這個人給算計了吧!
不會!怎麼會!
他們這也算是好不容易和好了,他怎麼會立刻就想到算計她呢?
……只是很快,就證明她所料不差。
一個時辰之後,也就是在她再度醒來的第三日晚上,永福宮便再次燈火通明。
不是因為帝王在這裡入寢,而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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